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丰麦刹二位和尚带着大批弟子抵达和风细雨楼的时候,丝毫没感觉到江南的和风细雨,而是看到了腥风血雨,风太皓袖手独立在尸山血海中,淡然的有几分出尘。
就在"和风细雨"及"姓顾者入此楼杀无赦"的牌匾下,倒下了一百六十四具尸体,风太皓一双洁白的罗袖,也早已被鲜血浸成血红色。
庄丰大师蠕动着嘴唇,不晓得该怎么开口,他一生纵横江湖不倒,从来没怕过谁,而那天他实在是怕了这个眼前的少年--怕他眼里那种刀光一样的凶光。
风太皓轻抚着胸口,咳出两口血,斜睨着庄丰大师,却丝毫没有把他看在眼里。"这些人,我杀的。"他指指地上那些尸体,"他们有四个人姓顾。"他抿紧了薄唇,不说话了。
"你......你就为了这四个人?拉了一百多人陪葬?"麦刹大师哆嗦着指着风太皓,又惊又怒,脸色宛如白日见鬼。
风太皓用力点着秀气的下颌,斩钉截铁的说道:"姓顾者入此楼-杀!无赦!同行者同无赦!"庄丰麦刹二位和尚脸色惨白,掉头就走。少林威名震天下,却犯不着得罪这样的人,这个人简直已经不是人了,是个疯子,是个杀人的疯子。
从那以后,黑道中人为风太皓加诸的赞美词,除了惊才绝艳天下侧目,运筹帷幄天下无双等等,又加上一句:血手无情,屠人无数。和风细雨楼一时与三大禁地各擅胜场,无人敢入,教专门负责打理各种买卖的慕容九莲郁闷了好一阵子,每天以折磨风太皓的耳朵为乐。
而今,这个血手修罗,就站在鸣沙山的半山腰,来挑战顾宁的不败神话。
也许是太平时日过的久了,门前看门的堡丁显然从没见过什么世面,年轻的二十来岁毛头小子抗着一杆长枪,斜倚在大门边打瞌睡。
如此时光如此日照,不用来打瞌睡真正是浪费。
蹲在年轻人旁边的老仆抽着旱烟,无奈的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越来越不稳当了。眼瞧着年轻人睡的正沉,旱烟的火也快灭了,老仆站起身,在鞋底上磕着烟灰,慢腾腾的往大门里走,却不知是谁在身后轻拍他的肩膀,和蔼的唤一声。
"老丈。"
老仆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以烟袋为剑,刺出一式"七杀"。
这老仆先跟着顾百川,再伺候顾冷心五六年,二代堡主调教出来的剑法,比之江湖一流高手,倒也不在其下。一剑刺出,虎虎生威。
而就在这一剑刺出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后悔,因为他实在不想用这样的剑法去对付几个年轻人。他一眼瞥过去,就觉得后悔,细看清眼前几人,更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为首一个白衣胜雪,落寞而显孤高,容颜极清极俊,却因为一双无情的星眸,带上几分肃杀。后面二人黑衣短打扮,其一人黑衣锈白边,长剑系腰,头上戴一顶青玉卧龙冠,神情冷然;另一人满面微笑,似春日和熙,腰间盘着金刚镶钻的蟠龙卧月刀,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顾盼风流的雅致。
如是换了平时,老仆必定因爱才之心不会下此杀手,又兼他成名在十多年前,不欲欺压暗算江湖后辈,但而今剑势已发,收势可也来不及了,一剑抖出七朵剑花,凌空罩向为首的白衣青年。
老仆心地本来是极好,又兼起了爱才之心,所以在剑风乍起的时候,他还奋力喝出一句:"退!快点退!"
