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月公子————卫风
卫风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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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去找你,你会不会怪我,恼我......
无夜,黄泉无路,上穷碧落,我能不能寻到你?

李醒望着窗外面那细雨,怔怔的出神。
或许这五年,都是白挨了,他早该追他同去的。

他无意识的起身,理一理屋里的狼藉。
笛子在案上搁着,他顺手拿了挂回墙上。

李醒忽然顿住了。
这笛......

秋雨绵绵,天一下子便让那风吹凉了。
李醒着了风寒,连着几日起不了身,也不去延医服药,奄奄的卧在床上,只是呆呆出神。
屋里的东西都有些潮意,李醒摸索着笛子......便是笛子,在这样的天气里,音也哑涩了吧......他嘴角带着倦怠的笑意,象是一切都不在意了,什么都不再萦怀。
雨一直没停。
李醒挣扎起来,把屋里为数不多的书本纸张都集在一处,拢了火盆,全付之一炬。其它的东西,也没什么可以理会处了。
做了这一切,他慢慢再躺回床上,竟是等死的光景了。
在这个偏僻的,寒江边的村子里,死一个篾匠,不会有什么人留意......

夜来风紧,雨声也密。
风吹开了窗,雨洒了进来,将李醒身上半搭的薄被也打湿了,他一动不动的躺着,恍若未觉。

暗室中没有光亮,只是那窗忽然慢慢的关上了,轻的没有一丝声响。有人轻轻走到了榻前,将那半湿的被子揭开,一手摸上了李醒的腕脉。
脉搏细弱无力,那人将李醒身子半扶起来,一手仍握着他手腕,一手贴上了他的背心,暖热的真气源源不绝送了进去。
过了一时,这人头上便有丝丝白气涌冒,李醒身子却暖得多了。这人轻轻吁一口气,将李醒身子放平躺好,手牵过被子,却有些犹豫。
这么湿的被子,盖着也是不能御寒了。
这人目力极好,不必燃灯举火,悄无声息的转身欲再寻出些被褥来。
却不料背上几处要穴同时一麻,眼前一花,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倒仰,被人抱个满怀。

这人惊怒之下,迎上一双晶亮的眼。
李醒双手紧抱着他,一双眼中充满惊喜,不信,恼怒......抱着他的手用力之大,象是要把怀中人勒成两半!
怀中那人挣了一挣,却因要穴被制一点气力使不出,惊怒地道:"好,好,你是算计我来着!"
李醒一臂仍是紧抱着他,一手晃亮火摺点了床前的烛火。
烛光下,怀中人眉如远山目似寒星,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
江无夜。

"无夜......"他轻喟出场,烛影摇摇,如梦似幻的一幕,李醒忽然回过手来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登时肿起五道红痕。
江无夜惊得睁大了眼,不知道他是否失心疯了。
"我不是做梦!无夜,你是活的!"
他将怀中人抱得死紧,一双手上下游走乱寻乱摸,确定怀中人确确实实是存在着,不是他又夜来一梦!
江无夜醒过神来,脸上冷冰冰的,一双眼里象是要喷火。便是冰块儿,恐怕也要在这怒火下面烧毁化尽了。李醒却丝毫没看到一般,捧起他脸来四处乱亲乱吻,江无夜怒不可遏,冷声厉喝道:"放手!"
李醒松了一松手,却没有放开:"无夜......我要是不弄这些动静给你看,你就狠心一直不出来见我!你......你明明是没有死,却一直看我,看我这样念你成狂!无夜,你好狠的心!"
他语气里几多凄凉,江无夜身子僵了一僵,别过脸去不看他。
"无夜......无夜......"李醒声音低了下来:"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心中......并不是,并不是......"他声音里充满伤怀萧瑟:"其实......知道你还活着,我便......也没有其他奢望。你不喜欢我,以后......以后我不再烦你便是。"
他说到做到,伸手在江无夜背上轻拂,解了他的穴道:"你......你走吧。"

江无夜怔了片刻,反手重重一个耳光打过去,他手上劲力既大,李醒也没半分闪躲抵抗之意,鬓边的头发都散了下来,低头坐在床上,竟不发一言。
江无夜气得手都颤了起来,说道:"李醒你......"
李醒垂头道:"其实你活着......便好,其他的......过去的事,我也不会再寻你纠缠。"
江无夜气到极点,心倒是沉了下来,声音里全是冰冷:"你装病寻死的骗我现身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样的话么?"
李醒缓缓摇了摇头,黑发散乱,脸色苍白,嘴角边一缕血丝分外刺眼:"无夜......五年前的事,在我是刻骨铭心,在你......可能是风轻云淡。只是,知道你还活在世上,我便别无所求了......虽然,虽然你心中并没有我......"
江无夜截了他的话头:"你说我心中无你?"
李醒抬起头来:"你并未遇难,这几年来......我却以为你不在世上。前些日子......还是多谢你来探我......"
江无夜狠狠一把扯了他头发向后拉去,李醒迫得抬起了头来,双目无神,嘴唇上咬得渗血。江无夜心中一时百味杂陈,用力向那薄唇上吻了下去。

