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将我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巨大玻璃罩、各种仪器以及身穿蓝色大褂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的人们。
我费力地转动着眼球在人群中搜索他的身影。
他来了吗?
为什么我找不到他?
当我确定他不在这里后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感袭上心头。
我要见他!
我在心里大喊。
我只要见他!
这是我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的心声。
与我连接的各种仪器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人们乱成一团。
"快打电话给霍森!跟他说AZ-04又出问题了,叫他来解决!"
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呵呵,我的目的达到了。马上我思念的人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为了见到他我已经学会了如何按自己的意志控制心跳和血压。
但这么做实在是非常耗费体力。
为了当他到来时我可以一直注视着他现在必须休息一下...
这里大多数人都叫我AZ-04、克隆人或者干脆叫我实验品。
但我从不认为那些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科比,这是霍森给我起的,也只有他这么叫我。
霍森是在这里每天围着我转的一群人中的一个,但我就是觉得他与其它人不同。他的眼神很温柔,而且那种温柔只有注视我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令我很舒服。
从我被制造出来后我就一直栖身在这个密封仓里,身上插满了各种据说是维持我生命所必须的管子。
我不会动、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一切能证明我活着的证据只有我那还在跳动的心脏、微弱的呼吸和可以勉强开合的眼睛。
我将来的命运是被分解掉用于实验和医疗。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这里的人总是在我身边提起克隆、器官、移植、解剖之类的词。时间长了我从他们的谈话中慢慢了解了自己的"未来"。
他们不会避讳我的旁听,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霍森,都认为我没有思考能力。
但我有,而且还不差。
这也许就是我的悲哀。
如果我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什么也不知道,不会思考也没有感情也许我反而轻松一些。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就不会为了见到霍森而不停地制造一次又一次的"突然事件"了。
现在这些一致认定我没有思维的家伙们正被我的诡计耍的团团转。
看着他们满头大汗地检查着我和与我相连仪器却查不出任何问题的样子我真想大声地嘲笑他们。
可惜我做不到。
我的肌肉没有力气,神经的感觉也很迟钝。就算我想笑我也不知道如何牵动面部肌肉做出这个表情。
我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睁开眼睛幷努力使眼球转动到我想要的位置上。
虽然我也具有和他们一样的外形,但在他们眼中我与那些仪器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知道霍森一定不是这样看我的。
因为当他为我进行检查时,他总是一边缓缓地打开玻璃罩一边笑着对我说
"科比,早安。你今天看起来不错。"
而我则尽量睁大眼睛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和我在一起时他还会和我说些别的话。
他说的话就算我听得似懂非懂也会努力地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珍贵的。
而更多的时间他是隔着玻璃罩和我说话的。这时我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但我可以看到他在注视着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他运动中的嘴唇,还可以看到他按在玻璃罩上的大手。
我喜欢盯着那只手看。
我渴望能触摸它,握住它。
那将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在心中一遍遍地幻想着。
那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尽管如此,每当我看到他的手我还是不断地试图将自己的手抬起来。
可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手的存在。
我只知道每次抽血时他们握住的那个就是我的手。可我完全不能按自己的意识控制它。
每当我看到那些医生用手灵活地控制仪器、检查我的身体、写记录时,我就想如果那双手要是我的不知该又多好。
我也只能将自己寄托在一次次的幻想中,不然又怎能这样活下去呢?
失望和希望,痴想和梦想对我来说是同义词啊。
啊,越来越累。。。
今天怎么了?这么早就开始觉得意识模糊了。。。
难道真的玩过了吗。。。
拜托,在没见到他之前我还不想睡啊。。。
"科比,你还好吗?把眼睛睁开来试试?"
很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一直期待能听到的。
我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次数在急聚地增加中。
"我知道你醒着呢,科比。来,把眼睛睁开吧。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我也很想睁开啊,可是我太累了。拜托,在我能睁开眼以前你可千万别走开啊。
"真是见鬼,为什么霍森你一在他的数值就全部正常了。难道AZ-04是故意的不成?"
嘿,猜对了。
"哈哈,你说什么呐。怎么可能。"
... ...
"对了,明天委托人想来看看克隆人的进度。他指定你必须在场。"
委托人?是指要求制造我的那些人吧。看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啊,我知道了。"
"你这什么态度啊。好像是应该的似的!市长和市长夫人到时都会在场啊。难、难道你有什么门路已经和他们结识了?"
"喂喂,你的工作还没完成吧。要是所长经过这里看到我们闲聊会骂人的。"
一阵急促渐远的脚步声。看来现在只有他在我身边了。
我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焦急地用还未对准焦距的眼睛寻找着他的身影。
"科比,你终于睁开眼睛了。我在赶来的路上还在担心你的情况呢。"
你在担心我吗?太好了...
他一边做着例行检查一边冲我微笑。我感到心中的痛苦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无法解释的安全感。
应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呢?
我在思索着合适的词。但毕竟我所知道的词汇还是太少了,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科比。"
他又开始和我说话了。
"整整五年了,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明天当他见到你时会是什么表情呢?哈哈,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愉快的笑容,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回报指什么,但是我还是为他感到高兴。
"恩,是我的错觉吗?好像科比你也在笑啊,就像在为我高兴似的。"
他注意到了!哦,看来我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好了,检查结束了。你的状态很好。"
啊,不要急着把罩子盖上,我还想听你说话啊。
"好好休息吧,科比。我希望你明天的状态也能像现在这么棒。"
巨大的玻璃罩将我和他完全隔开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头又开始泛痛。
为什么不多和我说几句呢?也许马上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听你说话了啊。你也知道的吧?
