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叫风灾星,就是因为魔界中人曾经以为风就是黑羽......"鹘忽然转过头来,琢磨我的表情,"后来才发现不对劲。风的确很强,但是是靠谋略咒术才显得强,和传说中的黑羽那种纯粹的力量不同。但是灾星的名号倒是保留了下来,真的和你挺配啊。"
我咬咬牙,瞪着鹘。这个家伙让我越来越不愉快了。
鹘遥遥地指着最远的那扇门:"我选黑羽。这个名字已经好几百年没被提及了,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说着,用眼神示意颜。
可是颜一扭头,没有理睬他,指向最近的一扇刻着鹘的徽章花纹的门:"我选这扇门,我觉得这扇门上的花纹比较漂亮。"
"你......"鹘的声音透着恼怒。
颜抬头挺胸正对着鹘,束手而立,说:"我选这扇门,是对你之前帮我的报答。我不想再做你的棋子。我会赢得魔王之位,再和你一较高下!"
清冷漠然的容颜没有显示出太多的变故,鹘幽幽看了颜一眼,不置一词。他们,总算是决裂了。原本,颜就不是鹘非常看好的棋子吧。
海指着最近的那一扇开着的门:"这扇门比较近,我懒得换别的门。"说完,看看我。
最近的门敞开着,黑洞洞地看不到尽头;最远的门紧闭着,蜿蜒的黑色羽翼在火光引起的热气中晃动,若隐若现。巽说会安排对鹘比较有利的游戏,现在我如果和鹘走散了岂不是太不好玩了。微微一笑,我说:"我选黑羽。"
"你们都决定好了?看来保护人要和继承人分道扬镳了。"屋主不死心地确认。
"是的,我决定了。"颜盯着鹘的眼睛,略带恨意。
我握紧了海的手,等他的回答。
"是的,我决定了。"
暗室的火光中,阴影正深深地刻入海晶莹的面庞。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惆怅让我的胸口隐隐痛了起来。我走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的决定我不会干涉。海,好好照顾自己,别太勉强。你受伤,我会流血,明白吗?"
海的眼中忽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他急急地追问:"风,难道你又......"
我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防止他说出来......然后马上把他推进了那扇门。
等他和颜越走越远,我回头,对着刚刚差点翻脸的鹘婉尔一笑:"小鹘,我们同路耶,真巧。"
屋主的手指遥遥一指,黑羽浮雕露出一条细缝,缝缓缓扩大,漆黑的通道露了出来。我和鹘不约而同地走过去,进了门。
鹘的脚步不紧不慢,冷漠地扫了一眼身侧的我,问:"风,其实你想选的不是这一扇,你的眼睛从一开始看的就是另一扇。只是为了跟着我,才选了这一扇门,对不对?"
我也不否认:"不选那道门是因为我实在是讨厌你,讨厌极了。我不想承认说你的徽章是最漂亮的。我喜欢骗人,但我讨厌说违心的话让自己恶心。倒是你,这样可以吗?就这样丢开自己的棋子?你培养了他不少时间吧。"
鹘依然不徐不急地走着,轻声细语都透着寒意:"颜啊,自负有余而冷静不足,不过他的运气真的很好,先是选剑根本不用自己动手,然后是选门,竟然被他瞎猫碰到死耗子选对了。"
"你既然知道哪扇才是生门,为什么还要选这扇?"自 由 自 在
"根本没什么生死门之分,刚刚的剑不就是一个证明,巽不想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死。我对黑羽也一直很好奇,他在异界说不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颜,让我很失望。倒是你的魔缚灵除了介入你的事情时,别的时候表现得都很冷静锐利。你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和他分开走,让他独立吧。不过,他能坚定不移地选择那道门,应该也算是个聪明人。"
"哦,这你就抬高他了,他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咦?"