四 夕阳无限山
风轻叶动。
花落无声。
记忆中矫健的身体,变得苍白消瘦。江无夜手下的劲力松了一松,李醒向后仰倒,眼睛闭合,似是对身外的事再不留心。
"醒月......"
江无夜的手慢慢抚过他的脸庞,指掌下嶙峋的骨......他这五年来,过的日子,他怎么会不知晓。
可,他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醒月,把我忘记了,回家去吧。"江无夜的声音在夜里清冷遥远。
李醒呼吸平稳,似是听而不闻。

那是江无夜最后一次见到李醒。
过了约摸一个月,手下人来报,李醒已经离开了渔村,但也没有回家乡。
当时他只是轻轻唔了一声,好象听到的不过是移货入仓或是又收了一笔帐之类的小事。
但是此后再也没有李醒的消息。

时光如水。
流年暗换。

江无夜有时候会有些恍惚,这在他是十分难得。他的事情已经不象前些年那样忙碌,生意也好,帮门也好,都慢慢能放下。
他在静夜里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月光在起了雾山野间,象是弥漫的,流动的银纱。
他想起李醒,那在月下吹笛的人。真是人如玉树清响醉人。
但是那个人,现在却再也找不到。

醒月......
思君如满月,日日渐清辉。
醒月,你知道我是深爱着你的吗?
知道为什么在寒江湍急的大浪里我还能九死一生的撑下来的吗?
知道我暗暗的买走你所有寄售的竹器,却不敢在你面前出现......
可是醒月,和我在一起,不会有你向往的和平宁静......
醒月,你在何方?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了?

(题外话:曾经有人说过,情到浓时情转薄。
正是因为两个人都如此情浓,所以看起来,才都变得凉薄了吧。)

李醒:

只有爱,其实是不够的。
我是全心的爱着无夜,但我发现,我并不了解无夜。并且,我也不知道,无夜是不是爱着我的。

那一夜无夜走后,再也没有来。虽然我仍然是日渐衰弱,但那在夜里会响起的叹息声,是再也没有听到过。
我其实仍然可以等下去,告诉自己,我一直在等待的,是值得的,是终有一日会等到的。但我觉得,五年都等不到的,再五年是不是能等到?
或者,无夜会怜悯我这样折磨自己,还会再来。
不,那样等来的,再不是无夜,也再不是我要的。
半个月之后,我离开了渔村。

不知道要去哪里,有天有个很落魄的相师要给我摸骨,我想,算是给他一顿晚上的饭钱好,于是让他摸。
他说,公子年纪不大啊。
我嗯了一声,随意地说:"我已经二十六了,不算年青。"
那相师就笑,露出不全的门齿:"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活得已经很久啦,三年五年就觉得是一生一世那么长。其实到了四十开外的时候,反而会觉得象是没什么可回想的,人的半辈子过得飞快啊。"
他说我骨骼好,但之前命道坎坷。我笑,他又说,我手心温陷,可见心地也是好的。拉拉杂杂的一堆,他说我下半辈子一会过得不错。我起身来道个谢,给他一锭银子。
那天晚上我没找到客栈投宿,赶夜路的时候,救了一个小孩子。说是孩子,也许不合适,他看上去也已经十二三岁了,那些追杀他的人手段十分狠厉,有个中年汉子虽然已经左支右绌,仍然死死护着他。我其实是敬佩那个汉子的英烈,才出手救的那个男孩子。
那个孩子直到我掩埋了死者,和他告别,都不说一句话,只是死死拉着我的衣摆不放。
能惹这样的追杀的人,应该不是普通来处。只是江湖上的事,这些年我都没有留心。我温言问他,有没有什么去处,我护送他去。他摇头,直到我没了耐心转身要走,他才哭出来,说要和我学功夫。
他不肯说名字,我也不强迫他。
他跟着我一直漂泊不定,一直有隐约的杀机尾随,有时便避过了,有时就不得已而还手,杀人。后来,我们隐居起来,我专心的教他功夫。
山中岁月易过,有天我在河边垂钓的时候,他练完了剑,跑来洗脸,我看着当年细瘦的孩子变成英伟的少年,轮廓分明,长身玉立,不觉失笑。
他跟我辞行。我其实不太愿意他去,他当年所逃离的那一切,现在选择了回去。
送走了他,我觉得好生空落。
笛子许久没吹了,已经落了灰。
剑也很久没有拔出鞘了,不知道有没有生锈。

