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记之狐惑————mercuryco/vagary
mercuryco/vagary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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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房换了衣裳朱颜便偎在床上,骤然醒觉似的看了看迦萩,"该跟掌柜的说声,叫人看好了马,别丢了我那两颗珠子。"
迦萩面无表情,先拿伙计送来的热茶烫了杯子,再叫人换了滚水,自随身行李里找出自家带的茶叶沏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低低道,"就不该用那珠子。"
异香异气溢满房间,朱颜深吸一口气,满意地眯起眼睛,笑说,"不然怎么办。我又没个车夫。金环我还留着看家呢。店里没她可不行。就算带她来,总不能叫女孩子赶车。"看了眼迦萩他又笑,"想都别想,你去赶车,谁陪我。"
他摇了摇腕上金镯,低低笑,"这法子......不是蛮好。"
迦萩看着他,"少用的好。"说完斟一杯茶给他。朱颜笑嘻嘻双手来接,啜了两口忽然又想起来,惊叫道坏了坏了,说着起身,一边念叨,"摇光给我忘在车里,这当下座炉早熄了,不定冻成什么样,怕不恨死我了。"斜斜横了迦萩一眼,"你也不提醒我。"
迦萩淡淡道,"你歇着。我带它进来。"说着起身出去。听朱颜咳了几声,回头道,"记得你答应的,双份。"
朱颜向床里一歪,也不作声,笑笑地揭开风氅抱小白狐出来,解开它嘴上捆着的丝绦,喂水给它。瞳又渴又饿,也不顾什么,一气喝起来。那水入口香气异样,分外滋润。它有些迷糊,陡然想起车里的奇异。抬头看面前这妖娆男子,他只是笑,一双眼神情妩媚,眼尾极长且弯,柔柔的仿佛挑入鬓角。瞳想起自己在车里被上了药,便给他抱着。他手指细长且软,轻轻梳理自己背上毛发,动作极仔细爱惜。那车里想是燃着座炉,暖意融融,另有股奇特的浓香。却令瞳有些毛骨悚然。
对于九尾狐而言,那是食物的香气,诱惑得接近邪恶。那感觉,一如对于正常人而言,面对肉山酒海的感觉,若不是神智昏狂,恐怕很难欣喜,反而会不安。
就是那种感觉。
不多会儿迦萩便回来,捧着只巨大的缂花圆藤箱,对朱颜道,"跑了。"
朱颜跳起来,"什么?"忽地捶了下床褥,神色却似笑非笑。
迦萩冷冷看着他,"收了珠蛊吧,在这小地方,别惹麻烦。"
朱颜咕哝,"反正已经惹了......"话虽说着,却捋起衣袖,平伸出手对了烛光,转了转金镯,烛光摇曳,焰心同珠光中一点相映的刹那,他轻轻吹了口气,右手食指在镯子上轻轻一划。
做完这些他又笑,"若有人偷了我珠子,你赔。"
迦萩扫他一眼,欲语还休。朱颜却似猜到他心中所想,神色又有些讪讪。
伙计叩门打问晚饭如何安排。朱颜皱了皱眉,"天寒地冻的,这店里能有什么。"刚想回绝,看见迦萩脸色,改口道,"......想热热地喝碗粥。"
迦萩同伙计吩咐几句,回头见朱颜在解小白狐脚上丝绦,眼神不由一变。刚要阻止,瞳前脚松开,陡然暴起,一口朝着朱颜手腕狠狠咬下。朱颜向后一躲。迦萩一步跨过来,抬手便挡。
瞳死咬着只不松口,齿尖嵌进肉里,深深到骨。它陡然发觉自己咬在了迦萩腕上。一口血漫进喉管,鲜甜却冰凉。它突然昏眩。那生着古怪眼睛的白衣男人冷冷看着它,用另一只手掐住它后颈提了起来。瞳不由自主松口。
朱颜没好气地嗳了一声,迦萩看他一眼,把动弹不得的瞳扔还他,自顾自取块帕子裹伤。朱颜盯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看怀里软成一团的瞳,笑道,"可尝到厉害了?"
