风过江湖————饮风沈醉
饮风沈醉  发于:200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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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袖道:"小秀分得清是非,但却不懂是非间的联系。在他眼中,只有绝对的对与错。一切被他认为是‘错'的事物,他都决不容情。那时他便不再是原先的小秀,而是个无情的杀手。长老们教了他很多东西,却忘了教他宽恕。所以他们立了两位少主,一方面是为了弥补他的不足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只有我能阻止他的失控。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我不能永远跟在他身边。
"幸而在他十七岁那年,他遇到了那个人,完全改变了小秀,或者可以说拯救了差点儿变成杀手的小秀。"
血从少妇的颈上流了下来,她倒了下去。不过那只是一条极为细小的伤口,事实上她是吓昏了。
南宫秀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剑。就在刚才他要下杀手的瞬间,他的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我不能杀人。
为什么不能?
他迷惑地看着自己的剑,这把看似极软极细的剑已经陪伴了他十几年,可是现在握起来却是那么生手。
南宫世家秀公子的洛水剑,其盛名在乃姊的红袖刀之上。天下高手中,只有东方三七、西门忧这样的人物才能与他的武技一较长短。这是用他的天赋以及常人难以想象的训练换来的。担负着要让南宫世家持久屹立不倒的责任,他从小的庭训是:面对敌人决不能手软。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让他犹豫不决?
南宫秀一直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齐全的。在他的心中,总会飘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感怀万分。为了追回失去的记忆,他常常顺应直觉行事,所以他才会突然来广州,突然跑到这么个荒僻的地方。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够找到些什么。
南宫秀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然后他确信自己曾来过这儿。他忍着头痛,努力去回想,试图拨开记忆的迷雾。
是谁?
是谁用剑指着我的咽喉?
是谁用严厉的眼神注视我?
那个人......有一双难以阅读的温暖的眼睛......
"六年前,十七岁的小秀还是个盛气凌人任意妄为的少年,他既有腼腆的一面,也有冷酷的一面。
"有一天,他路经一家小店逮到一个正在行窃的小偷。小偷是逃荒来的,他偷东西是逼不得已。他哀求小秀放过他,好心的店主也为那个可怜人求情。可这些都动摇不了抱着‘非是即非,非善即恶'这个信念的小秀惩戒他的决心。就在小秀要挥剑斩掉对方的手时,有个人出手挡住了他。
"那天,小秀经历了他出生以来最惨的失败。阻止他的那人封了他的武功,把他扔到灾荒地区。小秀和普通灾民一样,为了活下去,苦苦挣扎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的武功又恢复了,而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劫了盗匪的钱财救济灾民。那一个月的生活改变了小秀,他认识到了许多东西,也学会了很多--宽恕、容忍、体谅他人的痛苦......
"后来,当小秀再次遇见那个人时,他们就成了朋友。"
他成了南宫秀最重要的朋友。
南宫秀想起,当时他亲口对这个朋友立的誓:我绝对不杀人。
所以刚才,他无法对这少妇下杀手,因为那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记忆仿若重新涨起的潮水,涌进他头脑中缺失的空洞。
然而这些回忆,却延续到三年前时,戛然而止。
"我有个感觉,"南宫袖饮尽最后的半碗酒说:"小秀这次突然要来广州一定跟他的记忆有关。我很矛盾,我不愿看到小秀变回六年前的样子,也不愿他想起以前的事,那样他的安宁就结束了。有时我想,如果他出生在普通人家的话,也许会更好。"
丁游温和地望着她道:"你也是一样。"
南宫袖撇开眼,冷冷地说:"少胡扯。"
丁游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看看这阵势,就知道姐姐又在敲诈丁大少了。"话音刚落,南宫秀就出现在楼梯口。
"你这个小混蛋,只丢下一句叫我在这儿等你,便跑没影了!"南宫袖拉下脸瞪他:"你还把我这个做姐姐的放在眼里吗?"
南宫秀皱了皱眉嘀咕:"你只不过是占了刻把钟便宜。"他看向丁游,脸微微一红说:"抱歉,丁大少,让你见笑了。我姐姐很难缠吧!"
"袖小姐是女中豪杰,自不同常人。"丁游微笑道。 自 由 自 在
"她岂止是女中豪杰,而且是天生生意人,所以来吃顿饭也不愿付钱,亮亮袖刀就走人。丁大少,你确定要当我姐夫?"
"是啊,丁游,你确定吗?"南宫袖似笑非笑地看向丁游。
丁游能够感觉到她眼中的杀气,努力保持微笑说:"袖小姐,我说过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
"是哦。"南宫袖慢慢把目光移向弟弟,南宫秀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小秀,你刚刚说些什么?"