我说:"我以前和他玩过类似的游戏,他被骗了好多次,总算是学乖了。"
以前,在我还是楚亦风的时候,有次在医院病床上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和海一起玩纸牌。我拿出一副牌,翻出一张鬼牌放在旁边,然后从剩下的牌里抽出一张,让海猜我抽出的是哪一张。他笨笨地猜了半天都猜不到,最后才发现我抽出的牌是和翻出来的鬼牌一模一样的。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什么猜谜游戏,而是彻头彻底的骗局。看似不经意地摆出鬼牌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对方错误的暗示--"抽出的牌不可能就是那张",因为同一数字同一花色的牌,每副牌里只有一张。可是,我根本没承认自己手里正好是不多不少的一副牌,不是吗?只不过是他自己潜意识里默认的。当然,不是每个受骗上当的家伙都会向他那么幸运,察觉不对劲后可以马上把来不及逃跑的骗子一把抱住实施惩罚。
选门也是和玩纸牌一样的道理,最近的门,而且还是开着的,一般人都会在心里对它产生抗拒。生门死门的选择不会这么简单吧,肯定另有玄机吧......最后自己迷失在自己的潜意识误区里。
当然我可以比谁都肯定那一扇才是真正的生门,因为有一句话叫做--爱屋及乌。我早就知道巽对鹘的心意。巽当然会认为鹘的徽章才是最漂亮的。算了,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想想就气死我了。
鹘忽然停下脚步,深深地望向我,像是要把我看穿:"风,你昨晚在说那些没营养的话的时候,是不是故意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趁机对你的魔缚灵下了‘影贽咒'?所以你才能面不改色地让他大胆地做那种自杀行为。你对他真的痴情啊,如果那把刀是真的,你现在已经死了!"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摊摊手:"没办法。我说过了,我喜欢他嘛。海的脾气很容易得罪人,我担心屋主会对他不利啊。"
鹘继续说:"可是,这样就有一点说不通。"
"什么?"我问。
"你为什么能在这里使用咒术?你的魔力应该也被压制住了才对。"昏暗的走廊中,鹘的黑色的眸子泛着亮光。
我对于他的疑问一笑置之,反而扯开话题,朝着前方一指,说:"小鹘,你说,路的尽头,会不会有真正的黑羽在等着......"
鹘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没有注意到原本不可一世的屋主在我们身后关上门的时候,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28.金戈铁马
长长的黑暗走廊前方渐渐出现了亮光,再往前赶紧几步,豁然开朗。
暖风习习吹来。走廊尽头,是一个落英缤纷的花园,郁郁葱葱之中,点缀着奇幻绝美的各种花瓣,娇艳欲滴,姿态可人......庭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参天古木,遮天避日的荫凉,树下摆着棱角精致的石桌石凳。微风中,粉红色的花瓣是时不时地飘落到地上身上。很奇怪,当花瓣看似要落在桌椅上时,就像是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弹开,在空中折转出曼妙的曲线,飘向别处。结界,只有缔造结界者指定的人物才能进入的领域。再上前看看,我发现石桌上竟然摆着棋盘棋子......
早就猜到巽会偏向鹘,没想到偏心偏得那么厉害!我和鹘对局,从来都没有赢过啊。
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苦笑着坐了下来。
"我没什么心情下棋。"我说。
鹘不动声色,用轻蔑的语气说:"你担心那两个?不过是两个暂时得到虚幻的力量,做着美梦的笨蛋。"
我板起脸,纠正鹘的说法:"可他们中有一个会成为真正的异界魔王。"
"本来就很荒谬。讹传造就的辉煌,盲目相信竟然也会有力量......力量源于一个误会,误会却又加固了力量的强大,自信膨胀后竟然妄图进入魔界的历史......笑话!"鹘的眼神一阵冰凉刺骨,"我绝不承认巽以外的异界魔王!"
我一惊,随即笑着说:"这句话,你有没有对巽说过?巽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与你无关!"自 由 自 在
他的冷漠让我实在无法容忍,我厉声道:"小鹘,注意你说话的口气!你别忘了,如果我不乐意,你的睡美人永远不会醒!"
