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耳机里面的歌已经是尾音了。
他呼了一口气,右手在床上前后摸索了一番,大概摸到了一个塑料硬质物体,拽了过来,手指凭着记忆摸索到播放键,确定后按了下去,然后CD机又开始转动,无力地从他腿上滑落,跌到软软的床上。
耳机里又一遍传来X JAPAN的歌,小小的房间,因为肉水红色的百叶窗使得光线更加地差,但他就是特别依赖着那昏黄又水红的颜色,听着令他微微耳鸣的音乐近乎麻木,持续看着乳黄色的木门上的旧式插销。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X JAPAN的呢?从第一次听见Crucify my love开始吧,的确这样的接触很平俗,但是当时那首歌给心情异端烦躁的他很大的震撼,似乎是给了他片刻的宁静。
他们那样唱歌,比如20th century boy。冲击着他昏暗的生活,那里,就是生命的出口。他顺着那条绳索攀缘好久,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出得去。最后松手的仍是自己,他爬了好久,久到终于可以正视自己没有唱歌的天分,手心的肉都磨烂后又跌回深渊。另他痴迷的歌声是那样唱的,为青春度上一层光华,不朽。
他并不想去思考什么是人生,只是似乎他一直在迷惑的生存目的似乎就是人生。他本想不去想,懒散漫目地活下去就好,可是这样更另他自我厌恶,因为这样无所知地消耗着资源,连活下去的必要都没有了。明视不具有唱歌的才能更另他绝望与彷徨,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教室里隔壁座位男生女生的哄笑更另他觉得刺耳与闭塞。他并不是什么圣人,他也会因为偶尔听见班上女生议论自己长得好看而暗自高兴一段时间,因为阴暗的性格而无法融入他人而焦躁与失落,也会明白性格的缺陷和人际的冷淡是相互交叠的恶性循环却没有办法将一切停止,他似乎在奔上另外一条路,急欲求证着自己的不一样,完完全全的不一样。这条路没有灯只有迷蒙的雾,他心情急躁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甚至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恭九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吃过饭啦?怎么不等我一起的?"为什么不等他一起的呢?似乎因为他当时正在和班上一群同学说着什么,还开心地大笑着,那种在阳光下也能释然开放的感觉令他转了个身,自己一人去了食堂。
他是那种天气再晴好只要听见笑声就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浮躁细细密密浮出的类型,似乎自己那个带有插销的水红色百叶窗的房间才是自己的容声之处,可是在那里面他又会不断地想,不断感到自己生存的飘渺。
而恭九是同他完全不同的类型,恭九爱玩,好奇心旺盛。恭九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只要快活地活下去就好了,无聊的时候就拼命找乐子,绝对不会去想真正想要达到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而他会想,他想站在巨大的会场内唱演唱会,用灵魂去唱,然后被深深烙在别人的精神中。而他没有那个能力。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喊恭九一起吃饭了,却懒得解释了,所以"啊,啊,我自己去吃过了......"地敷衍带过。恭九也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果然并没有再追问原因,只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篮球。
"不用了。"说完他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向门外走去。他不是不会打篮球,只是不热衷,那种团体运动并不适合自己。
还没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班上的男生喊着:"恭九,下去打球啊?"
"今天不去了~"
他诧异地回过头来,恭九却向他的方向跑过来,脸上还满是笑意。
他慢慢转过头来,继续向门外走去。
学校的天台上有着人那么粗壮的管子,他到现在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管子,只是管子外面包着厚厚的塑料海绵,非常结实又柔软。恭九就整个人趴在那个管子上面,脸在头与管子绵的挤压下多出来一块肉,嘴也是嘟着合不上。他想到了重度痴呆。
他又仰头看看天,今天天气很好呢,在这里看显得天好高,好蓝,白色的云像抽丝一样的存在。他想起了自己有件蓝色的厚重棉布外套,有天天气超级好的时候他去阳台看天,却看见那件外套在阳光下有丝丝袅袅的烟从肩部升起,当时是2月份,他都呆了。并不想去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单纯觉得好神奇。
突然就好想穿穿那件外套。
现在是5月份了,一定会像个傻子一样被嘲笑的。
可是为什么非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穿出去后那种诧异的眼光一定会完全破坏自己的兴致。
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在想什么?"恭九用胳膊肘撑起了上半身,仰视着坐在旁边的他。
"没什么。"他淡淡地回答,自己却没什么好主意。"如果很想穿一件不合季节的衣服怎么办?"
"怪人。"恭九笑着说,头转向一边微笑,很快又转回来面带着笑意说:"在家里面穿穿不就可以了吗?"
"在家里穿么......"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这是最可行的解决方案了吧。他不再想说话了,肘架在膝盖上单手撑住颧骨。
"为什么不下去打篮球呢?"看来恭九是真睡醒了,托着下巴问他。
"为什么不下去打篮球呢?"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恭九。
恭九一愣,反而笑了,纯真的邪气,倒是不再问了。
"怪人啊......"