他也确实是一片好心,生怕这年轻人接不住他已苦练十五年的一式剑招,顾家神剑威名显赫,便是名震天下的黑榜豪雄,也未必接的下顾冷心全力一剑。
只是不知,这江湖后辈能不能接下顾家老仆的全力一击。所以他才要这少年退,退了虽然是伤,但是起码可以不死,不退,就只有死。
而意料不到的是,那少年恁得托大,右腕一翻一掀,径向剑锋剪过来,老仆只见得白色袖影如山,一下就接住了那一剑。
而且只用了两根手指,两根手指夹住了烟锅。那手指很细很长,也很有力,简直像白铁铸的一样,否则怎能接下这锋锐无匹的一剑。
"好,好剑,好剑法。"白衣青年轻叫三声好,不动声色地放开老仆的烟袋锅子,右手滑回袍袖里,他的两条袖子又宽又大,完全能遮住他的手。"顾家的剑,果然是神剑。"白衣少年淡然笑了笑,"多谢老丈剑下留情,不知老丈与当年的‘一剑秋风'顾铁衣老前辈如何称呼?"虽然他口头上称谢,却听不出半点谢意。
老仆将烟袋插在腰里,侥有兴味的打量着白衣青年,翘起大拇指赞道:"公子真是好眼力,好功夫,老头子就是顾铁衣。"
原来这老朽昏聩的看门老头子,就是当年单人一剑屠戮巴山七狗的顾家十大高手中的"寒光照铁衣"。黑衣二人微叹磐沙堡果然卧虎藏龙,轻视不得。
顿了一下,顾铁衣抱拳:"公子能轻描淡写的接下老头子一剑,想来也是不世高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知公子是为何而来啊?"说罢,眯着眼斜看着三人。
白衣青年身后的笑蔼蔼黑衣人接口:"我们找姓顾的。"
"这里姓顾的多了,不知公子们找哪一个?"顾铁衣指指犹在打瞌睡的看门小倌,"他也是姓顾的,你们找他?"
"笑话!"黑衣人忿忿的冷哼一声:"除了顾宁,还有哪个姓顾的,配让我们首座不远万里来找他?"
"你也配?"顾铁衣怪笑两声,抽出旱烟袋,装好烟丝点火吸了两口,喷出一大口烟雾,才慢悠悠的说道:"换在三十年前,就凭你敢说这话,老头子就不放你下山。"
"老匹夫!你太狂了!"黑衣人哪曾受过这样的威胁,盘龙卧月刀一抖,大怒就要出手。
"小辈,你敢在磐沙堡门前动武,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了!?"顾铁衣狰狞而笑,一杆烟袋抽的通红透亮,想必是以内力贯注在烟袋内,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好极!"黑衣人怒笑,"姓萧的就来领教你顾家神剑!"
顾铁衣一根烟袋越抽越红,越来越烫,身处二丈之外的黑衣青年都能感觉到那扑面热浪滚滚,而顾铁衣却仿佛觉不得烫手,一袋烟自顾自抽的不亦乐乎。
"寒心!"白衣少年不悦的止住黑衣人的怒斥,从怀里摸出一张烫金红笺递给顾铁衣,"老丈把这个递交贵堡主,贵堡主自然晓得"
顾铁衣接过信笺,颠来倒去的瞅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白衣少年好心提醒他道:"老丈,你拿倒了。"
顾铁衣恍然将信笺掉了个个儿,才喃喃斥骂一句:"奶奶的,老子不识字。"这下,连站在后面一直未开口的冷肃黑衣人,也有些忍俊不禁。
"老丈看不懂也无妨。"白衣少年抿着唇,"顾堡主自然会懂。"
顾铁衣眯着三角眼,打量了白衣青年好半晌,方才道:"等着,我给你通报一声去。"说着走入门内。
"如何?"白衣少年见顾铁衣身影完全没入堡中,回转头对着黑衣二人:"鱼已入网,我们要做的,只是把网收起来,何必要跟他们正面冲突?"
黑衣二人无语。
顾宁,你得罪了这狐狸,算你自己倒霉了。
浩然天邾堂内,顾冷心见到顾铁衣递上的信笺,高兴的手舞足蹈,炫耀似的将信笺在四大堂主面前招来展去,直瞧的顾铁衣目瞪口呆。
"五叔。"顾冷心眉花眼笑的问顾铁衣:"来的那人相貌如何?"
