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如歌————小杰
小杰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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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比较容易一点。"
"你不怕他怪你卖的价不好?"Kevin故意在脸上摆着笑。
小波没回答。也没笑。他把头再次转向窗外。
Kevin却从小波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不屑。
Kevin突然感到一种冲动,想要揪住小波的衣服,把他按在自己身子底下,然后揭掉他的面具,仔细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Kevin心里又有点怕,怕他若真的那样做了,却又发现,小波本无面具。或那面具下面,是另外一张脸,他根本不认识。
车子开得很快。窗外,光秃秃的树,在向后飞驰。
Kevin突然感到有些心慌。他拉住小波的手。
好在小波没有拒绝。
小波正一心一意看着窗外的旷野。他将额头顶在冰冷的窗玻璃上。他的手同样的冰凉。

7
"其实没什么,我这辈子很值。"
Rob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Lydia的表情虽依然冷静,但Rob仍从她眼中看到吃惊和焦虑。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不要这么说!癌症也可以痊愈。你先动手术把舌头上的肿瘤切掉,然后再仔细检查淋巴结。医生不是还没确定癌症有没有扩散到淋巴呢?"
Lydia 用国语讲着。她的语气虽依然平静,但Rob知道,只有在激动时,她才用国语同Rob讲话。
"不必了。我不想到最后被切得支离破碎。"
Rob转过身,看着窗外。
窗外有条马路,下面有一条肮脏而阴暗的地下通道。马路对面是一座公寓式酒店。酒店的许多房间都亮着灯。但Rob知道,对他来说,那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Lydia终于提高了声音。
Rob突然有些感动。可他说:"你忘了你爸过世时的样子了?"
Lydia沉默了。Rob不忍心抬头去看她,只降低了声音,说:"不用劝我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Rob又看了一眼窗外那座酒店。
那酒店让他心烦。他转过身。
Lydia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说:"不行,这次你得听我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不要让我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你!"Rob一把推开Lydia。
Lydia 咬住嘴唇,把目光转向地面。
瞬间便恢复冷静。乃至有些冷漠。Lydia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这才是Rob所熟悉的Lydia。
"跟我结婚吧。"Rob突然说。
Lydia仍低着头,却翻起眼睛,瞪着Rob。
"我想了很久了。"Rob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只相信你。"
"你什么意思? "
"我想把我的财产都给你。结婚是最方便的方法。这样你也可以移民到美国去,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国么?"
"你为什么现在跟我提这个?"Lydia继续低头,长发挡住她的眼睛。疑问的目光就从头发丝的缝隙中射出来。
"我是想你帮我个忙。"
"帮什么?"
"我在曼哈顿的公寓,你可以住下去,或者卖掉。这部分财产就算你的。除此之外,我还有8千万美元的房产,存款和股票。我会把它们都变成现金。我想你自己留下两千万,给我父母一千万,剩下的五千万给江小波。"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
"我给他不会要的。这就是我要你帮我的地方。"
"我给他就要了?你不理他了,来同我结婚,他就会要了?请你别自以为是了。你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Rob心中突然一痛。
Lydia突然笑了,她把目光滑向地面。
"你好好想想。"Rob说。
"不用想。我不同你结婚。"Lydia用异常冷静地声音说,"至于给小波的钱,你如果是个男人,就亲自去跟他说。"
Lydia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Lydia轻轻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眼。
晶莹如珠的泪水,此时方从眼角断线般滚落。

8
北京的大房子依然如故。
其实这并没什么希奇的。小波只不过才离开了两周。两周而已,一年的二十六分之一,一生的千分之一。然而在小波的感觉中,却仿佛已然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一个世纪之前,这里是家。
一个世纪之后,这里只是一座房子,一堆替别人看管的钞票。到了该归还的时候了。
归还之前,小波想要再次仔细看看这房子。
厨房的水槽里,还放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有些细微的渣滓。
该是煎鸡蛋的残骸,那也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
一只玩具熊,还坐在沙发上,一脸无辜的傻笑。它很无辜,无辜得简直就是一个傻瓜。当一切结束时,它还在笑。
客厅窗外有一棵柿子树。枝头还有一两片枯叶。明年秋天,如果树上再接了柿子,就不知该由谁来摘了。
客厅的沙发上落了薄薄一层尘土。小波很想把它清扫一下。但Kevin正坐在沙发上接手机。Kevin的表情很专注,小波不想打扰他。
Kevin的确是个专注的人。从广州到青岛,再从青岛到北京。他一步不离。
他曾符合小波有关爱情的一切标准。但那些标准是在Rob之前。而他出现于Rob之后。
有一首歌曾经唱: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他,哦...他比你先到。。。
这是一首滑稽的歌,小波并不喜欢。但此刻小波突然想起它来,却丝毫不觉得好笑。
先到有什么用呢?
