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全然不信,"那伽摇头,"只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今天就是要让你亲眼见一见的。"女子一面说,一面将双手举到了桌前。
手中不知何时,捧住了一个耀眼的水晶球。
"你要为我占卜?"那伽问道。
"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么?"女子一偏头道。
("还有你自己呀......")
"但我并不想占卜。"少年婉拒着。
"你想出去么?"女子突然问道。
"想。"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么你只能接受我的占卜。"女子笑了,"我想,也许告诉你比较好。从山的这头到时间消逝之国最近的城镇,只有四索柯里,寻常人半天就可以到达。可是,一年中总会有几个人,无论怎样走、怎样绕,都出不了这片山中。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看见我,也只有接受我的占卜,他们才可以离开。"
("哪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
"是么?"
"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试着离开。"伸出食指划过水晶球光滑的表面,女子头也不抬地道。
"......你要卜什么?"
"水晶球显示什么,我就卜什么。"女子耸了耸肩道。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女子注视着手中的水晶球,缓缓答道,"亦什么也不要想。"
水晶球转动了起来,折射出浅蓝色的光芒。
"你有一个劫。"很快,女子就将手压在水晶球上道。
("结?什么结?")
"劫?"
"不错......一个劫,"闭上眼,女子边回忆边若有所思地道,"你们的卜相何其相似......"
"我们?"
女子笑了,看起来很高兴:"是啊,前几天也有人迷路了,看见了我......短短几天内有两个人来到这间屋子,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
"你似乎很喜欢见人?"那伽奇道。
"不错,"女子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因为我很少见到人。"
"既然离最近的城镇只有四索柯里,你为什么不去那里?"
"去不了呀。"女子仍然笑着,只是颇有些无奈。
("去不了?")
"去不了?"
"我和你们一样,只能在这山中徘徊......而我想你也许听说过,占卜师是无法为自己占卜的。"
"唔......"
转过话题,女子以手托腮看着那伽,"还是说说你的卜相吧......你好像对此不太感兴趣,吟游诗人?"
"我并不想知道未来。"
"哈哈哈!"女子爽朗地笑起来,神色间一扫方才的苦涩,"很少有人当着占卜师的面这样说,你很坦白。不过,如果我坚持要告诉你呢?"
"这也是走出这座山所必需的条件么?"
女子摇了摇头,也将笑容敛了起来,"是为了救一个人。"
("救人?")
"谁?"
"前几日到我这里来的人。"
"我的卜相与他有关?"
女子点头,"不错,你有一个劫,他也是......你们的劫之间有些关系。"
"既然都是劫,我又怎么能救他?"
"虽然都是劫,仍是大有不同,"女子正色道,"你可以度过这个劫,他却不能。"
这次,是那伽的脸上浮起了笑意,"既然不能,要我怎么救他?占卜师会认为自己卜出的结果可以改变么?"
女子怔了一怔,垂下了眼睑,"我知道希望将他从这劫中拯救出来的想法也许很可笑......但是,我就是禁不住想要去拜托你,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
"因为,卜相出来的那一刻,水晶球中翻涌的悲伤,几乎要将我淹没。"
"......"沉默半晌,那伽这才道,"我要如何知道那人是谁,又身在何方?"
收起了恍惚的神情,女子道:"既然有同一个劫,你们迟早会遇见......关于那个人,如同我知你是吟游诗人般,我也只知道,他是个魔法使。"
"魔法......使......?"
山中的清晨来得很晚,尔或是由于大雾的缘故,迟迟不见阳光射入林间。因此,屋外仍是朦胧一片时,那伽就起身告辞了。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很快你就能看见城镇的。"女子伸出手指着西方道。
"谢谢。"那伽点头致意,发动了机车。
想了一想,女子又再笑道:"祝你平安,吟游诗人。"
领悟到对方的好意,那伽微微一笑。
而后,尘土飞扬起来,机车带着轰鸣声划破悠久的寂静,只在空气中留下空洞的回响。
时间消逝之国
"呼,终于、终于、终于到了呢,那伽!"
"你是否可以考虑修改一下这样感叹的语气呢,洛斯艾尔?"
"可是我真的以为就要这样跟你一辈子在树林和驿道上转来转去了呢。"
"如果我可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的话......"
"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
"怎样?"
"......我一定会认错的!"