"陈恭九。"
恭九恼恼地转过头来:"外!"
他忍不住笑了。
恭九父亲是房地产商,母亲是政界子女,所以家庭条件非常优越,自身的长相和气质也很出众,出现在身边的朋友也都是一些优秀的或者积极开朗的类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恭九还是喜欢和自己在一起,明明很无聊的不是吗。但是他也没有要到非要把这个人支开的地步,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他是需要朋友的。而且和在学校总是受到礼遇的恭九做朋友也不是一件坏事,比如说这个被两人独占的天台。
天台说来的话可以算是学校的7楼了,但是是长期上锁的。其实学校很小,最高的地方就是天台了,不知道那个上面是什么样的呢,他这么想着,总会偶尔没有必要地爬上7楼。如果说什么兴趣的话,他总是会对高楼的天台有一种莫名的好奇与兴奋,所以当他有一天爬上7楼,看见那扇厚厚的铁门前有个人侧着身子转动着钥匙的时候他愣住了。那个人回头看见突兀站在那里的他的时候也呆住了,面面相对,他才看清那个人是自己班上的陈恭九。
"啊......你......进来说吧......"下面的楼梯又响起了讲话的声音,恭九先回过神,迅速打开了门,然后把他拉了进去。
他完全没有想过要拒绝,因为他学校的天台太好奇了,所以没等恭九轻速地把门关上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打量这里了。正对着大门的另一端有着红锈的的栏杆,而左右两边却是低矮的墙,略略有细细的铁栅栏,却仍然都没有过大腿的高度,左边的地方更是有着包着白色外皮的奇怪粗管,最不一样的地方是地面,不是普通的水泥地,而是非常紧实的像是真空包装一样的锡。踩上去的感觉很好,明明就像金属一样,却让人觉得异样的安全感。
真的是个很不一样的地方,有着空旷和紧凑同时存在的感觉。
他心里感叹完才忽然想起身后有人的事情,转过身看见站在门边低沉着脸晃着脚尖的陈恭九顿时也觉得尴尬万分。他和陈恭九同学1年多了,说过的话却也不超过10句,更别说闲聊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有这里的钥匙,但他也知道这不关自己的事自己也没有理由去过问,所以他识趣地想要离开。
到了门边本是想开门,陈恭九的身子却挡住了他的动作。
觉得陈恭九应该有话要说,对方果然开了口:"我有这个门的钥匙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提起?"
对谁提起?明知他是没有朋友的。"哦。"他阴郁地回答。
恭九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就让了过来,他也就开了门走了出去。身后慢慢的关门声莫名让他觉得有些气堵。
回来以后坐在座位上他想起了小时候常去的一个天台,那是另外一片小区的某栋住宅的天台。如果爬到顶楼的话,会有一个黑色旧木梯子通到天台,而周围其他的住宅的顶楼是没有梯子的,所以只有这个天台可以上去。他是一个人上去的,梯子在爬的时候很稳很稳,一点摇晃的感觉都没有,他从入口探出头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上面的围栏也不高,但是场地对小小的他来说大得惊人,有风吹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干净得不得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迷于这栋楼房的天台。
可是忽然有一天黑色的梯子就没有了,就像没有人说那里要有那个黑色的梯子一样没有了,看着地面和用木板盖住的入口,他觉得非常,非常陌生与可怕。
他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想起那里,但是这让他整个下午的心情很不好。
第二天也是持续的阴郁,他本来就不是那种随时都很开心的人,而且除了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再扰乱他的心思,所以明明瞄到身后有一种注视着的视线他也不想去搭理。
然而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体育课的时候事情却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变化了。在男生在篮球场打篮球,女生在室内体育馆休息的时候,他在学校的操场上开始跑步。以极快的速度在跑着,视野中的景物在上下晃动,有些路过自己,也许下一圈的时候再次见到,但是不重要,因为现在已经很快地擦身而过,也许世界上有更快的速度,不过没关系,只要我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持续地跑着,究竟多少圈了,只觉得腿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只是重复做着接触地面的机械运动,呼吸的话会很难受,感觉越来越麻木,速度,速度不知道,的确感知自己已经麻木的时候,他开始加速,没命地往上加,仿佛支配着被憎恨着的腿,连什么在视野中都看不到,自己大概是笑了,因为这个时候,是无法思考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自己没有唱歌的才能的,也忘记了自己的失败与飘渺的存在感。
为什么会停下,因为最终腿软地摔倒了,倒下的那一刻他用左臂护住了头,手臂外侧的摩擦异样地疼痛。塑胶跑道上尘土的味道近在尺咫。他用尽所有力量翻了个身,然后面对着蓝天大口大口地呼吸。
然后那么多一直困扰着挥之不去他的问题又重新将他侵蚀。
他才觉得自己快疯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大脑可以停止思考,为什么人要进化,是为了进化到思考这些问题的这一天吗,然后一直活在痛苦中吗?很残忍,他艰难地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嘴和鼻子,天空那么安静,他怕自己会叫出来,会哭出来。
"你没事吧?"突然有人声他惊得一侧头,看见蹲下来的陈恭九。
"没事......"他本来想坐起来,却完全使不上劲,只好放弃动作继续在地上喘息。
"你不用起来也没有关系的。"陈恭九看出他的意图赶忙说。
他想起也起不来啊,尴尬得又将视线移回天空。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再一看陈恭九已经在他身旁坐下了。
真的......不熟......他有些别扭地想着,也不再去看陈恭九。
"关于那个天台,"没想到陈恭九上来就直切主题,对上他惊诧的视线,陈恭九继续说:"我并没有经常在去,只是午休的时候偶尔会去......"的确是偶尔,因为他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总是经常看见陈恭九在内的一群人是在打篮球的,下楼上厕所时看见也仍然是在打篮球的。
"那个钥匙是我打赌赢回来的......因为太想看看天台究竟是什么样的,所以和校工打赌,结果就把钥匙赢回来了......这件事除了你没有其他人知道了,所以如果说出去的话那我就必须把钥匙归还了......"
