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没有认识他之前,我从来没有喝下午茶的习惯,甚至,我连茶是什么味道的,也早早就忘记了!
可是现在的我,却总会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给自己泡一杯--属于他的下午茶。
我叫熊飞,三个月前辞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创意总监的职位,不是待遇的问题,只是我不高兴继续做下去了,人说射手座的人都向往自由,我想,我应该就是书上说的这种人吧!对工作是,对(女)朋友也是。
所以辞职后我并没怎么闲着,先是去了趟云南,回来北京后就一直在家当最悠闲的SOHO一族,虽然以前的工作为我带来了一笔不小的积蓄,但我却不想当猪,我是熊,而且还是只会飞的熊,所以,我几乎是一周七天都在"工作"着--写豆腐块的东西去投稿,画一些奇奇怪怪的漫画换银子花,偶尔也会有以前的同事找上门来,让我出些点子搞另类的创作......应该说我现在的生活是非常充实的吧!但是,当我碰到他之后,我发现,我所过的生活,其实都是垃圾!
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有个做编辑的朋友约我去谈稿子,挺熟的关系了,我本不介意他到家里来谈,反正我一个人住,刚装修的屋子,正想显呗显呗呢,可他却意外的把我约了出去,说是去喝下午茶。"不就是刚从广州转了一圈么,这么快就学会腐败了!"我在电话里嘲笑他,"去了你就知道了!"他莫测高深的对我说,末了还不忘提醒我,"洗了澡再出来啊!"
这是什么规矩!我念叨着挂掉电话,抬起头看到了电话旁的穿衣镜,恩,也是该洗洗了,这个样子出去,估计是属于被王府饭店拒之门外的那类人吧。
不过由于一直在广告公司的关系,所以随意穿着惯了,我本来想寻么一件吓唬他的衣服出来的,比如穿成新郎官的样子,说不定还能让他把从广州吃回来的东西都吐出来,可念在彼此大学同窗的份上,我还是选了件T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临出门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别扭,也就犹豫了三秒钟吧,回屋立马拽出了那件老妈从新西兰带回来的亚麻衫,米色,纯休闲的感觉,对着镜子穿上后,哈哈,小伙儿挺帅的嘛!
接我的车准时停在了楼下,"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问他,文青,某时尚杂志的主任编辑,毕业后从实习生做起,三年后跟坐火箭一样窜到现在的职位,想不佩服他博士学位的功底都不行啊。
"你就不能正经点!丢了工作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他推搡了我一下,不过我知道刚见我下楼的时候,他绝对有吓了一跳。嘿嘿,没见过我这么"规矩"的打扮吧!
"是啊,就是因为没了工作才找你的!大编辑!"我戏弄他,扣上安全带,我才不管他打算带我去哪呢,挑了一张CD放进车载音响,我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真是只狗熊!"文青低骂了我一句,打轮,车子稳稳开出了小区。
北京的初夏还是有点凉的,但是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却非常舒服,我坐在车里,几乎就要睡着了。"到了!"
"到了?"我看看这个陌生的地方,远处有城门楼子,那么代表这最少是在三环以内,可是这么个幽静地方,"文青,你小子够会找的呀!"
他没理我,开了车门就下去了,我赶紧屁颠屁颠的跟出去,却是有种要逛动物园的感觉。
"焚,香,居!"我念着头顶上面的浅蓝色匾额,不大的门脸,除了干净,我似乎找不到更能贴切形容它的词。亏你找的到这样的地方,文人墨客!
推门进去,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一下,扑鼻的咖啡香气,怎么?不是茶居么?
我一愣的功夫,文青已经拽着我坐到了临窗的位子上。
"这是我们对你这篇稿子的意见,你先看看!"他递过来一个档案袋,快速进入正题,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我耸耸肩,把东西拆开来慢慢查看。不过,我也顺带看了一眼这间小店,西洋风格的陈设,柜台上摆着咖啡机,可屋子里却呈现出一派古雅的感觉。客人不多,背景音乐是班得瑞的,恩,文青,你还有点品位嘛!
"二位谈工作么?"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清淡清淡的,让人感觉像端了一杯茶。不过我专注在稿子上,倒并没有在意这样的问题有多么奇怪。文青这家伙,对老朋友也敢这么下黑手,我写一千字,他恨不得给我改上五百。
"审批稿子,为下期的杂志做准备!"靠,有必要跟人家交代这么清楚么!我白了他一眼,刚想按常识的说自己要什么饮料,可没等我回头就看到那个说话的人走开了。
怎么?还有这么做生意的?
我有些生气,把东西扔在桌子上就要站起来去理论,却一下子被文青拉住了。"别着急,这也许会是你下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呢!"
