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半日闲
半日闲  发于:200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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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切的一切的开始,我只是天父随手丢在天界池塘里的一粒莲子。
一千年生根···
一千年发芽···
一千年长叶···
一千年开花···
开花的那一晚,据说隐隐幽香传遍了整个天界。
向来清净无欲的天界众人,挤破头地围住了池塘,只为看一眼那朵香得如此肆无忌惮、如此张狂的莲花--一朵红莲。
不似一般莲花的粉红,那朵红莲,是纯粹的红,映得那夜莹白的月光,都罩上了一丝绯色。
那朵红莲,又整整开了一千年。
一千年里,上下三界,都在传说着,关于天界天父居所后院池塘的那朵红莲的故事。
都说,那花儿,开得诡异,红得更是诡异······
只有天父,不论别人怎么说,他都是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

那一千年的最后一天···
红莲散发的,萦绕天界已经一千年的幽香,突然消失。
人们又挤到池塘边去探究竟。
可池塘里哪还有什么红莲?!
人们看到的是盈盈立于水面上的人--红莲所化的精灵。
精灵顺一顺散乱在额前的红色长发,目光扫过池边众人,直直地向着天父跪了下去。
天父哈哈大笑:"孩子,起来吧,你知道吗,我等你出世这天,等了一千年!"

红莲幻化的精灵--就是我,如此这般的来到世上,制造了天界一千年来最大的新闻,为《天界日报》号外的大卖,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我住在天父的居所,天父对我,既是慈父,也是严师。
天父没有给我取名字,他只是叫我"孩子"。
别的人,叫我"莲"。
想想,也没什么不对,我本来就是一朵莲。

天父教我一些小的法术,我学得很快,直到有一天,天父说什么也不肯再教我东西了。
"为什么?"我咬着红色的发,歪着头问。
"你最强大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天父如是回答,"只不过你还没有发现···"
接着,他老人家悠悠叹了口气:"也许,永远不发现,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蕴藏在我身体里,天父所说过的那种最强大的能力--窥探人心的能力。
我欣喜地把我的发现将给天父听,但老人只是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最后,他嘱咐我,千万不能把我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
虽然不懂,但天父的话,我总是乖乖的听的。
自那以后,天父吩咐我尽量少出门。
我也乖乖呆在家里,因为我发现了一种好玩的游戏。

就像现在···
我的手,缓缓地滑过池塘的水面,平静的水面,变成了一面镜子--一面能映出人间事物的镜子。
一开始,让我对人间的事产生兴趣的,是玉帝小女儿和人间放牛郎的那段故事。
尽管天界的人不敢公开议论,但是那段绯闻还是迅速的传播着,激得无数天女芳心摇荡,都说若是让她们遇上这种爱情,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更何况还有每年七月七鹊桥相会的浪漫旖旎风光可以期盼。
于是,背着天父,我偷偷地,把一池碧水,变成了一面能映出人间事物的镜子。
然后,我迷上了人间,更确切的说,我是迷上了可以随意窥探人间那些凡夫俗子真心想法的那种感觉。
于是,我知道了,还有所谓"情绪"这种东西的存在。
我知道了何谓喜怒哀乐,何谓五味陈杂、何谓痛不欲生···
但是,我永远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我不在乎,我喜欢那种能轻而易举地掌握一个人心理状况的成就感。
直到那一天···

我惊惶失措地把岸边的石子向池塘里掷去,砸起一片片的水花。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我无法看穿内心的人,我不相信!
我发泄般地扔着石子,直到,天父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
"跟我来,孩子!"天父平静地吩咐道。
面对着天父,我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我道出了整个事情的始末缘由。
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我居然没办法知道那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要天天盯着他!"那时的我,攥紧了拳头,发誓般的道,"总有一天,我会看穿他的心的!"
天父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把天父的沉默当作他的默认。
第二天起,我就整天整天的坐在池旁,看着那个人。
一年又一年···
转眼间,500年过去了,他不知转世多少次,而我,也随着世事轮回,看着他不同的面貌,整整看了500年。
可是我依然无法看透他的内心。

那一天,是西王母的寿诞。
西王母--对我来说像母亲一般的存在,她派人传过话来,说是好久没见我,要我无论如何要去为她贺寿。
想了想,不过是一天罢了,于是欣然随天父前往蟠桃宴。
但是,我只坚持了半天,就偷偷的溜了回来。
我发觉,我脑海中全是那个人的身影--这一世、上一世、再上一世···
我无法忍受见不到他的时光。
我觉得我自己病了;要不然就是那个人有什么妖法,他抓住了我的眼,也抓住了我的心。
于是,又500年。

500年间,我拒绝一切对外交往,把自己困在那方小小池塘边,看着他一次次轮回转世,陪着他哭、陪着他笑。
我还记得,在我第一次掉下眼泪的那个晚上,向来很少打扰我的天父,出现在池塘边,对我说:"孩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爱上他了。"
"爱"?!
我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我不了解"爱"的内涵、"爱"的真谛,以及,为什么会爱?