"开--开玩笑的,姐姐!"南宫秀满脸通红地急辩道。
"开玩笑啊......"南宫袖拿起两个空酒坛,向他走来。
南宫秀吓得蹲下身,抱住头大叫:"不要啊!姐夫会笑话的!"
"我什么也没看到!"丁游忙背转身。
"丁大少,你没义气!"南宫秀气极,心道这下完了。他运足功力等着被砸。
"砰!砰!"两声,酒坛掉在了地上。
南宫秀奇怪地看向姐姐。只见她失神地站在那儿,喃喃地低语:"小秀,你的身上......怎么有血腥味?你是不是......是不是......"
南宫秀站起身,抓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轻轻地说:"不是的,姐姐。我没有杀人。我已经发过誓了,决不会违背它。"
南宫袖浑身一震,看向弟弟:"小秀,你--你真的已经......"
"对。"他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一切。姐姐,你先回洛阳或者留下来做客。我要去找他,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我已经浪费了三年时间。"
南宫袖望着他,良久,展颜微笑。
"随便你吧,我可没权力阻止你,秀。"
四 谁人的江湖
今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无云。
炎炎夏日的暑气,倒也造就出荫下赏景浅酌的风雅。
逍遥城的花园内,人工湖的湖心小亭里,一主一客正在一片美景的包围中谈文论剑。
石桌上放着一篮水果、几碟小菜、一壶酒和一壶水。
年轻的主人啜了一口冰镇的梅子酒,嘴里发出"啧啧"的赞美声。他望了一眼明净的天空,忍不住诗兴大发地吟了一句:"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好诗!好景!"
"我只听到知了叫,看到蜻蜓在飞。何来黄鹂白鹭?"客人有些不解地道。"你被太阳晒得眼花了?"
"哎,你不要太认真,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客人喝着冰水,随口道:"我以为你接手逍遥城后会很忙,没想到你还有闲情请我来陪你听虫鸣。"
"听虫鸣?误会误会!我是请你来赏莲的。"逍遥城主东方三七有些挫败地解释。
客人瞄了眼湖中连片盛开的莲花,不以为然地道:"你请错人了,找西门忧才合适,他会有兴趣和你研究花花草草。我都不知道莲花和牵牛花有什么区别,何谈赏玩?"
东方三七叹了口气:"一不喝酒,二不赏花,更不抚琴弄萧。老实说,我还真是奇怪,南宫秀,你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南宫秀的脸红了,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他辩解道:"白天练武,晚上看看月亮、星星也很有趣味。我才不像你天天过得那么麻烦。"
"是你的日子过得太单调了。"
南宫秀吞了一口冰水,努力消去脸上的红潮,望着东方三七不快地说:"别东拉西扯了,你找我到底有何贵干?"
东方三七笑了笑,把视线移向湖中的粉莲,象是在思考怎样开口。好半晌,他才平缓地道:"前阵子遇上令姊袖小姐,她说你这一、二个月来一直在寻访他。"
南宫秀看着杯中的净水,低声回答:"是。"
"......我想,你还是不要找了。"
"为什么?"
"你失忆的这三年来,很多人都在找他,皆无结果。你去,可能也是白费力气。"
南宫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真的是东方三七吗?"
"哦?"
"我认识的东方三七,绝不是在自己验证前默认别人的结论的人,更不是会对生死不明的朋友弃置不顾的人。"
"......"
"你如果真是东方三七,甚至会比我更关心他的情况。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南宫秀说着,突见银光一闪,洛水剑已架在了东方三七的颈边,"为什么你明知他的下落,却刻意隐瞒?"
"你还是这么喜欢把剑抵在别人脖子上说话。"东方三七好笑地看着他,刚才那个容易脸红的腼腆少年一眨眼就换了副满脸煞气的表相。和他打交道,得学会同时应付两个南宫秀。
"我虽然是个不懂风雅之人,但却识得他的笔迹,因为其中的一笔一划都隐含着他的武功招式。你书房中那幅临摹的《春江花月夜》是他画的,对吧?"
"大概是的。"
"你知道他在哪里?"
"好像如此。"
"那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南宫秀冷冷地道。
"哦......让我想一想。"
"告诉我他在哪儿。"
"这个我也要想一想。"
南宫秀看着他,冷笑道:"我可以让你想得快一些。"
突然,从一侧刺出一把剑,倏地架开了洛水剑。
南宫秀别过头,只见西门忧站在那儿,蹙着眉看着他。
"你多少也该克制自己一点儿。"西门忧道。
另一边的东方三七微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又被家里逼婚吗?"