这一次,鹘不愠不怒,盯着我的眼睛,缓缓说着:"风,以前即使我们是邻居,每次我刚走到你的城堡门口,你就已经下来迎接,你的警惕心太重了......可是,你却毫无戒备地搂着他睡了一个晚上,真不像你啊......虽然我没有翻过生死簿,但我猜他应该就是你在人界时非常在意的人,你重回魔界时那么沮丧也是因为他吧......"
我警惕地对上他的眼睛,问:"你想说什么?"
鹘面色一寒,问:"这么聪明的你,却口口声声无遮无拦地承认自己喜欢他,把自己的弱点摆在明处,为什么?"
我吐吐舌头,扮可爱:"小鹘你好奇怪哦,难道我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和选门类似的心里圈套。因为魔界灾星之前留下的印象除了美貌狠毒,就是欺诈成性,久而久之,就给我们一个错误的暗示--凡是你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然后你在大大咧咧地承认自己喜欢他,反而没人会相信你对他的感情。即使有时候你情不自禁对他表现出关切,也会被误认为是迷惑别人的假动作。风,你这一招,真高啊......"鹘看着我绷紧了的脸,绕有趣味地稍稍牵动嘴角,"看来,并不是只有我有在乎的对象,我们彼此彼此啊......"
我用鹘的睡美人打击他,他却用海打击我。这些话就像正被拨弄的琴弦,不断震撼着彼此的内心深处。微笑玩味的表情,沧桑凄凉的音色,悲哀伤感的告白......可惜,对着的,都不是想见的。
"小鹘,你终于学会看眼睛以外的东西,可惜有点迟了......"我再也无法继续装腔作势,低下头把弄着手里的棋盒,无不遗憾地说。
"我会赢这一盘的。颜虽然有勇无谋,却未必会输。你不仅会输掉这一局,还可能会输掉最心爱的人。"
"我不会输,海也不会输!"
啪!像是他无言的抗议,一阵刺耳的声音传进耳里。鹘已经落子了,黑子下在了星位,好大的魄力。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碎片掉落一地。
彼此的眉头都紧锁着,无论是谁,神情都显得很不愉快。那冷彻心靡的静默,正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彼此的心...
--不玩了,每次都是输一目半目。要不是你个性这么死板,我都怀疑你数目的时候耍赖。
--风,下棋最重要的是平常心。你把胜负看的太重,过于患得患失了。其实你的棋艺不再我之下......
我摇了摇头,想甩掉那些还袅绕在耳根深处的余音,然后用力地将手指插进头发里。
"你胡思乱想的话,会输哦。我已经命令我的手下原地待命了,就在我刚刚可以开始使用魔力的时候。我们的对弈,可不是对弈这么简单......魔界有一场大仗要打......"鹘神色自若地说着,话中的坚定口气教人不寒而栗。
"竟然沦落到让你提醒,我真是有点堕落了呢。"我轻佻地说着,把头仰得高高的,接着自嘲地大笑起来。
鹘丝毫不为所动,眼里还隐约浮现出一些笑意。我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这才是真正的冷漠,你明明在他面前,他明明对你微笑,可他眼里却没有容得下你。鹘笑得轻轻柔柔的,表情就像是初融的春雪一般,那模样让我想起以前在别人的瞳孔中看到的自己。
有时想想,相对于人类短暂的寿命,魔王的长寿未必是幸运。经历了太多,沧海成了桑田,忠诚风化出背叛,绝世一笑的容颜也显得沉沉千钧,遮不住眼底岁月刻痕悄然泄漏苍老讯息。强大的魔王一直是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人具有与他同等的智慧,没有人能与他以同等的身份游戏。强大也要付出代价,那就是寂寞。
