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戏————芊萝
芊萝  发于:2008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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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锦嚷嚷着出城玩,达尔罕也说我闷头看书别看呆了去,于是三个人结伴出游。
护城河连着的河道叫做邯渠,初次遇到他们的那片山峦叫做悠梨山,山下遍植梨树,清明已过,虽没有梨花可赏,高低葱茏的树林也够叫人赏心悦目的了。
他们买了些吃食,借了店家的食盒带着,走得累了就地端出来用,也只有我一个人额上见汗。
达尔罕的汗巾,昼锦抢了给我擦拭,坐在草地上躲也没处躲,只好乖乖的让他擦了。
他却不把汗巾还达尔罕,只往自己怀里一收。
达尔罕笑他痴人,他昂着头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我含着指尖沾的糖汁一笑,两人都瞪住我不言不语了。
我忙拿了食盒的盖子挡住,听达尔罕说:"那条汗巾我有好几个月未洗了......"
等我放下盒盖,谁也没功夫看我了,两个人抱做一团在地上扑打起来!
......就是杂耍艺人养的皮猴打架也没那么好看。

此时已是仲夏,夏蝉声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然又有一声从头顶的梨树上落下,比别处的叫得还要大些,大有比较之意。
浓密的树叶挡住了烈日,树荫下不时有风从邯渠那边吹来,比在城里不知凉爽了多少倍,要是......
"要是可以在此建庄造府,必是人生一大乐事。"
昼锦甩脱开达尔罕,问我:"建府?"
"是啊!"我神往道:"悠梨山,由早至晚悠然于梨林中,饥则摘梨以食,乏则眠于树下,多好!"
只见过这里的春夏,想来到得秋冬又有不同的动人景致,不过我爱梨花至深,还数寒食前后为最爱。
那纷扬的晴空春雪,美得教人叹息。
想起那时不禁又想起昼锦笑闹对上的诗句,其实全不讲究平仄,连工整也谈不上,只不过内里意思倒耐人寻味。
寂寂梨花......他竟这样形容我,想到这句脸上又有发烧的先兆。
笑闹一阵,他们也饿了,坐下吃用还不忘继续调侃。
有这两个友人相伴,即使身处异乡也快乐非常,以往发生的事情已渐渐淡出我的记忆。
过了半月皇宫里发榜,新帝大婚在即,昼锦怕是皇亲国戚,只在这半月间频繁的找来玩了数次,而后就不见了踪影。
皇帝大婚,内城皇宫传出的礼乐震天,外城散放"喜食",处处都扎上红绸,很多大户人家请了戏班子吹拉弹唱,好不热闹,我哪还坐得住,又记着昼锦的嘱咐央告达尔罕与我一起去逛逛。
他也在兴头上,比我还急,拉了我小跑着离开了居住的小巷。
我也不知为何会听进了昼锦的劝告,也许是把他叮嘱时那般严肃的神情记得太清楚了吧!
街上许多人都拿着涂着吉色的喜食,倒不是想吃,只为为了凑热闹我们也去散布的地方拿了两个馒头,达尔罕用他的汗巾包着,再三向我保证这是昨天才洗干净的。
我走在他一侧,不时拿眼睛瞄他捧在手上的馒头,还是没法相信他的说辞。
街上车水马龙和往日里一样,除了到处扎的彩旗透出喜色,热闹都在宫里头,与百姓无关。
转了几圈,我们两人都觉得好没意思,于是又折转回去,达尔罕见我望着河对岸的内城,问我:"子含可是想进去?"
