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如歌————小杰
小杰  发于:2008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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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说:"你想冻死?快睡觉去!"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小波又问,声音里透着执著。
Rob猛走下楼梯,狠狠拉住小波的胳膊说:"去!睡觉去!"
小波吸了吸鼻子,试图甩脱Rob的手,没成功,反被Rob一把拉进怀里。狠狠抱住。
不知多久之后,Rob躺在卧室舒适的大床上,小波躺在Rob怀里,微睁着眼看着房顶。
那一夜,Rob很温柔,小波也很体贴。
Rob说:我知道我是怎么一个人。这世界上能忍受我的,只有你一个。真不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波说:别这么说。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Rob说:我对你不好。你这么辛苦,我还欺负你。
小波说:是我不好,我迟到了,还为自己辩解。你也很辛苦,做饭收拾房间,而且你本来不喜欢北京的,是我硬把你拉到北京来,不让你住在广州。
Rob说:我为什么住广州?你又不在广州。我为什么不喜欢北京?这里有我们的家!
小波把Rob再抱紧些。小波说:叫你广州的朋友来北京玩吧!让他们参观一下咱们的家,好吗?Rob几乎雀跃。他说:好啊!太好了!他们也一直说要到北京来呢。他们还说要去泰国玩,你说呢?
小波说:那请他们来住几天,然后你带他们去泰国玩吧!
Rob说:我带?你不去?
小波说:我工作不是挺忙的?你陪他们去吧!我在家等你!
Rob 说:先不说这个,到时候再说,好吗?Baby,现在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窗外北风呼啸。
半个小时之后,Rob偷偷溜出卧室,用最轻的声音关上门。
Rob躺在沙发上,双手握着遥控器。打仗似的,在按下开关的一刻,马上按下静音键。
巨大的电视机把客厅无声地照亮了。
沙发上很舒服,至少,小波不会被Rob的鼾声吵醒。小波好不容易睡着了,他正缩在床边,像只胆小的兔子。
电视在Rob脸上留下变幻无常的蓝色影子。
的确有好几个月没见过Lydia和那群广东朋友了。
一群狐朋狗友。可想起他们,Rob却突觉轻松。
泰国。狐朋狗友的狂欢之旅。的确令人憧憬。
只可惜小波不想去。并不完美。
但即便他去了,亦无法完美。只要小波和广州并存,则不完美。不是么?Rob又想起几个月之前的广州之行。
Rob就在如麻的思绪中渐渐入睡了。
电视仍闪烁着,在Rob熟睡的脸上留下变幻无常的影子。

3
Rob的朋友们--Lydia,璐路,阿芳,还有阿芳的女儿,都很喜欢小波和Rob在北京的家。大家都说,中西合璧,既豪华,亦温馨。
小波说:这都是Rob的精心设计。
Rob则把头向小波一扭:这都辛苦他了。
于是,当朋友们楼上楼下参观房间时,Rob拉着小波的手,令小波感到,他和Rob的确是这套房子的主人。
在小波看来,这是有史以来,他与Rob的朋友们相处最为融洽的几天。
小波努力参与他们的谈话,但凡能听懂一二的,就尽量加入讨论,有时也按照他们的路子,故意讲一两个笑话,有时他们笑,有时他们仿佛没听见。但小波并不在意。他只感到一种当家作主的快乐。是的,在北京,他和Rob是主人,其他人都是客人,就算Lydia也不例外。这与在广州时是多么不同呢!那时所有人都是主人,只有他,江小波,永远是客人。
所以小波努力尽地主之仪。包括作司机,作导游。小波好像全力以赴的出租司机,努力在会议之间穿插接送游客的工作,或在吃饭,泡吧或逛商店之间,穿插翻译的工作。
小波西服革履地出现在某公园里,走在一群身着羽绒服的游人之中,令不知情的游客怀疑,树林里哪儿正藏着一台摄影机,而小波则是某部白领都市言情剧的主角。
除此之外,还有谁在大冬天,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在颐和园里转悠?