"嗯......可说的上是绝色吧......"顾铁衣小心思量着回话。
"啊哈,那一定是皓亲自来了!"顾冷心兴奋的满面红光,捏着信笺微笑起来。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黑榜第二,输给他也不算怨。顾铁衣暗自嘀咕着,忽然想起一事:"堡主,那人提醒您先看信,然后才能见他,如果他知道您没看信就出去,他说他马上就走。"
"哦?"顾冷心瞧瞧那信笺,封皮上仍然是自己所写的那"求亲"二字,并没什么变更,抽出信纸看了看,却不是他寄给皓的那张了。
"华山之颠一别,已经数月矣,不知君安否?余甚挂念,欲与君江南一游,却不知君之所意,只得取鬼蜮一道,望君万勿见罪。
风太皓顿首。
另:求亲一事,余感欣然,终知君有此意,不甚喜之。
又另:封中有信,信上附苏氏特制南柯散,方圆七尺,闻者必倒,君请慎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顾冷心看完信,脸色铁青的抬起头,看向顾铁衣,狠声问道:"他人呢?"
顾铁衣不明所以:"在门外呢。"
顾冷心冷峭地一笑,神色惨然:"别......别放他进来......"话毕立倒。
顾铁衣与四大堂主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却觉得头轻脚重,身子全然不受控制,慢慢的软倒在地上。
三人逆着光走进天邾堂,萧寒心与冷夜雨瞧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一群人,不禁佩服首座如此的阴险狡诈,连精明如顾冷心者,也不免着了他的道儿。
风太皓转身扶起顾冷心,横搭在肩上,对着萧冷二人展颜一笑:"寒心,夜雨,咱们马上回江南办喜事。" 又自顾倦倦一笑:"冷心,你认命罢。"
萧冷二位瞧着皓对剪着柔长睫毛,明眸皓齿的笑着,心中暗叹......
天地如此无知,生此妖物也......
罪过......罪过啊......
下篇
江南乡景温婉,风雨中才见细致。青青千里草,夜夜柳色新,更常伴着轻风柔雨,秀丽的使人心为之倾。
依旧是江南,依旧是风雨楼,也依旧是风太皓。
只是这次没有了临窗写意的雅兴,也没有了对酒当歌的豪兴,更没有听雨抚琴的的清兴。他现在只有杀兴,想杀人的冲动。
风雨楼大堂里,客桌傲然而踞的乃是甘肃磐沙堡四大堂主。顾寒笙、顾惊秋、顾长歌、顾铁衣、顾平北、顾无意、顾若飞、顾添香、顾惜墨等人人带剑而立,气势汹汹。
烟雨江南首座与三位香主在主座相陪,后面亦是高手如云环伺。
叶诚、叶柔、叶莽、叶静、叶菱、叶霆、叶雪、叶纯、洪落星、钱多、福多、翟多、柴多、商少、梅少、齐少、霍少等等的八叶一花四多四少,只要是在烟雨江南能排上字号的杀手,全都在风太皓身后分两边而立,对着顾家十剑虎视眈眈。
顾忠老爷子抚着前胸卷曲的银须,面目苍白。四大堂主与顾铁衣皆中了风太皓南柯散,现下虽然行动无大碍,可是胸中一口真气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南柯一梦,悠悠一生,这南柯散的药效有力,中者无不内力全失,除了有解药立解之外,只能等过一月之后,才能缓缓恢复。
风太皓坐在首座,唇角微微上弯,显然是很清楚南柯散的药效。
沈青云斜坐在椅子上,对着风太皓微微一欠身:"皓首座,当年堡主对您确实有冒犯之处,是我们磐沙堡的不是,姓沈的虽然不能代表堡主向您赔这个罪,但希望皓首座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堡主,磐沙堡上上下下都承你的情。"
风太皓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身后自有萧寒心接过话头。
"姓顾的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不杀了实在不足洗烟雨江南上下之羞,你们快点滚蛋,免得老爷们心头无明火起,连你们一起都杀了!"
这一席话却将顾家人全都得罪恼了,顾忠背后立刻中有两三人按捺不住,气极便要动手。
顾忠老爷子一摆手稳住局面,沉声说道:"皓首座,冤家宜解不宜结。"顾忠这人只是平平坐在那里,却有一种莫大的气势如箭破体般的射出来,令人为之气夺。
冷夜雨冷着一张俊脸回道:"结冤家的是你们,不是我们。"他一向惜字如金,从不说半句废话,而现在看萧寒心的威胁不足以让磐沙堡知难而退,只得站出来说话。
上官无欺在下首眯起了眼,狭而长的凤目冷而艳,艳而残,让人不觉心摇旌动。而这冷艳的女子开口说话时,却比顾忠更有威势:"这么说......皓首座是一定不放人了?"