迦萩淡淡道,"九尾狐吃人的。"
瞳张了张嘴,叫也叫不出。那一口血喝进去,异香沁入肺腑,透心凉。它诧异自己咬伤了什么东西。迦萩裹好伤,若无其事开门,伙计送晚饭来。大托盘里一碟风鸡,一碟腊肉,一碟炒蛋,一碟酱瓜。另有一皿滚热的粳米粥。迦萩盛了粥,扫一眼朱颜,见他神色不甘不愿,到底还是蹭到桌边,捧着粥碗暖手。餐具皆是自带。白瓷碗水亮薄透,绘着淡淡几笔兰竹,却是罕见。他舀了匙粥尝,忽地笑起来,"枣儿熬的?这倒不错。"回头把瞳抱到桌上,拿筷子挟了几片肉喂它,见它小嘴蠕动,勉强吞咽,拍了拍它头笑道,"你乖乖的,可不好么?偏要咬你招惹不起的人。"
迦萩冷冷道,"吃你的,我来喂它。"他却不吃。
一顿饭拖拖拉拉吃了良久。迦萩低头喂瞳,额头却像长了眼睛。朱颜待要放下银匙,便给他抬头盯了一眼,只好乖乖又盛一碗,给逼着连喝了三碗红枣粥,愁眉苦脸。迦萩这才放过他,叫伙计来收拾,一边还白狐给他。朱颜缩到床里,搂着瞳逗弄。它脚爪丝毫没力气,心知是刚才咬了那人的缘故。
伙计收拾桌面,一边忍不住偷看。忍不住猜测他两个身份。似乎洁癖颇重,连寝具都已换成自家带来的,排场不小。那秀色男子偎在床上,长长黑发浓艳,末梢微鬈,散下来揉在素白被褥间,煞是好看。他光着一双脚,肤色晶莹如乳,趾甲是淡淡樱色,仿佛花瓣飘嵌在洁净水玉,精巧绝伦。那伙计哪见过这阵势,一颗心扑通扑通想要从喉咙口迸出。冷不防眼前一白,迦萩悄无声息过来,一只银锞子掷在托盘里,珰的一声,这才敲醒他神志,忙不迭地谢赏,溜了出去。
朱颜却若无其事,一径摸着瞳粉红鼻尖,戳了戳,瞳愤怒地打个喷嚏。朱颜大笑,惊呼道好可爱呀。招手叫迦萩来看,"这肉头肉脑的,像不像老玉昌家的酱肉包子......嗳,叫你肉包可好?"说着又笑,搂着它轻轻揉搓。
迦萩淡淡道,"这不是猫。"
朱颜微笑,"是啊......是九尾狐呢。"
说着他手指沿白狐脊背一直抚下,到尾椎忽然停住,顽皮笑道,"这小家伙若会说话,怕不要骂我来的。"说着用一根手指捅了捅它肚皮,瞳大怒,咕噜翻过身去。朱颜捏着它尾巴不知动了什么手脚,瞳只觉一阵酥麻,触痒不禁,拼命蜷缩起来,脚爪软弱地想要扯回尾巴抱紧,却陡然发觉怀里抱了满满一团,苦心藏匿的九尾不知何时已现了形。
朱颜一双桃花眼淡淡盯着它看,忽而大笑起来,笑得肩头微颤,几乎岔了气,又咳嗽起来,心虚地抬头瞧迦萩,给那双凉丝丝碧眼一看,无奈地垮了脸,认命道,"我喝就是了......"一句出口,迦萩起身便去换了热茶,再从怀里取出只莹白玉匣,打开来里面一匣血冻,酷似胭脂膏子。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柄寸许长银柄牙刀,拿刀尖挑了些药膏点在茶里,遇水即溶。一杯茶却没变色,绿得益发青翠,几乎叫人心惊。转头看朱颜脸色发白,神情一派大义凛然,无奈摇了摇头,自行李里找出只小小的青花瓷罐给他,打开来就是一罐采芝斋秘制的粽子糖。
朱颜白他一眼,忍不住笑,接了茶盏一气饮尽,皱了脸连连叫苦,手忙脚乱拈了几颗糖含着,这才缓了神色。低头看瞳一双火艳艳的眼正瞪着他,随手拈颗糖塞进它嘴里,笑道,"看什么看,这药苦得很,不然你也尝尝?"