先到好过不到?未必。
Kevin正仰着头说话,目光触及水晶吊灯,立刻又转移开。他的心思都在电话上。
Kevin的一张脸很年轻,但笑容很老成。他的嘴唇有点儿厚,喉结很明显,脖子上的静脉清晰可见。他把另一只手放在脖子前,揪着领带。他分开两腿坐在沙发上,深蓝色的制服西裤上有诱人的曲线。
Kevin的确性感。可他迟到了。
因为他在永恒之后。永恒先到,一切便都迟到了。
然而现在呢?
小波自嘲地一笑--一个被永恒颠覆的人,也有资格评论别人是否迟到么?
小波上楼,把Kevin独自留在客厅里。
楼上显得格外温暖,暖气很足,阳光也很足。阳光中有些灰尘在飞。
小波走进卧室,拉开抽屉,取出一条Rob的内裤。
不知今夜会不会月圆。
小波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还是向窗外看了一眼。
天空非常蓝。
电话突然响了。是座机。
小波犹豫着。留言机响了,它说:"这里是Robert和小波的家,我们不在,请您留言!"
家。这个字让小波的心抽搐了一下。
小波提起电话机。
留言机"嘀--"的一声之后,小波轻轻说:"你好。"
片刻的沉默。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她说:
"是小波么?我是Lydia。。。。。。"

9
"这么快啊?下个月就去美国领事馆签证?" Kevin有点吃惊。
"是啊,给你加了个塞儿,让你跟上一批办了,下个月签证,如果通过的话,两个月以后你就到美国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很兴奋,还透着些自豪。
"效率真高啊!"
Kevin故作激动。他心里却微微一沉。小波正站在客厅里,看着窗外。阳光正照在他脸上,皮肤苍白而透明。那不仅仅是清秀,简直可以说成是完美。一种外柔内刚的完美。令Kevin不得不一直看着他。
"季总亲自来垫的话儿,我可不敢怠慢阿!"电话那端显然带着些谄媚的语气。
"季总对我期望太高了,我压力可不小阿!"
Kevin用笑声来掩饰尴尬。小波突然看过来,Kevin 连忙抬起头,却看到巨大的水晶吊灯。那吊灯让Kevin突然有些不舒服。他赶忙再把视线挪开。
"季总的眼光是很好的,他推荐的一定是最棒的!呵呵!不过啊,他的确对你有知遇之恩啊! 唉--"电话里原本激昂的声音,却突然低沉了,"季总这么有能力的人,家庭生活这么不顺利,也真可惜啊!对了,他最近怎么样啊?"
Kevin一愣。可他却不能说不知道。于是他说:"最近?还可以吧。"
"唉!那是他坚强。谁遇到这种事儿都会很难过的。你想想,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说离就离了,心里能不难过?哎,听说季总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他老婆,季总真够意思啊!"
Kevin心里猛地一振。但他却保持着冷静。他说:"是吗!这你都清楚啊。我可不清楚。没多久的事吧?"
"也有段日子了,十二月初吧?肯定是圣诞节之前。圣诞夜我和王总还打算请他出去喝酒,安慰安慰他,他说有事儿,就没去成。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圣诞之前就离婚了?
圣诞前夜,Kevin不是跟季哥在一起,整整谈了三个小时?
季哥离婚了?把财产都给老婆了?季哥要从新开始?可他为什么一句也没提?
季哥只拼命地抽烟,然后用冷静的语气对Kevin说:"小凯,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说完之后,取出一张申请书,交给Kevin。
然后,就那么悄然地消失在饭馆门外的夜色里。
那一刻又在Kevin脑海中浮现。
在那一刻,老季既不是哪个大公司的老总,也不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只是霓虹璀璨的圣诞前夜,一个匆匆走过初雪街头的普通人,一个穿过拥挤人群的孤独的人。
挂断手机,Kevin已不记得最后几句都说了什么。他的脑子始终停留在圣诞前夜,那小饭馆的门口。
Kevin再次抬头去看房顶的吊灯。
小波在一切结束之后,竟然要卖掉这所大房子,把钱还给比他富裕N倍的美国财主。
老季和老婆离了婚,把所有财产给了老婆,割断所有牵挂,破茧而出,却面对全无收获的严冬。他失去一切,却把留美的申请表交到Kevin手上。
难道自己真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Kevin本以为这个世界很拥挤,但此刻,他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异常孤独。
Kevin快步走上楼。美国可以不去,整个世界都可以不要。唯有小波,他不能再失去。
Kevin看见小波,安静地站在阳光中,手里握着电话,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波放下电话。他说:"崂山道士还是很准的。"
"这是什么意思?" Kevin问。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得去广州。"小波说。
"这算什么意思?"Kevin喊。
"我这就得去机场!"小波绕开Kevin,快步走下楼去,好像向着即将关闭的登机口奔跑的乘客。
"这他妈的算什么意思?"