"......"
正午之前,那伽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城镇。
("快找家旅店吧,那伽,我都累死了。")
"开车的又不是你......"
("看你开车也很紧张啊,天晓得会不会又迷上个十天半个月!")
"......"
............
不理会洛斯艾尔的抱怨,那伽四顾张望着,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旅店。
店里就同外面的建筑一样,看起来老而陈旧,不过确实打扫得很干净。
甫推开店门,一名男子便笑着迎了上来道,见是那伽,霎那间泄了气。原本站在柜台后的女子连忙走上前来,有些勉强地笑着道:"您好,客人,请问是要住店吗?"
那伽点了点头,跟女子到柜台前办些小手续。
女子背后的架子上,挂着些餐点的名牌,一个黑色的相框搁在边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黑色的相框,连其中的相片亦是黑白的。相片中的青年约摸是二十五、六岁,却笑得一脸纯真。
"客人,请随我上楼。"从柜台下方拿起一把钥匙,女子轻轻唤着那伽。
点头,那伽又再看了照片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那么,这里就是您的房间了,客人,"女子为那伽打开房门,然后将钥匙交给他道,"有什么事的话,请您摇一下床边的铃,我马上就会过来的。"
"嗯。"那伽点了点头。
"那么,我先告辞了,客人。"
"劳烦。"z
门关上以后,洛斯艾尔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那伽。"
"嗯?"y
"刚才那张照片,会不会是他们死去的孩子?"
"......不知道。"
"你猜猜看嘛~~~"
"凭什么猜?"
"当然是凭直觉!"
"你什么时候知道‘直觉'这回事了?"
"喂,不要藐视我!我的直觉可是告诉我,那个就是他们的孩子哦!"
"那你就继续这么以为吧。"那伽翻身上床,侧卧了下来。
"喂,那伽,别睡!先别睡啊!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状况嘛~~~"
"这和我有关吗?"b
"世间万物都是有联系的!"
"那么,继续凭你的直觉猜测其中的联系吧。"
"我们讨论一下嘛,那伽~~~"
"......"
虽然整个晚上洛斯艾尔不知为何都围着这个话题絮絮叨叨,但那伽还是睡了个久违的好觉,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洛斯艾尔难得的安静。
"那伽。"
"嗯?"
"......你睡得倒是好,我可是整整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哦!"
"想这个做什么?"g
"那个占卜师不是说你有个劫嘛,劫啊什么的,一般不都和死人有关吗?"
"......"
"我这么替你担心,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那伽?"
"教你一个新的词语怎样?"
"什么?"
"自作自受。"
"这个词我原来就会的哦。"
"哦?"
"你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啊,那伽!"
......
"您起来了啊,客人,那么请下来用早餐吧。"在走廊上相遇的女子朝那伽露出微笑道。
"嗯。"那伽点一点头,缓步走下楼梯。
"走了走了,快点哦!"门口有个孩童刚用完早餐,用餐巾抹了抹嘴,正朝大厅内的同伴挥手喊道。
"请用早餐,客人,"一个老妇从厨房出来,一边送上三明治与牛奶、一边对那伽道,"今天大家都去参加封山祭了,您要不要也去参观一下呢?"
("封山祭?")
"封山祭?"
点点头,老妇笑着解释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新来此地的客人。这个国家原来叫作封山之国,只是由于最近十数年来每隔三年就会有十天的时间消失,所以大家才管这里叫‘时间消逝之国',原来的名字反而很少用了哦。"
"嗯。"正将一块火腿三明治送入口中的那伽含糊地应允道。
"封山祭,是我国一年一度的盛典,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齐聚在此,那种热闹的气氛,平日可是很难看见的哦。"
("有热闹诶,去看看,去看看嘛,那伽。")
"我知道了。"点点头,那伽礼节性地询问了封山祭举行的广场所在。
封山祭的盛况,几乎有些超出那伽的预料了。
因为经常一个人上路,反而不太习惯人声鼎沸的场面,在阶梯上远远看了一会广场人头攒动的景象,那伽转过身,朝另一侧的山谷走去。
起伏的群山如掀尾蛇般环成了一圈,无始无终。
"那伽?"
"嗯。"
"难得这么热闹,你竟然不去看?"
"热闹有什么好看?"