我从来没见过文青笑的这么古怪,随他示意的方向望去柜台,天啊,不会吧?人妖?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男人留长发了,又不是清朝,留那么长干吗!所以我曾经过火的把自己剃成过秃子,这才叫男人,多阳刚!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他,他的头发都长的快到腰了,不行不行,再呆下去我非吐了不可!我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拉起文青就要走。
"喝了东西再走吧!焚香居的咖啡语茶,不喝会后悔的!"文青甩开我的手,仍旧那么怪笑着对我说。
"这是二位的东西,请慢用!"人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放下两杯不知道是咖啡还是茶的东西,如果不是文青拉着我,我估计自己肯定会起猛了撞到他。可是......
最先看到的是他的那双手,我只记得我以前交过的一个女朋友有过这样的手,她名字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我却始终记得她的那双手,纤细,修长,摸起来,似乎每跟骨头都可以弯曲似的。白玉一样。
而眼前的这个人妖,竟然就有这样的一双手!
我感觉我好像咽了口口水,这要是女的,被骂流氓我也要摸上一摸了,可惜他偏是个男的,我失望的抬起头,一半好奇一半无意的看他,然后......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文青会那样古怪的笑了!
二、
这世界上用来形容美人的词也许不下几百几千个,就算要我写东西,也能顺嘴跑出一卡车来,但是当我看到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时,却竟然没有找出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是的,没有,一个词也没有。
可你要非打死我让我找一个出来,那么我也只能对你说,他,像一杯茶,一杯正冒着淡淡热气的--香茶。
世界上会有人是飘香的么?不是撒了香水的香,也不是洗澡之后的皂香,是从心里飘出来的,没有味道的--香。
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一定首先说这句话有语病,是矛盾的,可是遇到他之后,我竟发现,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
"陆先生,这位是我大学同学,熊飞!"文青站起来把我介绍给他,我们距离很近,我看到他礼貌的对我笑了笑,淡淡的,让我想起了放在家里钢琴上的水仙。
他不是那种漂亮的人,这是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定性的评价,可他却是非常耐看的人,而且当你看的越久,你越会发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出奇的干净。带香气的那种。
我伸出手,想着终于有借口可以让"梦想"实现而暗暗高兴着,可这位被称为陆先生的家伙,竟然......无视我存在!?
有没有搞错?我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收回手来还是继续这么傻傻的伸着。直到他把我跟前的茶端起来放到我手里。
"放了水仙花汁的咖啡语茶!欢迎第一次来焚香居!"我觉得我自己当时的表情肯定能放个鸡蛋在嘴里,可是之后我才知道,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跟我一样的反应,我当时还能很正常的喝口东西然后坐下,已经是相当不错的表现了。
"味道怎么样?"文青看我喝完之后很急切的问我。
"什么怎么样?虽然我已经好几年没喝茶了,可咖啡我却从没断过,这不就是拿茶水冲的咖啡么!"我有些不屑的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用漫画里的表情来形容我面前的文青,我发现他的脸上是布满了黑线的。
活该,谁让你刚才不提醒我让我出丑的,才这么小小的失望一下已经算是我日行一善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店里的东西倒真的很特别,特别的老板,特别的服务,特别的留在舌尖上的一点甜香。
"喂,你杯里的是什么?让我尝尝!"我没等他同意就端起来喝了一口,可是......天,这是什么味道呀,苦不苦酸不酸的,我皱了皱眉,却看到文青一脸坏笑的看过来。
"这是陆先生专门给我的语茶,你跟我不是一样的心境,喝不出感觉的!"文青把杯子转了个角度喝了一口,竟然是那种无比享受的表情。
我当时就有想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可是碍于此处为公共场合,算了,这笔帐我先记着,以后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们都在激烈讨论着稿子的问题,可也奇怪,每当我跟他起了争执的时候,只要喝口茶,心境就会舒缓下来,难道真的是这茶有古怪么?
"陆先生,打扰了!"文青走到柜台前,然后在一个像帐簿的东西上记了什么,我没看清楚,但是他那种很尊重的态度倒是少见的,我心里的好奇又增加了一分,可直到他拉着我出去也没有告诉我原因。不过按他事后的"交代",那都是因为当时的环境不方便而已。
"那现在总方便了吧!"回到车上,我是迫不及待的"审讯"起来。
"你觉得他有多大?"文青看看后视镜,倒车的时候问我。
"二十七八?反正肯定超不过三十!"我回想着刚才在店里见到的那个古怪的老板,信口猜道。
"陆明,二十五岁,哈佛大学经济系硕士兼心理学博士后!"文青换了一张CD在音响里,很平静的回答我。
"什么?"我的叫声是跟音乐同时响起来的,现在回想那天的景象,文青应该是很照顾我感受了,不然那么大的叫声,就算关着车窗也一定会被过路的当疯子看。
我咽了口口水,"你说的是人么?"我特别强调那个人字,一直跟他面前自命不凡的我,多少凭着小聪明也算提前拿到毕业证书,而且还是双学位的,虽然比不上他后来的博士学位,但那是我不愿意继续读了,又不是说我读不到,可是刚才的那个家伙,那个被叫做先生的家伙,他,他,他竟然......