Kevin更加歇斯底里地喊。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他很想拉住小波,或骂几句脏话。或摔点什么东西。
Kevin一眼看见电话留言机上闪烁的小灯。
他按下播放键:
Kevin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Rob他不理你,其实是为了你好。他得了绝症,也许时间不多了,他不想你为了他的病奔波,他更不想你为了他牺牲自己,所以他选择让你恨他。可我觉得他太可怜了。不管你还爱不爱他,你能不能来广州看看他。"
那女人吸了吸鼻子,挂断电话。
Kevin缓缓坐在地毯上。
他不再想砸什么。这里并非他家,他没权利砸什么。他也没力气砸什么。
他只想流泪,视线已然模糊。

10
四十分钟之后,Kevin和小波几乎是小跑着进入首都机场的候机大厅。
飞往广州的航班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起飞--Kevin对本公司的时刻本来就了如指掌。
由于走的太急,小波把羽绒服落在家里了。他身上只有一件并不太厚实的毛衣。小波也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双肩背的书包。广州不会太冷,羽绒服反正不需要。需要的都在书包里--身份证,钱包,Rob入住的酒店的地址和电话,一条Rob的内裤,还有一串玉锁。
有Kevin在,小波不会买不到票。Check in,安检。当小波和Kevin赶到登机门前时,地勤们都微笑着向Kevin打招呼,并对他说:"不用着急,你不来肯定起飞不了!"
飞机却在跑道上停了很久。等的不是Kevin和小波,而是跑道。
就在这等待的过程中,Kevin接了个电话。
他也不知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关机,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仔细看看号码就接。大概因为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小波脖子上--小波一直向机窗外张望,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青色的静脉清晰可见。
当时Kevin正有点发晕,是一种亢奋后的颓废。他还没弄清楚,是什么驱使他突然从小波家的二楼冲下来,立刻打电话到北京分公司,查清了最早一趟航班的时刻,订了两个座位,然后就拉着小波一路小跑跑出小区,跳上出租车。小波的确着急,可他好像比小波还着急,就好像重病的人是他自己的爱人一样。人的感受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一秒钟之前,可以是浑身无力地坐在墙角,而一秒钟之后,又可以精力充沛到亢奋的程度。
直到在这飞机上坐定了,Kevin才突然平静下来。此刻,他发现,小波的脖子很长。接着,他发现,小波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机舱里很温暖,可他想:还是问问小波冷不冷。就在他正要张口之时,他的手机响了。所以他想都没想,就把手机掏出来,放在耳边。直到此刻,他脑子里想的还是:小波冷不冷呢?
"你终于接了!算你有种!"
Ray的声音使Kevin精神一振。自新年以来,Ray打过不少电话,但Kevin从来不接。他并不怕Ray,他只是不想听到Ray的声音。这次听到了也好,正好做个了断。Kevin说:"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说呢?"Ray冷笑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根本没想到能再接到你的电话。"Kevin也用冷静的口吻说。
"这么简单?本少爷是你想玩就玩,想丢就丢的?"
"那你要怎样?"
"嘿嘿。。。。"Ray冷笑道,"我这个人很讲道理。你当众打了我一拳,打伤了我我都不跟你计较,可你让我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这就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老老实实在我朋友面前,给我磕头赔个不是,看在你让我快活过几天的份上,我不计较给你的东西,老子花钱买MB从来不皱眉头!
Kevin捏紧拳头。若Ray在伸手可及的地方,Kevin恨不得再给他一拳,用比上次大五倍的力气。可他忍住了没发作,只以冷笑作答,他说:"呵呵,去找你可以,不过再让我看见你,你可要小心自己的鼻子。"
"好!你有种!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也不是吃白饭的,你最好换一家公司,最好再改个名字,最好再不要在北京出现,也不要在香港或者广州出现,不然你会后悔!"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正坐在飞机上,航班号是xxxxx,两个小时以后就到广州,有本事你就来找我!"
Kevin挂断电话。
小波问:"有事儿?"
Kevin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
机舱里突然飘起一首婉转而温柔的歌。或许早就在飘着,此刻才被Kevin听到罢了。
世上最温柔的情歌,却比最锋利的匕首还要锋利。一丝丝切入心肌,疼是一点点渗透出来的,通过血管,流遍全身。
Kevin又抬起头,脸上已摆出夸张的笑容,他说:"没事,不用担心。一个混蛋。这种人我见得的多了,真咬人的狗不叫。"
小波也笑了。
小波看着Kevin。
小波说:"你真的长大了!"
Kevin向小波做一个鬼脸。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在逗一个三十岁的孩子。Kevin说:"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幼稚了?"
"没有。"小波却突然红了脸,忙摇头说,"只不过现在更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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