瞳不懂他说什么,那糖却甜润芬芳,清香四溢,忍不住努力咀嚼起来。朱颜见它吃得高兴,不由得笑出声来,刚笑了两声,忽地敛容朝窗外看了眼,细媚眼角微微一弯,拍了拍瞳的头道,"小孩子该睡了。"不由分说抱起它向被里一塞,一块雪青帕子盖了眼,只留鼻尖出气。瞳看不见什么,却陡然又闻到马车上那股奇异浓香,愈来愈近。
远处有咝咝响动,它分不清是什么。
迦萩见朱颜藏了小白狐,转身便将门打开一点,回来坐到床边。朱颜看了眼床下那只缂花藤箱,皱眉轻唤了声,"摇光。"
灯色骤然摇曳,簌簌乱跳。迦萩一眼瞥去,灯焰狠狠一挣,蓦地爆出个清脆灯花,竟悄悄地熄了。微启的门缝里却有两点金绿荧荧的光幽幽亮了起来。
朱颜咳了两声,又叫,"摇光。"这回声气里带了几分责怪。那一对光点闪了闪,忽地滑进房中,在地板上游曳一阵,停在床前。
月色透帘,依稀隐约。近在咫尺才勉强分辨得出轮廓,一条极惊人的巨蛇,浑身纯黑,一双眼金中透碧,又有隐隐的朱砂色。它盘曲床前,占了好大一片地面,比房里那张圆桌大上一倍有余。它盘在那里,昂头看向朱颜,腹部隆起,还在微微蠕动。朱颜看了它半晌,皱眉笑道,"就算你不冬眠,好歹也早点回来,可不好呢?也省得人惦记。"
若蛇当真有表情,怕就是这黑蛇此刻模样,那双灯焰般的眼里露出又了然又嘲讽的神色,忽地咝咝吐下信子,殷红如血。朱颜爬到床边,笑着伸脚踢了踢它道,"你还来了脾气呢。"黑蛇向后缩了缩,似不惯沾上他体温,忽地收紧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旋,张嘴吐出什么东西,落在地上轻轻的啪一声。
迦萩起身重新掌上灯,拿到近前。地上是只惨白人手,皮肤粗糙骨节肿大,紧紧攥着拳,指缝里露出半条拈金红线。
迦萩用牙刀撬开手指,将那枚太平金钱拨了出来,用帕子托着递给朱颜。黑蛇昂头静静盯着他一举一动,时不时咝咝作声,
朱颜手一缩,皱眉道,"脏。"迦萩看他一眼,将金钱拿帕子一裹,随手扔到一边。摇光定定看了他半晌,忽而低头一吸,又将那只人手整个吞了下去,之后倏地游向床脚那只藤箱,拿头顶开箱盖,慢慢滑了进去,蜷成一团。腹部巨大的隆起渐渐平复,它眼中露出满意神色。
朱颜咕哝,"你这夜宵倒不错。"回身靠在迦萩肩上,一根手指捅了捅他,"嗳,做什么这脸色。"
迦萩淡淡道,"这当下怕是全镇都知道同穆王爷有渊源的人来了这里。你满意了?"
朱颜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谁叫他跟我摆王爷谱子,我不气他一下,都过意不去......话说回来,若不是你也想来,我才不要接他这桩活计。"
迦萩笑了笑,侧头不语。朱颜不依不饶地拖着他,"要狐狸,哪里没有。偏要来这迷失森林找九尾的,这小小的一只......"说着想起瞳,爬过去又搂着它逗弄。
过一刹迦萩陡然察觉什么,回头看一眼摇光,黑蛇目光灼灼正盯向这边。迦萩起身过去,不声不响扣上箱盖。再看床上的朱颜,一头黑鸦鸦的浓发堆在枕边,伏在那里竟似睡了。过去一看,可不是睡了,纤白手指还笼在小白狐颈上。那小家伙气急败坏,一下下回头想咬,却使不上力,只空磨牙。
迦萩一手挽起它放在一边。瞳显然记得自己刚伤了这人,眼里露出不由自主惊惧。迦萩不看它,轻轻扳着朱颜躺平,又盖严了被。一缕发丝贴在朱颜脸颊,宛如矾过的素绢上淡淡一笔水墨,衬得柔腻肤色格外明丽。迦萩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将那缕发拨到他耳后。朱颜翻了个身,合着眼含糊道,"你还不睡。"
迦萩看他那样,倒不好提醒他过两个时辰还得服药,只起身熄了灯,提起小白狐往椅上一放,扯了灰鼠椅搭团个暖暖的窝巢给它,便自顾自开门出去。
瞳慢慢睁大眼,火样的眸子燃得仿佛能烧尽夜色。它攒足力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侧耳倾听。四下一片静,只有朱颜的呼吸,极轻,略有一丝不匀。瞳动了一下尾巴,又一下,却不是友好,只是想知道自己体力如何。蓬松白花般的九尾颤了颤,摇不起来。它顾不得太多,小心地探出前爪拨开絮在身边的灰鼠皮毛,便向椅下跳。甫一起身陡然腿又一软,架不住落势,扑突一声合身栽到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撞得小脑袋轰轰的痛。