小波也曾西服革履地出现在某商场附近的麦当劳里,一边等待广东人逛商店,一边准备马上要做的翻译,身边都是十三四岁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研究数学题。
但小波并不在乎。他喜欢看到Rob的眼神--既心疼,又开心,而且感激。Rob曾在朋友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锁了屋门,把小波使劲儿抱在怀里,说:"亲爱的,等他们走了,我陪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就哪里!哦,New Year Eve,我们去酒吧跳舞,好不好?你不是说过想去么?"
小波快乐极了。出去玩儿,去酒吧跳舞,这些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Rob正幻想着和小波一起出去玩儿,开心得像个孩子。
小波喜欢Rob开心,而且想让他更开心。尽管已连续好几夜失眠;尽管嗓子也有点微微作痛,尽管额头和面颊都微微有些发烫。但这些都没什么。小波偷偷到药铺买了两盒先锋六号,藏在自己书包的夹层里,偷偷地吃。好在这些天,Rob天天和朋友们打麻将到深夜,然后索性睡在客厅地板上,小波的额头虽有些热,平时细致入微的Rob,这几天就未必能发现。
小波不想偏偏在Rob招待朋友时生病。他不想偏偏在这几天占用Rob的时间和注意力。若无法成为Rob所有快乐的源泉,起码不能成为硬把快乐从Rob身边夺走的理由。
所以,小波偷偷买了药,并暗自决定,要不声不响地尽快把低烧退了。因为过几天,大家还要一起去泰国。
只不过几天前,小波曾主动跟Rob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泰国吧!
Rob睁大眼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Rob说:你真的想去吗?
尽管Rob如此发问,他的兴奋和快乐却难以隐藏。
小波说:这些日子挺累的。我也想出去玩玩儿。
小波并不想去泰国,但他愿意看Rob的快乐表情。那表情如节日夜晚升空的礼花,令不想过节的人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小波要留住那礼花盛开的一瞬间。令它在心中那片永恒的夜空中绽放。

4
首都机场的大厅里,Rob心急如焚。
飞往曼谷的航班将在下午5起飞。小波有个翻译下午2点结束。从国贸到机场,路上再堵,一个小时也该到了。
然而大厅的时钟已指到四点,小波却依然没有露面,小波的手机也一直关机。
其他人都已经进入海关了。
小波的机票和护照都在Rob手里。Rob故意不交给小波。他曾对小波说:你的票在我手里,你不来我也不能进去。你迟到我也得跟你一起迟到!
Rob还想说:既然要搭飞机,能不能不去翻译了?
Rob还想说:凭你赚的那点钱,根本没必要让大家在机场等你。
可Rob没说。这回小波是为一位关系很好的老客户服务,而且会议的结束时间比飞机起飞时间早三个小时;更重要的,是早上小波离开时,脸色有些阴沉。
原因很简单,明天是Lydia的生日。这对于所有人都不是新闻,唯有小波,是今天早晨才知道的。
Rob其实早想告诉小波。他甚至设计过告诉他的方式--突然大惊小怪地说:哎呀!我怎么忘了?再过两天是Lydia的生日!嘿!到时我们已经在曼谷了!要不是刚才听阿芳提起,我就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说我们买什么礼物送给她呢?
可Rob却没能说出口。
Rob没机会说。
小波这几天实在辛苦。看着小波穿着西服陪着大家走在公园里,两颊被风吹得通红,时不时还吸吸鼻子,Rob实在没机会让小波知道,他如此热情地请朋友们来北京,并带领大家去泰国,其实是为了给Lydia庆祝生日。
而三个月前是小波的生日,他们却为了去丽江还是去广州,闹了一场空前的战争。
不,Rob绝非不在乎小波。小波与Lydia不同。小波是这世界上最令Rob心疼的人。但Lydia却是这世界上最能让他放松的人。与Lydia在一起,他毫无顾忌,毫无猜度,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和Lydia分享。
但这并不等于Lydia就更重要。他可以和Lydia半年不见面,每一两天通一次电话就足够。
但和小波,他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却不能见不到他。如一块玉,不需与之交谈,却不能不用手去爱抚他,不能不把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随时能见到。
小波便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块玉。一辈子再也找不到第二块了。

Lydia永远是善解人意的。
Lydia对Rob说:"这个好容易,我叫大家勿提我生日,那日我请大家一起食饭,你勿赛参加,你同他单独出去玩啦,好夜再返来,得不得?"