"我就说你一定不会后悔来这一趟的,这个人,是个有故事的人哦!"车子开上了高速,文青把音乐的声音调小,是开始给我讲述这个离奇而又充满了香味的故事......
三、
车子在高速路上很平稳的行驶着,"我是半年前认识陆先生的!"文青说。
"人家挺小的孩子,怎么总先生先生的叫,装嫩啊!"我开他玩笑,可心里的意思却是要缓解一下这样沉闷的感觉,文青如此凝重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是大家对他的尊重,以后你就知道了!"文青对着前边的车按了按喇叭,没搭理我,继续开口,"我们是本打算在那期杂志上做个‘天才就在我身边'的专题的,大家找了很多资料,不过不是太有名就是年纪太大,你也知道,要是时尚杂志报道学者教授,非笑掉大牙不可!"
"是啊,哈哈哈,就是这样笑的对不?"我夸张的笑了两声,不提重点的家伙,想急死我呀。
"一个朋友的朋友向我们推荐了他,然后当天下午我就带着摄影记者去了他店里。"果然是雷厉风行,像他的风格。我点点头,算是赞赏。
"陆先生很随和的招待了我们,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他是个低调的人,所以我们的采访并不顺利。......"
"你那期杂志呢,听你这么讲,等到家了也完不了!"我伸手去拿他放在后座上的公文包,这上学时候就出了名的"肉虫子",我早该想到不能"听"故事的。
"别翻了,根本就没有杂志,我们取消了那个计划!"文青黯然的阻止我。"我们稿子都写好了,照片也拍了,可就在最后快结稿的时候,却被人突然出面挡了下来,害社里差一点就开了‘天窗'!"(作者注:天窗--意为结稿后被客户突然撤版后留下的空白版位。广告语)
"陆先生认识黑社会?"我有点半开玩笑的猜测,就算他认识好了,以文青所在公司的资历,也不可能跟这些人有染的。所以我听故事的心情,多半只是好奇而已。
"比黑社会可怕吧!我没有见过,但是听说陆先生背后有人!"我们的车子拐个弯,超了一辆奥迪。"他16岁考上哈佛,18岁拿到第一个经济学学位,21岁修到心理学博士后......"
我倒吸口凉气,"你在说爱因斯坦呢吧!"
"爱因斯坦有家,他没有!"文青不理会我的调侃,车里音乐开始变的沉重,我觉得我的心有点粘粘的。
"他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寄住亲戚家的表姐对他好些,不过寄人篱下的孤儿,再好也有限度。直到他后来考上了哈佛,虽然第一年的时候辛苦些吧,但是之后就有了奖学金,除了必须的生活费,陆先生把大部分钱都寄给了姐姐,而且他平时也有打工,只是等到他毕业后回国......"文青突然停了下来,表面上是正好赶上收费站,但是我怀疑他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车子再度启动,拐上了辅路,"陆先生本来是想着终于有机会可以报答姐姐了,可等他再见到姐姐的时候,却是一张遗像!"
"死了?"我听到自己变的有些沙哑而尖锐的声音,直觉告诉我,这还不算完。
"是的,死了。原来姐姐曾经在他出国的第一年用身体筹借了一笔钱,所以他在外边才没有太辛苦,但是姐姐却因此而染了病,家里起先不知道的,可等知道的时候姐姐又不让说,直到姐姐去世了,家里却因为他每次寄回来的生活费很高,仍旧瞒了他。"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这也许是别人的故事,与我无关,但是我却总觉得心里别扭,好像要随时爆发似的。而后来我才意识到,就在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在乎他了。
"之后陆先生就去了家外资,说是做的总裁助理,但是以他的实力,只做了半年就升了部门副总......"我不知道文青是不是故意跳过了关于他跟家里的争执,但是我庆幸我没有听到,那种悲痛,我自认我这颗心承受不来。不过文青每次停顿,我都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年轻人窜的太快,就算是因为实力,也会因此而招惹些什么,这一点,相信你我都能体会吧!"文青扭过头来看我,我们彼此都苦笑了一下,我耸耸肩,那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吗。
"所以,陆先生在那家公司只干了九个月,后来他辗转去了家银行做,但也只有半年,因为国企里的人事关系,更加不是他能应付来的!"文青叹了口气,车子到小区门口了,我们一起走下来,我邀他到家里坐坐,故事没完,我想知道结果。
"天才都是寂寞的,他虽然优秀,但是却始终没有朋友!"我们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没有刚才喝过的语茶,我弄了两杯雀巢放在跟前。
"你第一眼看他的感觉是不是觉得他像同志?"文青并不避讳的问我。我有些尴尬,却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他那么长的头发,我以为是人妖呢!"我补充的说。
"其实你的猜测并没错,陆先生的确有个男性的朋友!那是他唯一的朋友,或者该说是他的恩人!"文青喝了口咖啡,皱了下眉毛,我知道我泡的是速溶的,可也没必要反感的这么明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