终于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天父,我想下界去找他···"我跪在天父面前。
"你决定了?"天父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孩子,你知道你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我无语地看着似乎有些悲伤的天父。
"孩子,你并不是天道轮回中人。"天父扶我起来,"就是说,天、人、鬼三界,你不属于任何一界。"
我点点头,这些话,天父曾经对我说过。
"这也意味着,就算你能陪在他身旁,你也永远不能长久的介入他的生命,你明白吗?"
我垂下眼帘,仔细地想着天父的话。
良久,我抬起头,轻轻颔首。
"所以,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天父看着我的眼睛。
"谢谢您的疼爱···"我淡淡的笑,"但是我决定了,我想知道,什么是您所说过的‘爱'。"

又于是,我真的下界陪他了。


第一世。

他是名动江湖的剑客,我则是他手中的那把剑。
一把通体火红的剑,他给我起名叫"炼"。

作为一把剑,我饮过很多很多人的血,多得数也数不清。

他总是一个人,独来度往,无牵无挂,无拘无束。
他握剑的那只手,非常的漂亮,白皙结实,手指修长。
他从不让人触碰他握剑的那只手。
可是有一天,月下,一株垂柳旁。
另一只手--一只纤细漂亮的女子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后来,那个女子成了他的情人。
一个温暖的夜,他把我从剑鞘中抽出,对着他的情人,向上天起誓。
他说:这把剑,无论饮过多少人的血,但是永远也不会沾上你的血。
那个女子柔柔的笑了,端了杯酒给他,又拿了一杯给自己。
两人对饮,杯中酒一滴不剩。

顷刻后,他全身无力,拿着我的手开始颤抖。
"为什么?"他盘腿坐在地上,问得从容。
女子哭着笑:"只因你是你,而我是我,虽然我爱你,但我必需杀了你。"
他也笑,开始是无声的笑,后来,越笑越大声,惊起了林中夜栖的飞鸟。
我也在笑,我早就知道那女子心中所想,但我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剑出鞘,映出月色,血样的红。
剑光闪,绛红液体喷溅而出,洒了那女子一身。
那一世,我是一把剑,一把令人闻名丧胆的剑。
而这把剑最后所饮之血,竟是它的主人之血。
主人死,剑断。

第二天,人们于林中发现大批武林中人的尸首。
据说,那些人是为了消灭一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剑客而事先埋伏在那里的。
只有一个女子活了下来,又据说,这个女子为报丈夫被杀之仇,忍辱负重,做了剑客的情人,只盼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还据说,那女子疯了,整天念叨着一个没人会相信的故事。
她说:那把稀世名剑断了之后,从剑身中冒出一个人影,一个红发的人影,是那个人影杀死了所有的人。
没人会相信她,她只是一个疯了的女人,不是么?
我坐在天界的池塘边,看着那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对别人说着那个故事,我残忍的笑。
我的身旁,放着一把火红的剑鞘。


第二世。

他是皇帝,开国的皇帝,一个朝代的终结者,另一个朝代的创始人。
我是他身边的大将,随他出生入死,打下这片江山。
他称帝,封赏众人,于是我成了"练王"。

练王爷,手握兵权,功高镇主,偏偏行事又乖戾得很,往往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堵死了皇上派来的传旨大臣的话。
但是,没人能否认,练王爷,每次都能立下大功,让皇上责罚不得。
我知道,他开始心慌。

中秋之夜,他大宴群臣。
最后,只有我留下与他对酌。
他问及我一次次抗令究竟是何用意。
我只笑不语。
他真的恼了,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宝座走下来,揪住我的衣襟。
我笑着说:"天下江山,大半是我打下,就算抗旨,你又能奈我何?"
他放开我,走到桌旁,举起酒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霎时间,本来冷清的殿上,潮水般涌出一群武士,拔刀向我。

我大笑,然后一声清啸。
殿上武士立刻倒戈,矛头对准了新上任的皇上。
他错愕、不解,随即了然。
我手指一弹,角落里走出一个小太监,手上端着一只盘子,盘子上放着两只酒杯。
我告诉皇上,那两杯酒,一杯无毒,另一杯放了见血封喉、无药可救的毒药。
我让他选一杯。

我看出,他在颤抖,那样冷静、风度翩翩的人,竟在颤抖。
我伸手拿走一杯酒,示意小太监把另一杯酒端给他。
他咬牙拿起酒杯。
然后,二人碰杯一饮而尽--就如当年结拜之时一般豪爽。

他闭上眼,在等死。
然而他等到的,却是我的身躯倒在地上时,发出的巨大响声。
他跑过来,抱起我的头,擦去我唇边的血,声嘶力竭的喊着"传太医"。
"练王!"他叫我。
我用尽全力,轻轻摇了摇头。
他会意,改唤我的名字:"涟!"
我满意的笑,随后,魂飞天际。

我坐在天界的池塘边,看着他年华老去,妃嫔成群,儿女满堂。
也看着他在无人的深夜,一人躲进书房里的密室,看着墙上那多年前因犯上作乱而被赐死的练王爷的画像,呆呆发愣。
临终前,他交了一封信给他的太子,吩咐他把信拿到练王的坟前烧掉。
太子照做了。
我在天界的池塘边,手里拿着他的信,把信撕成一片片,丢进池塘里。
碎纸片在水面漂浮,能看见其中较大的一张上,写着这样的话:"朕夜夜冥思,终能明白卿家苦心,乃知卿家以一己性命换取朕之江山稳定。朕诚愧。不知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见卿······"
良久,字迹被水洇开,终不可辨。


第三世。

天父问我,这一次,想化身成什么。
我看着天父的眼睛说:"我想作一抹阳光。"
"阳光?"
"对,一抹阳光···"这是我想了好久的答案,"只要是有太阳的日子里,就能照到他身上的那一抹阳光!"
"阳光···阳光···"天父喃喃念着,转身走开,不再看我。
我对着天父的背影,深施一礼,再次纵身跃入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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