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傅下(一)————东方零非
东方零非  发于:200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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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琉璃彩蝶簪花…金步摇……还有银丝白玉兰花坠……听起来好耳熟啊…好象在哪里听过……」
  「喔……」你又不是女人居然对这些东西耳熟?我长长地应了一声,中途突然扼住了。子夜当然会觉得耳熟,因为那几个东西,就是我以前救了他们时,自行领取的『谢礼』。
  呃啊呃啊!惨了!我刚刚说那么详细做什么!!

  「对了…以前四皇叔和我微服南巡时,有黑衣人突然要打劫我们,然后……」
  「咦咦?微服南巡,你们为什么要微服南巡?」我赶紧打断话题。
  「我也不清楚,是四皇叔说想去江南走走,他在想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我们遇上打劫,然后……」
  「遇上打劫?!哇!那一定很恐怖!」
  「其实也还好,因为不久就有人救了我们……」
  「等等!你说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是长得什么样的?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话?话里有哪个地方的口音?武功师承何处?有几个人?长相如何?」我滔滔不绝地拋出疑问。
  危险!这个话题实在太危险了!

  「黑衣人?我没什么印象,他们都穿得黑漆抹乌的,而且外表看来都差不多……」子夜若有所思的眼神突地飘到我身上,那种打量的目光弄得我全身发毛。「…云月,你为什么对那些黑衣人突然这么感兴趣?」
  「因为…因为前一阵子偷袭我们的人不也是穿黑衣吗?我想做个参考,比较比较。」我试图让自己看来诚恳点。
  「是吗?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子夜微笑地说:「可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一定是借口。」
  「呃……」
  「原来如此啊……」子夜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前方:「我还在想那人明明是个男的,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原来是为了送人啊…」
  「唉呀唉呀!」我笑得一脸心虚,眼看四下无人,登时把声音压低了。「子夜,你不会说吧!」
  「说什么?」子夜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明知故问。

  这小子!!我双眉一竖。「我不管!你刚刚不是说过,我损失了什么,你都要帮我找一样的来吗?那些就不用了,这些你就送我算了!」
  「……好吧!可是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的,我怎么能够作主呢?待会我还是陪你去问问父皇吧!」
  「你敢!」我咬牙切齿。
  「我为什么不敢?」
  「你敢的话…我就……我就走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你敢!」这下换子夜咬牙切齿了。
  「我为什么不敢?」我对他吐吐舌。
  子夜愤怒地看着我,憋气憋到脸红,半晌,转头就走。
  「你去哪?」我跟在他旁边,问道。
  「回去!」
  我偷笑。「那这件事就算了,是吧!」
  子夜突然顿住了:「管云月!用抢来的东西送人,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是啊!我好怕喔!」我摀住心口,不停地扇呀扇。
  子夜气呼呼地看着我,嘴角却突然泛出一丝微笑。
  「那些个饰物都是易碎的珍品,路上就坏了也不一定。」

  好邪恶啊!我看那是你的希望吧!
  「你可别咒我啊!我把东西寄出去前还很慎重地把纸撕成一条条,把那些个东西全数盖了起来,又用布裹了好几层,怎么可能会坏。」
  「你还真细心。」子夜冷笑了声,突然脸色大变:「等等!你说你把纸撕成一条条,该不会是我交给你的默写……」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还不简单,你这人一向懒,绝不可能为了包装再费一番手脚,定是捡现成的东西包一包了事。」
  「喔!你真了解我,不过我没有把你的默写拿来撕成一条一条的啦!我撕的是别的。」
  「别的?」
  「嗯…就是那天王公公来宣旨时,厅上一片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是谁掉了一个布包,我原本以为会有什么值钱的,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张纸,和一堆破布。后来就顺手把那些拿来包礼物了。」对了!王公公!这几日我都在养伤,一时之间忘了他。到底该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方法去找他麻烦呢?我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那也是别人的东西,你就这样随便对待……」说归说,子夜的脸色已然平复,看来这小鬼颇缺乏推己及人的精神。
  「就因为是别人的东西嘛!当然就随便对待了。」说着,我朝子夜蹭过去:「怎么?你以为我会把你的默写撕成一条一条的啊?我怎么舍得呢?」
  「……哼!」子夜的耳朵红了起来。
  「你用来默写的纸那么好,我都整张拿来当厕纸的。」我微笑地接着说,然后看到子夜凶恶得无以复加的脸庞。

  就在此时,从不远处传来惊叫和骚乱声,我耳朵微动,立刻牵起子夜的手,那是从我们刚刚经过的方向传来的。眼看人潮越聚越多,我忍不住带着子夜靠了近。毕竟是住过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好奇心。
  然后,我看到了九王爷,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子夜没有问我失常的举动,因为他两眼只是睁睁地看着地上。我忍不住朝地上瞥一眼,这一瞥,我马上抬手,把子夜的眼睛全遮起来。
  「小孩子不可以看!」我喝道。