陈恭九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风很舒服,天离自己很远很远,头下是坚硬有着独特气味的跑道,有人在旁边一直说着什么什么,清楚的声音慢慢成为规律运动飘荡在周围,慢慢让他片刻宁静。
醒来的时候右手莫名多了一把崭新的钥匙。
第2章
虽然很不人道,但是中国的教育制度就是这样的,高三的课高二补,没有谁能抗拒得了,所以7月和8月都能在校园中看见新一届高三的身影,最炎热的7月和8月。所以即使补课,也因为教室有空调的关系,他去天台的次数下降了许多。
其实对于大学,他无所谓。因为更远的问题一直萦绕着他,大学相对而言实在太渺小。他不想为这些没有意义的分数去做什么冲刺,然而看见某些不再悠闲的身影,却又觉得心里面空空的,又要去想冲刺的话,他仍然不想那么做。
而恭九那边似乎更无所谓了,恭九有二级运动员证,就算没有那个家里也准备了足够的资金为点招铺平了道路。
他本来打算继续呆在班上的,但是因为下午有一场历史小考,即使有很多人仍然是在临时抱佛脚,班上也凝固着一种学习的紧张氛围。他被压抑得有些难受,就从书包里翻出历史书走出了教室。离开教室的时候有几个人抬起头来看他,他对上那些视线,觉得那些盲目的视线虽然在看着,可是在想什么完全都看不出来,也许单纯在看别人的动作。开门的那一刻,热浪袭来,没想到室外是这么热他有点后悔离开了教室。但是关上门向上走去的时候身体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室外的温度。因为早上有过降雨的关系其实今天并不是特别热,只是刚出空调房的缘故。他顺着楼梯爬上了7楼,从短裤口袋摸出了钥匙,然后打开了门。没有人,他把门关上,就在门边微微有房檐阴影的地方靠坐了下来。
刚开始拿到钥匙的时候他并不太想去天台的,但是终究抵挡不过那个奇异又陌生的地方的诱惑悄悄上去了几次。经常上去后发现果然陈恭九偶尔才会上去,所以更是放心地整个中午都呆在那里吹风望天。
距离哪拿到钥匙两个月,第3次碰到陈恭九的时候,前2次看见只是点头打个招呼的对象却径直向自己走了过来。他有些慌张地想着该不是想让自己把钥匙归还的时候陈恭九已经在身边坐下来了。
"已经春天了呢,这里变得非常舒服啦。"听着陈恭九欢快的语气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暧昧地笑笑,说是啊。
"你好象很喜欢这里吧。"他突然心一跳。像是看出他的心惊一样陈恭九笑着说:"我不是说过,钥匙给你,你也就可以一起首住这个秘密了吗,不过你好象睡着了呢。"的确是睡着了。
"你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呢,平时也都不太看见你讲话的样子。"
"还好吧。"谈话陷入了僵局,悠扬的风却丝毫感觉不到这种气氛,持续轻轻地吹着。
"有点困了......"他想着大概是自己让陈恭九觉得困的时候,陈恭九已经倒在身边包着塑料绵的管子上了,就像拥抱管子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搞笑。
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回班的时候陈恭九又开口说话了。
"我叫陈恭九。"
"我知道啊。"他有点惊愕为什么陈恭九要自我介绍,又想到大概是自己太冷淡了,不禁又有些情绪低落。
"喊我恭九就可以了,我总觉得你会喊我陈恭九。"
又不是关系特别相近的人,喊后面两个字,很唐突。
"因为喊陈恭九很像民工啊,所以大家都喊恭九。"的确会很像民工的名字。
"是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九吗?"
陈恭九突然惊异地抬起脸看着他,然后一阵爆笑:"怎么可能啊?!我妈说名字后面加个数字很搞笑的缘故,虽然是很不负责任的人但是绝对有响应计划生育啦。"
果然是什么都可以随意的人种啊......他这么想着,不禁觉得人和人的差异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