我笑道:"那是天子居所,大魏心府,怎是我这样的布衣小民得进的。"也不必指望他能带我进去,他早已沦落得和邯州的市井小民一般地位了。
他摇头说:"子含不知道皇宫里的事吧?要是知道,怎么也不愿进去的。"
"哦?何以见得?"他的话让我好奇不已。
他眺望着烟柳垂绦之间隐现的飞檐斗拱,神色间竟有些凝重,弄得我只好收拾起笑闹的心,等到他把话说完,白日青天艳阳当空的,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先帝驾崩前,也就是去年秋末,因"无能"而于宫门处处死御医数百人,不过半月宫里就开始盛传冤魂扣门的传言,为了找出蛊惑人心的人,一宫一宫的开始清查,每查到一宫,少则杀数十人,多则满宫赐死,在这种腥风血雨下,最终也没能查出结果来,情况倒更严重了。
那时,宫内冤死者已上千。
皇后无子,一日醒来说宫中有妖,就是那妖害得她一生无子,还散布妖言妄图侵"龙气",皇帝大怒,又下令捉妖,更是闹得宫里人心惶惶。
随后就是震动了整个朝野的"无赦妖孽",下了这最后一道圣旨,在满宫的腥臭中先帝驾崩。
宫内嫔妃在无赦令下被赐死了一半,另一半也随着先帝入了皇陵,其中包括新帝的生母,而后新帝即位,前皇后也顺应天意做了皇太后。
前前后后,达尔罕说在那几个月间宫里流出的污水都是黑红色的,至今这御河还带着点暗红。
我也不敢走到河边去验证他说的话,原本走在靠河一侧,一边听他说,我也一边换到了另一侧,他察觉我的举动也只笑笑,没有出言讥讽。
他说得很快,说到这里还没回到小巷。
我捏着手袖,冰凉的指尖蜷在掌心,达尔罕还在继续说着:
"天刚刚回暖,就有些小娃娃到河里洗澡,当然不是御河,这里可不准,我说的是外面护城河,就在前不久的事,下去五个娃娃只上来四个,后来下去人摸尸体,上了岸只会抖,娃娃的爹又央了几个会水的下去,你知道怎么了?"
我不想知道......不要说了,我拼命摇头。
"小娃娃不像淹死的,倒像缢死的,舌头长长的吐出来,脚上还挂着一个女人。"
"啊--"
我捂住耳朵,心里已经明白那是宫内缢死的嫔妃,不知怎么的尸体就漂到了外面。
达尔罕还没说够,把馒头揣到怀里,伸手拉下我的手,一张大脸凑到我面前说:"子含!你听我说完啊!那女的穿着绫罗绸缎,折断的颈子上还挂着镂金珍珠琏子,只不过尸身都腐得看不出来样子了。"
我全身颤了几颤,他紧捏着我的手便也发觉了,还不待他安慰,旁边来了几个差人。
"你二人在此做甚?"
我满脑子都是那水中折断了脖子的女人,一时说不出话来,达尔罕倒反应得快,笑道:"没做什么,就是他有点不舒服,正商量着去找大夫瞧瞧。"
那几个差人认识他,瞧了瞧我的脸色,便也笑道:"就让你糊弄吧!明明听到你在说什么妖言惑众的词,以后不要叫我们再听到,不然就请你去牢里坐几天。"
"是!是!再也不会了。"
凭着他满脸讨好的笑容,那几个差人往前走了,走远几步还回头来看我。
我全身冷汗带打颤,哪听得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不用亲耳听到也知道脱不开那几个词。
达尔罕把手揽在我肩上,放轻了声音说:"我也没有亲见,恐是传言居多,你也不用吓到这个地步啊!"
他以为我只是一时吓倒,没料到回去以后我还没回过气来,捧碗的手都还止不住抖,于是想尽了办法安慰。

"我骗你的,子含傻呼呼的样子最好看,所以我才编了这许多故事来骗你,哈哈哈......"
一点安慰也无,看我无言瞅着他,他干笑几声就笑不下去了。
"那是宫里,我们又不会进宫,怕什么嘛!"
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害怕,虽说是宫里,可那尸体不就从宫里一路出来了吗?忍不住又是一个寒战。
他抢了我的碗,夹了菜直凑到我面前,吓得我赶忙张嘴,然后愣住--他......喂我?
看他脸也不红,眼睛也不晃,倒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还说:"省得你把碗抖得我心慌,老怕它掉地上砸一地的饭粒,杂役可是走了的,你叫我自己收拾啊!"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但是--"我自己来,还我,啊!你把碗还我啊!"