  地上,倘着一具大半部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没焦的部分,也青了,我摀着鼻子,又往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候,我很遗憾地发现到,自己是没办法对王公公报任何仇了──除非我真的对鞭尸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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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倘着一具大半部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没焦的部分,也青了,我摀着鼻子,又往后退几步。就在这时候,我很遗憾地发现到,自己是没办法对王公公报任何仇了──除非我真的对鞭尸有兴趣。
  看着王公公显然死去多时的尸身,我得到了这个结论。

  我并不怕死人,但是死人会勾起我不好的回忆,所以看到王公公的尸体,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意外──就算我真的很讨厌他。

  带着子夜,我很快地回到四王爷的住处,并没有在现场多留。理由是太子不宜观看这种场面,实际上是因为我并不想和九王爷有太多相处的时间。
  我还是怀疑他,这是原因之一。虽然其它还有很多人有嫌疑,但是,那天,那个晚上,我相信我们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破裂的信任──虽然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信任了。
  人与人之间相处,总不免会有些怀疑和摩擦,只有把这些尽量藏在台面底下,才能维持台面上的和平。在那个晚上,我就掀了我和九王爷之间的台子。现在,我只想跟他保持距离。
  就如同我在探询着他,他也在试探着我。就如同我知道他在探询着我,他也知道我正在试探他。我们就像比武时相互对峙的两人,明明已是剑拔弩张,却还不动手,只是缓缓地绕着圆步。
  在我离开之前,我听到九王爷指挥的声音。声音透过晚风,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可是我的背却寒毛直竖──那是一对锐利得仿若针刺般的视线。


  子夜一路上一直静默着没说话,我端给他的压惊茶也默默地喝下去,一直到用晚膳,待人端上荤食时,他才突然两眼睁得老大,摀住嘴巴,飞也似地跑出去,途中还被门槛绊得一个趄偻。
  这也难怪,那种已经尸班满布、发青发黑又发臭的尸体,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刺激过大吧!
  四王爷待问清楚状况后,一抬手,就要人把桌上的荤菜全给撤了。

  「等等!」我举手要对方先等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几盘荤菜的精华一扫而空。「可以了,谢谢。」我再胡乱塞几口饭,这才追了出去。
  我的运气很好,单凭着直觉,就准确地找到子夜。只见他蹲在小径旁的草丛中,不停地干呕着。我一直等到他缓过气来,这才靠近。

  「是谁?!」子夜喝道,只是他的眼神一接触到我,立刻缓了下来。「…云月…」
  「好些了吧!」我走近了,拍拍他的背。
  「……」子夜点点头。
  「你刚刚在桌上没吃多少东西,要再吃些素菜吗?」
  子夜点点头,过了半晌,又拚命地摇头。
  「不吃东西会饿的喔!」
  「……」
  「那你想回房休息吗?」
  「…嗯…」子夜低低地应了声。于是我把子夜送到门口,看他不一刻就熄了灯,爬上床,我也赶紧跑回去四王爷那里。
  希望菜还没收走。我暗暗想着,一时之间也懒得再去安慰子夜。

  我实在没想到,一时的疏忽,居然会导致晚上的失眠。半夜,正当我好梦方酣之际,某个东西偷偷地钻进我的被窝里,然后开始推我,推得我撞墙壁。
  「谁?!」我透过微弱的月光,看出来人的脸,顿时痛苦地呻吟起来。「子夜~~现在是半夜~~~我在睡觉~~~有事可不可以明天再说?!」
  「云月,你的枕头呢?你怎么没有枕头?」
  「我怕睡落枕,丢到一边了。」我痛苦地着眼睛看他:「子夜,求求你,千万不要说你半夜吵醒我,就是为了关心我枕头的下落!」
  「不是,我是…想在这边睡…可是没枕头…」
  「那你就回去睡啊!」

  「……我会怕…」子夜细细地呢喃着。
  「什么?」我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想了会,喔!原来是白天看到死人,在怕了。于是我舒臂揽住他:「我陪你,这样就不怕了。」王公公也真是的,要死也不会挑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死!