风太皓笑的风轻云淡,"你说呢?"他反问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放手呢?"
上官无欺也笑了一下,摇头回道:"我不是你。"
风太皓轻轻的颌首:"对,你不是我......"说着,面色一冷,"正因为你们都不是我,所以你们谁也不能命令我放了顾冷心!"
上官无欺很惋惜的看着风太皓:"是不是一定不放?"
皓很坚毅的点了点头,眸子里熊熊燃烧着两点烈火,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如有万均之重:"......我一定不放!"他咬牙切齿的横了上官无欺一眼:"我一定不放过他!"
站在顾忠背后的顾寒笙忽然歪头凑到顾惊秋的耳边,用极大的声音在顾惊秋耳边喊着:"老二,他们不放人,怎么办?"这一声吼用上了内力,只震的堂上内力较弱的人眼目一黑,耳边如雷轰鸣,险些站不住脚,过得好一会儿,才能渐渐的站稳脚跟。
"不放?"顾惊秋阴恻恻的冷笑一声,阴狠说道:"那就杀!"声音虽细,却连方才顾寒笙那一声怒吼,也掩不住顾惊秋这一声阴恻。听者只觉得有无数尖针刺耳,扎的头脑疼痛欲裂。
群豪这才知道,顾家十剑之中--"一剑天下寒"顾寒笙与"秋风秋雨愁煞人"顾惊秋一对兄弟,功力是多么的深不可测,恐怕烟雨江南座下高手虽众,也难得能拾夺下这九名盖世剑客。
顾忠老爷子抬手压下顾寒笙兄弟,拉长了脸,沉声道:"皓首座,留个说话的余地,大家日后好见面。"
皓立刻寸土不让的冷笑反驳:"不留余地的是那姓顾的可不是我姓风的。"
顾忠一双眼凝视着皓:"如此说来,皓首座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风太皓微微一哂:"那要看你是不是要先动手了。"
顾忠的眼睛盯着皓,一双虬筋满布的大手悄然抚着腰间剑鞘,神色温柔地象是抚摸心爱女子的脸庞,温柔而又多情,甚至还有点敬重--敬重他的剑。
皓的神色反而凝重起来了。真正的剑手一定重视他的剑,唯能极于剑,故能极于情,才能极于道。姓顾的人手中的剑,必是绝世好剑。
顾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皓:"苏瑾的南柯散很厉害......"
皓点头:"我知道,中了南柯散,必然是提不起真气。"
顾忠:"我现在的功力,最多还剩不到两成。"
皓还是点头:"我知道,两成已经很了不起,你的功夫很好,我佩服你。"
顾忠:"所以我现在就算是出剑,也胜不过你,就算我功力无损也不行。"他摇了摇头:"顾家十剑以我为首,我不行,他们自然都不行。"
皓仍然是点头:"我知道,顾家十剑中武功最高的一直是你,因为你就是弹剑问天顾听涛。"
顾忠有些意兴阑珊地看着他的剑:"我老了,自从隐姓埋名几十年,在大哥的手下混到一个堂主,我用拳掌多过用剑,我是青龙堂顾忠,早就不是听涛弹剑向天笑的顾听涛了。"
皓的目光一闪,靓的像一抹刀光。他的性子向来倨傲,但同着顾忠说话的时候,却是非常恭敬。
"顾听涛始终是顾听涛。"他说道:"如果你未中南柯散,我要胜你也只有六成把握。"皓歪头思量了一下:"也许是七成,但绝对不是十成罢了。我要赢你一定要付出代价,我不喜欢付代价给你,所以我先对你下毒。"
风太皓行事无常,绝对不依着江湖白道所谓的光明磊落,用最小的付出换来最大的收获才是他喜欢的方式。如果对手奸,他只会比对手更奸,如果对手诈,他就比对手更诈,只有非常时刻,他才会用霹雳手段。比如上少林,救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