然后,我突然出现了,一个魔界的异类,具有做对手的资格。魔王都是高傲的孩子,从不在人面前展露他脆弱无助的一面,除非是面对同样强大的力量,才会在心悦诚服的同时握手言欢。然而,鹘不是我的情人,从来都不是。虽然我曾经做过类似的设想,虽然我们曾经把调情时锻炼出来的释然演绎了一次又一次,虽然我们偶尔会有些暧昧的的亲密,但他仍然和薇、漪他们不同。鹘的心里有把锁,钥匙不在我手上。但无论如何,我们两个对于彼此,都是特殊且无可替代的,或者说是朋友、知己更合适一些。
所以,当他在魔界重新见到被封印的我,当他看到我已经变成不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废物时,心里的伤害和气恼可想而知。那种微妙又复杂的心理,那种不平衡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所以他一边与我下棋对饮,言词暧昧,一边又毫不怜惜把我推向另几个魔王的剑刃;一边反反复复地说着要我快点恢复原来的模样决一胜负,一边又忍不住出手想杀掉我。
我承认自己也有着与他类似的血液,追求与强者的竞争,喜欢冒险,享受这种钩心斗角中产生的趣味。当然,前提条件是对手够格。我们是彼此认可的对手。为了这份认可的信任的,付出了几百年冷冷矜持的代价。可是,我不喜欢眼前的鹘,也许他的确很强,甚至比从前的他更强,但现在他给我的感觉太耀眼,像是拼命燃烧的火焰,一旦停下,就只剩灰烬。他是为了什么东西才急着想赢我吧,可惜,那样他就算赢了我,他也不会快乐。
然而,很久以前我就说过,魔王只是长得比较漂亮而已,别无其他。我并不了解他们,他们只是我的玩伴,我又何必知道他们快不快乐?
啪!我摆上棋子,也是星位。一开始就摆出毫不退让的架势。"阎王的手上,已经掌握了冥界三分之二的兵力,现在该是他兑现对我的承诺的时候了。你以为我帮他除掉觥和昊只是闲着无聊吗?"我逼视着鹘,冷冷地说。
鹘再出手,三连星。"因为说是为了对付你,梓很爽快地就答应帮我,他现在已经盯准了阎王部队的左翼。"
我轻轻拈起一颗白得晶莹剔透的棋子,微微一笑:"薇很好收买的,阎王算是个大美人吧。让薇去对付梓,即使赢不了,也可以拖住他不少时间......"
鹘听到我说这话时,就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他的声音忽然略显沙哑、暗沈:"你我一句话,会死多少魔界生灵,你知道吗?"
"你忘了你们曾经怎么称呼我--魔界灾星!你能指望我悲天悯人吗?"我挑挑眉,不以为然地微笑,"要不要玩下去,你自己决定。我无所谓。"
鹘屏气凝神,对着棋盘沉思良久,抬起头,彷佛重拾了自信一般,把下巴扬得高高的。"落子无悔!"
"一边下棋,一边指挥打仗,还真是特别的赌局呢,"清凉沁人的语音缓缓送出,直穿透心扉,我随即心神一敛,正色道,"赌上的却是魔界数以万计的生灵!"
对弈未闻金戈声,举棋便可吞吴越--真是应了这句话。自 由 自 在
绯色嫣然的四周,杀意陡升,气势冷洌。林林总总的花瓣随风摆动中,仿佛可以看到百万铁骑的交锋......
啪!啪!啪!落子铮铮有声,仿佛铁蹄踏过河面溅起的水花,闭上眼几乎能看到在阳光下激起的水雾......
剑匣中窜出的龙吟声,马匹纷纷惊退的嘶鸣声,铁骑践踏激起的水声,骑士跌下马的惨叫声,都盖不住鼓声震天,轰然如雷......
刀剑咝咝破空之声,带着决断的兴奋;铠甲哐哐铿锵碰撞,携着杀戮的快意;人马纵横赌命的来往,是敲击胸膛的搏动;流血伤口无言的述说,是剜出心肝的疼痛......
头盔将士兵们的面庞遮得阴暗,铠甲之下只是黑沉沉的灵魂......
鲜血低落在魔界和冥界的交界领域,"魔亘虹"下的水中,流红万里......
而操纵这场战争的两个罪魁祸首,却在千里之外的棋盘前端坐,神情不动,淡淡地下达指示,只在唇边透出一抹锋利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