"一路上少有这样的盛况,那伽都不去玩,好无聊哦~~~"
"呃......"
......
"那伽。"
"嗯?"
"你要去哪里?"
"山里。"
"去山里做什么?前天刚才在另一座山中迷了路......"
"直觉。"
"直直直......直觉?!你直觉到了什么,那伽?我怎么什么直觉都没有?"
"......"
............
像是要甩开什么思绪般,那伽轻轻摇了摇头,脚下的坡度渐渐伸高,树林间的缝隙也越来越小,凛冽的寒风吹过脸颊,略有了些刺痛。
"那伽。"
"嗯?"
"你在找什么?"
"......没有。"
自己看起来像在寻找什么么?
似乎确实如此,但究竟想要找到什么,却是连自己都不知晓,仿如只是身体内吟游诗人的本性,驱使着他来到这片无垠的山地。
日光,被枝蔓交错的古木们严拒在外,那伽眯着眼,有些费力地辨认着脚下的土地,无奈光线实在太过暗淡,兼且山中不知为何多裂缝--
只见他一脚踩空,笔直地坠了下去。
"那伽!"
洛斯艾尔的惊呼震痛了那伽的耳膜,身体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觉得背部一阵剧痛,咸涩的水铺天盖地地漫入了眼耳口鼻。
用残存的力气蹬着脚让身体上浮,那伽好不容易将头探出了水面。
幸好,掉落的只是个小湖泊,游不出十多米便重新触到了山地,爬上岸去,有些无奈地拧了拧身上湿透的衣物,那伽环视起四周来。
却不料,有两个人直落进他的眼帘。
忘却术的魔法使
两个人的说法,也许并不正确。
因为真正看着那伽从湖中走出的,只有一个男子,另一个则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如同熟睡一般。
那伽思忖了片刻,便向坐在石块上的男子走去。
男子穿一袭红衣。
说是红衣,然而早已被山间飞扬的尘土模糊了色彩,只能依稀分辨出这曾是一件十分华丽的外套。
"奇怪......"待那伽在男子面前站定,他才喃喃地道。
("奇怪什么?")
一偏头,那伽露出质疑的眼神。
"真奇怪......你也是魔法使么?"
魔法使三个字,让那伽微微变换了眨眼的频率。
("什么魔法使,那伽才不是......")
见那伽不回答,男子的眼中希望和隐忍的光芒交缠起来:"是不是?你是不是魔法使?会吗......你会忘却术吗?"
("忘却术?那是什么?")
"忘却术?"皱着眉,那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是魔法使吧,会用忘却术吧?"男子只是一再地重复。
"很遗憾,我不是魔法使。"
"不可能......从这样的高度掉下来却毫发无伤,普通人怎么可能有那种体质?"红衣的男子不死心地吼着。
("那伽可不是普通人,他的运气好得没法想象~~~")
"我有必要骗你么?"那伽反问道,"不过,如果你是魔法使,我倒有一事相告。"
想不出那伽有什么理由说谎的男子,有些赌气地背过了身去,没有接话。
"关于一个劫。"那伽轻声补上一句。
"一个......劫?"男子有些不解地低语,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搭在那伽肩上摇着,一张脸因瞬间的兴奋而泛起了红潮,"你也遇到了那个占卜师对不对?她给你占卜了?不......不,是她让我来救我的吧?她告诉你怎样才可以解开这个劫了?对不对,对不对?"
退开一步摆脱了男子过于用力的摇晃,那伽道:"我确实遇见了那个占卜师,她也确实让我来救你,不过很遗憾......她没有任何办法助你解开那个劫。"
"那她为何要你来救我?你是忘却术吧,不然......你一定知道什么关于忘却术的线索吧?"
"很遗憾。"
"不可能,那你怎么救我?"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救你。"
"不会的......占卜师说你能救我,你就一定有办法的!"男子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道。
"很遗憾,"那伽淡淡地道,"让我来救你并不是占卜的结果,而是她的个人意愿。"
男子抬起脸,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那伽一眼,而后才失望地垂下了头。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会忘却术......?"
点头。
"那你无法救我......不,你无法救他......"
("他?")
"他?"那伽一面问,一面将手指向男子身边的青年。距离如此近,那伽才发现,男子身边的青年,一直没有呼吸过。
"嗯......他独自醒不过来,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唤醒他。"
("他死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