顾不上痛,它立刻缩成一团,聆听动静。床上那人貌似丝毫没察觉。瞳放了一点心,勉强爬起来寻找房门,抬头的刹那却给一双明灯般的眼逼在了原地。
那双眼近在咫尺,幽幽地注视着它。瞳孔里满含讥嘲。除此之外,另有股令小白狐不由自主寒战的得意。
那是双金碧相间的眸子。
蛇的眸子。
瞳瞪大双眼,一动不能动。金绿目光映照下,它几乎以为全身血液都已凝结。成年九尾狐是妖异暴戾生物。食人,更食蛇。面前这却不是食物。瞳看着它仿佛微笑起来的眼神。从未想象过一条蛇会有表情,以及比人更像人的眼睛。这刚拿人当了夜宵的巨蛇摇光只消吸口气便能将瞳吞吃入腹。瞳想叫,却叫不出。
窗上突然传来细碎响动。摇光丝毫不睬。头颈优雅地向前探了探。瞳本能缩起前爪。惊恐之中,眼前突然一白,熟悉衣摆挡在它面前。它用力抬头,看见迦萩背影。
黑暗中他一双翡翠般眸子凝定如冰,笔直对上摇光视线。
静静对视一刻。黑蛇没丝毫退让。床上朱颜忽然咳了几声。他翻了个身先摸向枕边,惊了一下,陡然坐了起来。那瞬间瞳眼前一花,迦萩雪白衣袂突然消失。它不由自主发抖。
黑蛇目光在它身上多停留了短暂一刹,意犹未尽地离开。
朱颜匆匆下床,摸到桌边燃了灯,一眼看见瞳缩在地上,又好气又好笑,急步过来俯身抱起它,轻轻道,"你动也不能动的,还乱跑什么。我这儿可不比林子里是你地盘,若有个好歹,不是玩的。"说着斜瞥一眼藤箱,摇光不知何时静静蜷在里面,头也不抬。朱颜笑了笑,拿衣袖垫了手把瞳抱在心口,抚弄一会儿。身后门吱呀一响,却是迦萩进来,皱了皱眉道,"怎么不穿鞋子。"
瞳软软张了一下嘴,想叫却叫不出。朱颜低头一看,脸上恍然大悟似的微露窘意,下意识踮了踮脚,避开视线轻笑道,"谁让你把这小家伙抱走来的。我还以为给摇光吞了......"
迦萩推他坐回床上,扯来被子盖好,轻声道,"该用药了。"
朱颜刹那面露难色,"不过是水土不服......"看了迦萩脸色,咽下半句,只不经意将瞳又抱紧了些。瞳瞄着他手指近在毫厘,却不敢下口了。
等迦萩调了药给他,视死如归似的一口饮尽,紧接着便叫苦连天,连连道我的糖呢。迦萩摸过瓷罐给他,他搂着瞳却不接,脸一仰。迦萩瞪他一刻,只好拈了粽子糖送到他唇边,低低一句,"你到底要懒到什么份上。"
朱颜含着糖咕哝不是有你在么,又笑道,"倒真是,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出远门就是麻烦。"说着轻轻一个呵欠。迦萩见瞳紧贴着他心口,眼神困惑,小嘴要张不张,便伸手接过它来道,"睡吧。"看着朱颜点头重新躺下,刚要起身,冷不防给他一把抓住衣袖,回头见他似笑非笑,眼里含了倦意,尽是桃花春暖,轻轻道,"你也用过夜宵了?"
迦萩不答,替他掖了掖被角,又道,"睡吧。"便把瞳抱到桌上。瞳瞪大眼,瞧他背对朱颜,手势缓慢地自腰带上解下只一丝夹金的小荷包,倒出些什么在掌心,俯身揭开暖炉拨了拨炭,手顺势一翻,倒了进去。片刻之后便有股异香丝丝幽幽渗了出来。瞳丝毫闻不惯,忍不住噗嗤噗嗤连打几个喷嚏。听朱颜的呼吸却渐渐平匀起来。
窗上突然又有响动。瞳吃惊地扭了下头。迦萩却浑若无闻,只轻轻说,"半个时辰之后再来。"
异样声响陡然停了。
迦萩低头,瞳直直地看着他。它并不怕他,至少不是单纯的恐惧。九尾狐血脉中单纯的凛冽与凶暴这一代在它身上似乎表露得比任何幼狐都多。但从昨天开始面对的一切令从未离开过森林的它不知所措。
奇怪的人类,和有着巨蛇外形的那个东西。瞳谨慎地思考着。那是蛊,甚至或许就是所谓的龙蛊。从森林中那些曾经幻化成人云游于世的长辈们讲述过的故事里,瞳记得这个名词。传说食九尾狐可避蛊,那或许是真的。没有什么生物比九尾狐对那种神秘得近乎妖异的力量更敏感。
它突然发觉迦萩的眼睛没有那么通透了。第一眼看到他,瞳以为他的眼睛里只有碧绿的水,浸着两枚深色水晶般的瞳仁。这一刻它发觉那些水微微冰冻起来,这令他看上去约略多了几分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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