我伸手他躲,我站起来他跑,这下倒不怕饭粒撒得到处都是了,我估摸着抢是抢不回来了,抬袖摆了摆,"可怜的小乞儿,你要就赏了你罢!可不要饿坏了。"
他一怔,随即暴吼:"子含!你......"
我得意洋洋就着手指拈了虾球吃,他突然诡异一笑,喊:"闻书......"
"怎么?"这样叫我倒是第一回。
"子含......"z
这家伙要干什么?我忙咽下虾球,险些噎到自己,他笑得越发诡异了!
"闻子含,闻......子含,蚊子......"y
最后那个"含"老不叫出口,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暴跳:"你说什么!?达尔罕,你当我不会么!打儿憨,儿子打狠了当然要憨的!要不然拼命打儿子的爹也是憨的!"
这一次暴跳的变成了他,也亏得他久居大魏,要不怎么懂这个"憨"字呢!
我看着他的脸由黑转红,再慢慢平复下来,心底打开小鼓,看他模样又想出什么来了?
哪知他跳过来把碗塞给我,在我呆呆捧着碗时伸指刮着我的脸颊说:"这样就不怕了吧!"
我真的不会说话了,只会望着他,他凑近我说:"子含莫怕,永远让我陪着你吧!有我在,去哪里都不用怕的。"
我好好的捧着碗,眼眶里酸酸的,今天的虾球放了醋么?b
我是不怕了,只是和达尔罕在一起的时候,夜里看完书卧在床上,想着他白日里说的那些,什么扣门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竹影摇曳落在窗上,我只好起身把灯点上,这样就看不见了,但心里还是忐忑。
正风声鹤唳的时候,窗棂突然一动,我骤然缩成了一团,抓着床头的书当盾。
千万莫进来!千万莫进来!我可不是杀你的人!g
窗子被推开了,我刚想放声叫达尔罕,昼锦的脸探了进来,一见我笑起来,我的心一震,"咣当"落了回去。
他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窗外爬了进来,一进来就脱鞋除袜,穿着中衣就上了床。
见他伸手过来,我急急忙忙闪开,他要干什么啊?
床上巴掌大点地方,躲也躲不开,被他抱在了怀里,他歪过头去吹熄了灯才责怪道:"这么晚还不睡,我本想找达尔罕喝酒的,见你这边亮着就过来了,难道每夜都看书到这会?"
我拿书挡鬼,他以为我看书呢!在他怀里虽有不适,好歹不再惧怕鬼来扣门了,只是他满身的酒气,怕是喝了不少了。
"还喝?你身上这味道......"不是我熟悉的紫檀香,酒味醇甜,只惹得人心思动荡。
他凑到我耳边细语:"子含莫动,再动我可要变禽兽了。"
"呃?"他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口气严厉,我也就乖乖的顺着他没乱动,他抱了我躺下,声音仍是轻轻的:
"子含,若我娶的是你就好了,也不用在这件事上逆着那疯妇,可我......究竟是作不了主。"
心情如此糟糕吗?可笑我那时不曾细想,任由自己溺在他有力的双臂间,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后来他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因为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达尔罕吵醒的,院子里传来他和人说话的声音,我左右看了看,昼锦已不见了,抱着我的双臂也像是南柯一梦,从来就不存在。
"你胡说什么!?"谁惹了达尔罕吗?居然那么大声吼人。
"可不就是么!要不是守着闻公子,你和张公子怎么不过去了?"
听声音是那个杂役,很猥琐的一个人,我不喜欢他便从来没问过姓名,见到也只点点头,做的饭菜也只能勉强入口,更是没什么好感。
达尔罕放低了声音,我听那人提到我的名字,忙悄悄披了衣裳起来,靠到门边细听。
"不要乱说话,闻公子是来京赶考的,你再乱说等他中了功名我就告诉他你今日说过的话。"
他天生大嗓门,就是压低声音我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个杂役忙答应:"可别,公子些都是大人物,可别跟小人计较。"
达尔罕又说:"闻公子冰心玉质,岂是那些烟花之地的人可比的,切记以后别在闻公子面前提到这些个东西。"
"是!"杂役心有不甘的说:"可是未眠公子和清儿让小人捎话过来,说是想您和张公子得紧,您好歹还是去看看他们,别让他们寂寞得日日空盼......"