"反正是在泰国,大家可以各玩各的,你们与我们‘目标'亦不同。" Lydia又用国语补上一句,并向Rob做个鬼脸。
这令Rob无法不感激。二十年的交情,这便是为何在Lydia三十八岁生日时,Rob要做东,请Lydia和最亲密的朋友们共游泰国。
这是回报,Rob的做人准则--从不亏欠任何人,他对人最公平。
但那是对其他人。不是对小波。
小波并非朋友。早在五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Rob就曾坚定地对小波说:我不要做你的朋友,只要做男朋友。
而五年之后,小波既不是朋友,亦不是男朋友。他已变作Rob的一部分。当另一个人完全融于生命之中,变作生命的延展时,谁又能以公平的方式对待他呢?起码不能用金钱作为衡量尺度。
就好像没人能完全公平地对待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比如双目。谁懂得如何公平地对待自己的双目?
当它安然无恙,它便不存在。当它不存在时,它便是一切。
但这种感受难以言传。Rob本不善言词。Rob只知道,哪个朋友让他开心,他就用金钱报答。但这一条,在小波这里永不适用。
即便Rob能把全世界的财富都给小波,他仍会觉得对不起小波。
所以,Rob选择听从Lydia的策略,将此事永久地向小波保密。
然而,Rob能保密,Lydia能保密,Lydia的朋友们亦能保密--他们原本和小波就没什么交流的机会,但,童言无忌。
就在今天早晨,在Rob为小波系好领带,为他擦亮皮鞋,把他送到门口,正要再次嘱咐他下午别迟到之时,阿芳八岁的女儿突然在厨房里,用很清脆很标准的国语说:
"妈咪,泰国有奶油蛋糕吗?"
阿芳用广东话教训自己的女儿。小波未必听得懂。但女孩却仍用标准的国语,委屈地说:
"我才不是自己馋嘴,我是害怕小姨过生日没有蛋糕吃啦!"
客房里再无声音。不知阿芳使用了何种强制手段。Rob却无暇顾及那些。他只顾着看小波的脸。
小波正转身,走出大门去。
Rob说:"下午别迟到了,我在check in的地方等你。你不来我也走不了。你迟到我也得跟你一起迟到!"
小波径直走向电梯门。
电梯门徐徐地打开。Rob再说一句:"听见了?"
小波并未把头全部转回来,只用侧面对着Rob,轻轻点一点,随即走进电梯。直至电梯门关闭,都没再向Rob看一眼。
所以Rob的心一直有点没着落,有点儿烦。
正如三个月前在广州度过的那一晚,在喧闹的公寓酒店中等待的夜晚,亦曾让Rob心烦。
某一刻,Rob曾狠狠对自己说:我凭什么要担心?我高兴请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何要担心?
另一刻,Rob又在想:该死的!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我公司不要了,广州不去了,还对不起你?你凭什么对我阴沉着脸?
Rob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烧。
然而烈火却无法驱散乌云。
担心,如暴雨之前,天空中密布的乌云。
所以,当Rob突然从机场开启的玻璃门中,看见小波飞奔而入的身影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脊背上已大汗淋漓。
随之而来的,竟是愤怒--无以复加的愤怒。
小波身上似乎还带着门外的寒风。
乌云随风而散,但火借风势,却越烧越旺。Rob猛扭头,向check in 的柜台走,并不留给小波开口的机会。
在无托运行李的快速check in柜台前,航空公司的小姐礼貌地问:"是您和哪位客人呢?"