我离开了隐居多时的地方。
然后听说了武林中新崛起的少年剑客,亦正亦邪,一把剑酷似当年李醒月。
我只是笑,坐在当年消息最灵通的楼上,听着四面风声。
毕竟是我抚养的孩子,象我也是自然的。
不过,他不吹笛。
我没有教过他。
自从离开那渔村,我再没有吹过笛。

秋风又起,他名声更响,我其实一直在后面尾随,虽然当年我冷着面让他离开后不许再回谷,但是我不放心。
我不能让这个养了这么久的孩子,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一天,他遇了险,我手里扣着的飞针要掷出的时候,突然有一把剑横了进来。
他没事,我的针也没出手。
救他的人,我认得。
无夜。

时光好象没有在无夜的身上留下痕迹,他仍然雪白,尊贵,黑衣如夜。
无夜看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对他那样呵护照顾。然后,替他报仇,为他遮风蔽雨。
有一天,我看他靠在无夜的怀中,无夜哺他一口酒。

我想,我可以离开了。

李醒

半壶酒,醉卧凤凰台。
天上月圆,遍酒清辉。
剑不知道丢在哪里,笛子却还系在腰间。我半靠着廊柱,吹了一段,觉得气弱不堪,便放下了。

无夜。

你活着,也过得好。
就够了。

居然又遇到当年那相师。仍然是那个破布的幡,穿的青袍也没变样子,坐在人来人往之处。
朦朦胧胧还记得,曾经跟他说过话。
不知不觉坐了下来,相师又伸手来摸。
这次仍然是那些话,公子年纪不大啊。
我笑,已经三十了,不惑之年。
那相师又笑,说的话也似曾相识:年青的时候,三年五年就以为是一生一世了,其实,人生还长着呢。
我笑不可抑,原来他这一套话从来没变过。
他说,公子掌心温陷,掌纹条理分明,将来一定会有好的际遇。
好吧,承你吉言。
我给他一锭银子。

无处可去,我又回了山中草庐。一切如故,只是蒙了薄薄一层灰。
沉寂多时的炉膛又升起了火,炊烟袅袅。临近的山民看到烟,晚间便来串门,送我熏肉和风干的草菌。
其实我的际遇也不算坏。那相师也没有说错。
不过,我的一生,似乎,已经过完了。

可是,数日之后,他回来了。
我讶然,怎么,事情办完了?
他默然点头。我看不穿这个孩子,从一开始相遇的那时,他就会把心事深的藏起来。
我给他倒了一碗水,看他象旧日一样捧起来喝干。
为什么回来?江湖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问他。他摇头不答,只说,仇已经报了,不想再惹什么纷争。
晚间他象是倒回了从前,拉着我的我衣襟,一双眼黑黑的,不说话,只看着我。
这是怎么了?难道江夜对他不好?

我满怀疑虑,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睡得深沉。

江无夜

手颤颤的抚摸榻上那人的面庞。
醒月。
这是一梦么?
象是回到了当初,明明已经四面楚歌,终于生平第一次放纵自己,将最心爱的人拉到了身边来,三天的缠绵,三天的情深......接着,便是离分。

那在月下吹笛的清影......
醒月?醒月?我不是在做梦么?
解开他的衣襟,那细腻的肌理,柔韧的身躯,沉睡中呼吸平稳,手下透出温热和清爽的气息。
不是梦,不是,是真的。
醒月是真的在这里。
心旌动荡如初恋的少年,那英气的眉毛,挺拔的身姿,单薄而......动人的唇。
我深深向他唇上吻了下去。

醒月身子动了动,我骇一跳,可是他没有醒。
醒月一向浅眠......除了,被我下药带到无夜楼,又送走的那时。
伸手去把他的脉,还好,虽然有些疲弱,应该只是迷药。

"只是一些清神散。"有人在身后说。
我转过头来,从来没有心神散乱如现在一般,竟然连人已经站在了门口也不知道。
门口的少年一半脸在月光下,一半在暗影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只是让他好好睡一觉。"
无夜看着这令他沉迷过的,酷似醒月的少年。

早就知道你喜欢的是他了。
只是,还一直骗着自己,想多留在你身边一段时间,让自己觉得,一切都只如初见时般美好,温和善良的师傅,惊艳情深的爱人。
其实,自己只是个影子,月下的影子。
而无夜你爱的是天上月,我只是一抹月影。
所以,你们还是应该在一起。

我怔着,原来这象飞鸟一样纯净,象燕一样矫捷的少年,心中如此的明朗。
是的,我是爱着他身上,那依稀的,醒月的影子。
只是没想到他也明白。

"你们要好好儿的,快活的过日子,别再自寻烦恼。"他扬一扬手,消失在夜幕中。
我怔怔的看他离开。
身后传来轻响,我回过头。
醒月他不知何时已经醒转,正站在我身后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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