西门忧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向着南宫秀道:"你不明白吗?东方三七故意让你见到那幅画的。"
"故意?为什么?"
"你应该很了解他,他这么做一定是他认为最好的做法。"
"西门忧,你就不能说话完整一点儿吗?"
"你果然很笨。"
"......"南宫秀的洛水剑直指西门忧。
"你想打架?"
"想打架的人是你。我赢了东方三七,而东方三七胜过你几招,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西门忧拔出剑代表他的回答。
眼看两人的争斗一触即发,东方三七忙站到他们中间。"我说两位,明知天热就少发火嘛!烧了我这花园就不好了。"
西门忧看了东方三七一眼,收回了剑。
南宫秀注视着东方三七道:"我要听你的解释。"
东方三七轻轻叹了口气。"你没注意到那幅画吗?画得那么宁静。你可以再去看看,我相信你会明了我的心情,我不忍心打破那份宁静。"
南宫秀迷惑地看着他。
东方三七又望向西门忧。"三个月前你胜了天不问后心情就一直不好。"
西门忧忧郁的眼神投落在远方。"那天晚上我去见他,听到他的笛声。"
"他吹的曲调变了吗?"
"不。只是多了点过去没有的悲伤。"
一直不语的南宫秀突然开口:"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你们阻止不了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自 由 自 在
东方三七拉住想要抓回他的西门忧,微笑着说:"随他去吧,说不定他可以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
杭州城又属于黑夜了。
今夜是满月。和西湖的湖水同样明净的月光泻在"戏风小轩"上,也泻在南宫秀的脸上。
他原是那么急切地寻找这个地方,可目标近在咫尺时,他却失了勇气一般,手足无措地难以举步。
他和屋主人只隔着一堵墙。这让他感到紧张。
三年了。
三年前的那件事似乎很遥远,又似乎仍像昨天才发生似的。
三年来他是否安好?三年后的他是否改变?
南宫秀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即将要见的人。他踌躇着犹豫着想要转身--
屋子的门发出突然投落于湖中的小石子似的声响,轻轻打开了。
南宫秀慢慢看向从屋内走出来的人--他削瘦的身形罩着一件白色的长衫;俊秀的脸庞比过去显得苍白,但也更为安然;他望着南宫秀的眼睛和《春江花月夜》一样宁静,与西门忧听到的笛乐一样忧悒。
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一时谁也无法开口。
江心白先打破了沉寂:"许久不见了。"
"啊......是的......有三年了。"
"三年......"江心白玩味地叨念着。
南宫秀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红着脸,不安地咳了几声。"对不起,我......"
江心白淡淡一笑道:"进来吧。"
他侧身让路。
南宫秀注意到他的脚步,和普通人一样的脚步,他难过地在心底叹息。
屋内很干净,和屋主人的白袍一样几乎一尘不染。这一点,让南宫秀的心情更沉重。
"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他看着江心白为他沏茶,忍不住问。
"以字画谋生,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江心白淡淡地说。
这不是南宫秀想要的回答。他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普通人的生活?除了打扫屋子就是缅怀过去?"
"我喜欢干净的地方。"
"你向来是不拘小节的!"
"我也没什么过去值得缅怀的。"
"但是你曾经--"南宫秀的话语忽然咽在了喉头。他象是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愧似地吁了一口气,红着脸重新坐正。
屋内飘着一丝丝湿热的茶香。
江心白微微一笑道:"这是上好的龙井,不知还对不对秀公子的口味?"
南宫秀依言喝了一口。"好茶。"
江心白又笑了笑,望向窗外浮在夜幕中的明月。"可惜你从不喝酒。这么好的月色并不适合独酌。"他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南宫秀也望向月亮,他忽然感觉到他们两人的寂寞。
"我一直在找你。"
"你已经找到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鲁莽了。"
"何出此言?"
"东方三七和西门忧曾劝我不要打扰你的清静。"
"你自己的希望呢?"
"我想见你。我很担心你。"
"你不是已经按照你想的做了吗?"
"我......做错了吗?"
"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是!"
"那么你并没有打扰我。我的屋子随时欢迎朋友的到来。"
南宫秀看着江心白喝酒,一杯又一杯。东方三七不会这样喝,西门忧不会,丁游更不会,连他姐姐喝酒也不是这么喝的。他们喝酒的时候是品酒、浅酌、应酬或灌喉。但江心白喝酒时却像在咽下什么东西--比如是那些虚幻的月光。
"我也许不该说,"南宫秀低声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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