Rob这才回头。狠狠瞪一眼身后两米处的小波。
小波忙赶上一步,站在柜台前。
小波扭过头来,用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看着Rob。小波的额头也大汗淋漓,小波的面色苍白而严肃。
Rob心头突然一阵绞痛。这心疼从何而来?Rob狠跺脚--妈的你有什么可怜?这么久了,才想起看我一眼?
每天从早到晚,从你刷牙到你吃饭,哪样没伺候你?
说拉长脸就拉长脸?
说迟到就迟到?
我何时忍受过别人迟到这么久?
Rob感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颤抖。他猛转身,提起随身携带的书包。他和小波都没有行李需要托运。为了节省时间,Rob早把箱子交给Lydia,让她提早托运了。
Lydia和其他人在四十分钟前就进关了。现在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让这么多人看我的笑话?
Rob提着包猛走,把小波远远抛在身后。
直到候机大厅。
有什么可委屈的?一幅小媳妇样子。
Rob不想回头,不想看小波的可怜样子,不想自己一肚子的气,然后还忍不住要心疼。
然而,即便不看,心疼亦无可避免。
心疼使所有的愤怒在一瞬间转换了对象--不再是冲小波,而是冲自己。
自己生自己的气。
那只狡诈的兔子,他就这么可怜兮兮地跟在你身后,他就这么满脸的委屈,一句话不说,所有的错便都是你的,所有的亏心事便都是你的,让你为他心疼,还让你生自己的气。
这个混蛋!
Rob绝不回头,只快步走自己的路。
好长的一条路!从海关到候机厅,他走过无数遍了,可今天却尤其的长!
终于,他看见Lydia。
Lydia说:"已经登机了,他们都上去了。他呢?来了么?"
Rob轻描淡写地转身:"在后面。"
后面却没有小波。
五分钟之后,Rob对Lydia说:你等在这里,我去趟洗手间!
Rob没去洗手间,他一路走回海关。
Rob幻想着小波正坐在某个角落里,发着呆,或者流着泪。
Rob一阵心酸,可他的双手也在发颤。
他很想把那只兔子从人潮中一把揪出来,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再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可茫茫人潮中,却偏没有他要找的人。
小波的手机仍在关机状态。
从登机口到海关,再从海关回到登机口。
Lydia说:"他会不会已经登机了?我刚才去过卫生间。"
Rob冲Lydia吼:"你为什么不等在这里?我只要你做这么一点点事!"
"我等了好久了,实在憋不住了。" Lydia目光平视前方,;用平静的语气讲着国语。她平时是极少和Rob讲国语的,"会不会他已经登机了?"
Rob点点头。但愿如此。
Rob和Lydia走进机舱,舱门在他们身后悄然关闭。
Rob找到自己的座位。他身边的座位却空着。
Lydia说:"我去问下。"
空姐跟随Lydia走回来。空姐说:"江先生的确check in了,但并没登机。我们已经广播好几遍了,航班已经延迟了半个小时,不能再等了,只能起飞了。"
Rob一言不发。
Lydia指指Rob说:"能不能让他下飞机去找呢?他可以搭乘下一班。"
空姐无奈地耸耸肩:"最好不要这样。因为机舱门已经关闭了。如果再打开,就要通知机场,对全体乘客从新进行检查。起码要再拖延一个半小时。"
"不必了!我们走吧!" Rob突然说。
Rob脸色铁青着,Lydia也沉默了。
泰国,也许小波不去更好。
表面柔顺软弱,骨子里却要强倔强。
让他去死吧!
两条平行线,永无交点。
Rob用牙齿拼命咬住舌头底下的水泡。不怎么疼,可钻心的痒。
那也是身体的一部分。生就与他作对的。
Rob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5
机场的广播一连重复了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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