"行了行了,过两日领下银钱来我自会过去,要你在这里多嘴!"
说的是他和昼锦的朋友?我明明听到公子什么的,可又说烟花之地,难不成邯州的妓院内还有叫"公子"的女子?却又不像。
站在门边想了半天无果,达尔罕来拍我的门,还叫嚷:"子含!还不起身?都快过午了。"
我拉开门倒把他吓了一跳,他回过神来也不说话,只往屋子里乱瞅。
我问他:"做什么呢?"
他干脆闯进屋来,把我的铺盖被褥一把卷了抱着说:"闷了几天不见下雨,今天难得露了晴,我帮你晒一晒,不然要出霉味的。"
我只得让路,一边退到屋外看天,一边留神他的举动。
他把东西在矮竹上摊开,仔仔细细的理了,回过身面对我时脸上又如常笑开了。

我想了想,他是个坦诚待人的,我为什么要对他用心眼呢?于是笑问:"我到了这几个月也不见你访友,还当你没朋友呢!原来倒是因为照料我疏远了么?"
他似是想不明白我怎么会有此一问,回道:"我在邯州只有昼锦一个朋友,其他那些人嫌我是蛮子,怎会与我交友?"
"啊?"那怎么回事?"可我听到你和杂役说过两日要去看望两个朋友,听差了么?"
"哈......哈哈哈......"他笑得古怪,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只会傻笑。
不愿让我知道吧!我回了房里带上门,对他说:"我看书了。"
只当他是坦诚对人的真君子,不想......算了,我做什么生气呢!
过了几天,达尔罕买了一大包我爱吃的蜜饯给我,我想又到他每个月领钱的时候了,心里好奇,不免就格外注意他的行踪。
天黑下来不久他就从我屋里告辞离开,平时都是伴着我到我困倦的,只因他知我胆小,可今天有点不一样。
他轻手轻脚的开了院门出去,我告诫自己莫做这等小人之事,可还是按奈不住好奇,偷偷跟在后面。
入夜我就不敢出屋,达尔罕根本不曾想到,我跟着他的背影还有胆子走在昏暗的小巷里呢!
哪知去到人多的地方,我居然把他跟丢了,看周围的模样以前没来过,街边的阁楼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果然是烟花柳巷。
我自觉没趣,转身便欲离开,忽然发现面前一家和别家不同。
别家门前站着的是老妈子和倌儿,里外跑着在街上拉人,我站在树下阴暗处才没被人拉,而这家门口没有老妈子,最奇怪的是门口站了两个很彪悍的大汉,但凡有人要进,他们就会拦住问一问才放进,倒像是怕有人闯进去的样子。
有人从里边出来,送他的是一个脂粉气很重的犹如女子的男人......到此,我已经明白了。
觅了路,尽捡阴暗处走,也顾不得害怕了,回到自己房内心才放下来。
邯州果然是与乡下地方上不同的所在,昼锦说得没错,他们两人都是喜欢男子的吧!难怪他要叮嘱我别独自出门,达尔罕也不许我单独外出,我还以为是怕我被别人欺负,如今看来像他们这般喜好男风的,在邯州恐怕不在少数,不然也不用他们这般回护我。
有些事情明白过来就看得清楚了。z
昼锦强吻过我,他是喜欢我的,达尔罕呢?只是好友吧?
我暗暗希望真实就和我想的一样,但......我呢?莫非也被他们变得喜欢起男人来了!!
还在想得入神,达尔罕已经回来了,我急急忙忙跑回桌边抓起本书,心里却又开始猜测他怎么那么快就回来。
往后的日子我没了这些闲心,因为转眼就是秋试了。y
昼锦还是时不时的跑来,知道我紧张,便也不来打扰,只和达尔罕出门游玩,总是天刚擦黑就回来了,我也不用担心夜里一个人守着几间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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