  「…云月……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皱起眉头。
  「…因为……我看到那个…会怕…」
  「一般人都会怕的,正常。」
  「可是,你就没有……」
  「胡说,我当然也会怕,第一次看到尸体,有不怕的人吗?」
  「……」子夜想了会:「那你看过好几次了?」

  我张开了眼,睡意全无。
  「……子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怕僵尸?」
  子夜摇头。

  「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我被我家附近的小孩子欺负,其中有一次,家乡附近强盗杀人,一具具尸体就这么抬回来,停在个小房间里。那些小孩子,就把我一个人骗到那里,用链子绑住门环,然后在外头这么跟我说:「你叫啊!你假如吵了点,这些尸体就会变成僵尸,跳起来吃掉你。」
  「在那个满是尸体的小房间里,我被锁了一整个晚上。一整个晚上,我就蹲在门边,缩成一团,死死地盯着那些尸体。我怕得要死,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觉得是尸体动了。后来怎么被人发现的,已经记不清楚了。」我耸耸肩,笑了笑:「总而言之,我发了几天烧,梦中还看到黑白无常在我床边走来走去,我不敢起来喝一杯水,也不敢叫人,因为我怕他们会把我吃掉。」

  子夜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地阴暗了起来。「那些人叫什么名字?」
  「咦?」
  「名字!那些人的名字!」子夜一脸阴沉地看着别处。「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我顿了一会。「子夜,你不认为…是我的错吗?」
  「什么?」
  「你不认为,被欺负,是我自己的错吗?」
  「云月!你在说什么傻话!!」子夜恶狠狠地说着,一边伸出手,放上我的额头。「发烧了吗?」

  「……那些孩子,都是附近私塾的学子,我也在那里受教的。其实在那次以前,我就常常被欺负了,我父亲知道后,很生气地上门理论,结果,你知道夫子是怎么说的吗?」
  「……」
  「他说:『为什么只有您的孩子会被欺负,其它人就不会呢?搞不好是你的孩子做错了什么。或许他该开朗一点,试着跟别人好好相处…』我父亲听了,气得半死,要我别在那边念了,可是我不想,因为我觉得,假如我真的就这么躲回家去,那我就真的输了。那时我很胆小,不过这点硬气还是有的。现在想来,真有点孩子气。」我又笑了一声。
  「那好,连那个夫子的名字一起告诉我!!」

  看着子夜那张义愤填膺的小脸,我微微地起眼睛。奇了!我干嘛跟子夜说这些事,可是看着他一心一意只为我想的小脸,我觉得胸口有丝热烫,话,不经意间就脱口而出了。
  「唉呀!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大家都是小孩子嘛!」我大大地弯起唇角。「我已经一点也不在意了。何况托他们的福,我拚命练胆子又练拳头,现在胆子大了,拳头也硬了。寻常人──管他是活的死的,都吓不倒我。这就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哈哈!」

  子夜定定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既然你已经忘记、已经不在意了,那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
  「云月,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笑。」子夜紧紧地凑向我:「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还是笑着,但是眼眶突地一灼,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右眼的泪水横过我的鼻梁,流进了左眼,然后一起流淌在白色的床铺上。我的笑扭曲了,于是我很努力地撑开笑容,可是不管我多努力,它还是会再次扭曲。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再也笑不出来为止。我想停止流泪,但我做不到,我只能不断地吸气,才能阻止自己失控。

  「云月…」
  「…子夜,我真的想过了。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或是我该开朗一点……待在私塾里的那一年,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然后,我觉得我或许真的错了。可能是我的小习惯惹到他们,或是我该像大家一样,玩同样的游戏。
  但是,其实不是的。
  我只能这样想,我不得不这样想!假如我不这样想,不努力想出自己错处的话,我怕我会恨得杀掉他们!!」说到最后,我颤抖地咬紧了牙关。
  「云月……」
  「子夜,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不管任何人做错了什么,都不应该遭到那种对待!我一直这么想!夫子也是,他凭什么那样说,他凭什么?!因为我没被打?因为没有出人命?!」
  「云月…」子夜看着我的眼神痛苦了起来。
  「我倒宁愿被揍一顿了事,而不是一年下来,被这样零零碎碎地折磨。那些人中,甚至有些我根本没说上几次话的,他们欺负我,只是好玩,只是为了消遣。但是没有人会懂,没有人会知道,知道我就算过了好几年的现在,就算那些人的脸都已经记不清了,那种恨,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骨血里面,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敢与人深交!他们不会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动手胜过动口!他们不会知道!因为他们不是我!可是我也不能说,因为我在意的话,就好象我输了。我不要!我只剩那一口气可以争了!!」
  「云月…」子夜哽咽了起来。
  「…可是…子夜…」我抱住子夜瘦小的身躯,将脸深深地埋藏在其中,用近乎嘶吼的气力,呜咽着:「……我不甘心啊!真的,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啊!」
  我抱着子夜,一直哭,直到眼睛涩得张不开。迷迷糊糊中,我好象也听到了子夜的哭声,不知他是感同身受,还是为了我而哭,也或许两者兼有,但是我却没有余力抬头看他一眼。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我天下这么多人,我却独独放不下子夜了。因为他看起来虽然与我如此地相异,但我们的心却如此相似、相近。
  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却是在一个小孩子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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