他的身影急速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也许是我太着急以至于眼前一阵发黑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发觉正被萤绿色的光所包围。
这说明现在已是深夜--为了方便在晚上观察我,我所置身的这个密封仓里设置了夜光灯。
也许因为白天有太多时间都在昏睡中,我无法马上再次入睡。
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都是用呆呆地凝望着被荧光所染成绿色的玻璃罩来打发时间的。
这绝不是我所喜欢的方式。
因为我在玻璃罩上只能看到我讨厌的东西。
那上面总是映着一张苍白而枯槁的脸,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呆滞的面孔。
我知道那是我的脸。虽然已经不知看过多少次,但每次看到还是让我感到不快。
如果我能拥有一张象霍森那样健康而富于表情的面孔那给多好啊。
每次当他注视我时就更加剧了我对自己这张脸的厌恶。
即使我是如此讨厌这张脸我还是希望他能注视着它,向它微笑。
而现在,在没有他的漫漫长夜里我只能借着幻想填补空虚的心灵。
如果我能向他微笑他会有怎样的反映呢?
如果我能和他说话他会更加注意我吗?
如果我能拉住他的手,能和他幷肩而行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我想知道,
想知道
... ...
然而这样的想象只会让我越发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无助的恐惧。
我幷不怕死,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死是一种解脱。
我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曾无数次想让自己的心脏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停止跳动。
但我没有。
因为我还有所留恋,留恋于那永远触及不到的温柔笑颜。
我经常看到人们抚着自己的额头向一个叫做神的人企求帮助。
不知道神是不是会实现一个克隆人的愿望。如果能的话我就可以求他帮我一次,只一次就好。
我在梦中将那个愿望重温过千百遍,明知那只是梦境却不愿醒来地沉溺其中。
让我一直沉溺下去吧,直到被温柔的幻境所湮灭。
神啊,请你让我,请你让我... ...
我又做梦了。
那个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梦。
就算我知道只是做梦罢了,可感觉还是那么真实...
在梦里霍森像往常一样打开玻璃罩向我微笑着。
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坐起来并伸出手拉住了他。
他将我从密封仓中抱了起来。
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感觉他的心跳在有力地敲打着我的心房而我的心跳也在有力地应和着他。
他深情地注视着我幷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听他对我说的话。
可是为什么虽然我已激动得泪流满面却还是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我想求他再说一次,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
究竟是什么话呢?
为什么我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我睁开眼睛,梦境离我远去。
我仍然躺在那里,身体没有任何感觉。
神听到了我的愿望吗?
我满怀期望地想试图动一下手,但连感觉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看来我还要继续向神请求才能得到答案啊。
我开始移动着眼球寻找霍森的身影。
今天人很多,在密封仓旁不停地移动挡住了我的视线。
因为我的眼球移动速度慢,所以想找到在移动中的物体就特别费力。
但我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虽然没有人告诉我,可我就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而且一定会见到他。
你在哪?
在哪?
在哪?
在哪?
... ...
我知道他们在忙什么,那个要求制造我的人要来了。
我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所压迫,是死亡的逼近所造成的吗?
可我觉得死已经不再是会对我构成威胁的东西了,一定存在着其它的什么原因,我有些费力地思索着。
突然,人们停了下来,静静地在我的两旁排成两列。
有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近来。
前面的两个人我不认识,花白发色的男人和一个看上去与他年纪相当的女人,我想就是人们口中的委托人吧。
在他们旁边和他们说话的哪个人我认识,站在我两旁的那些人都叫他所长。
他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失望地继续移动眼球找寻我的目标。
这时密封仓的玻璃罩居然被打开了,突然充斥于我耳际的各种声音另我感到头晕目眩。
"这就是我刚才跟您提过的AZ-04。它是我们应用克隆技术所制造出的目前最完美的人造人。虽然它的肌肉和神经系统存在一定的问题,但基本人类所应有的最低生理机能它全部拥有。我们经过了五年的时间才取得了这个成果,真可谓来之不易。当然,如果没有市长您的大力支持,为我们拨了上亿的资金这个项目也是不能完成的。所以今天请您过来就是想让您看到我们的研究已经进入到尾声,可以进入临床阶段了。"
我讨厌他提起我时的口气,像在说起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
"你的意思是他的心脏非常健康而且可以用来移植吗?"
心脏?呵呵,原来他们的目的是这个啊。
不知怎么,明确地知道自己的命运后反而有一种轻松了的感觉。
"是的,您理解的完全正确。由于它是令公子的克隆人,因此在器官移植时完全不会产生排异反映。再加上我们在培养克隆人的过程中去除了其基因中的致病因子,加强了其内脏器官的强度,因此我认为这次的移植手术必会成功。而且我们还可以将剩下的内脏器官甚至皮肤、肌肉和骨胳进行冷冻真空处理以备未来的不时之需。"
"太好了,玛蕾。我们的瑞尔终于有救了。"
"是啊。可怜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罪总算有了希望。"
我耳中充满了那个女人呜咽的哭声以及那个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移植啊,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是生的希望,而对我来说则是死亡的代名词。
我知道我是为了死亡而生的,对于这样的我来说死亡是温柔的归宿,是噩梦的终点。
但现在的我却如此强烈地希望能再多活一会儿,因为我的心中有一个让我一直挂念的人,我的愿望还没有得到神的呼应。
在我达成那个小小的愿望前我还不想死。
当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一个我期待已久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思路。
"市长先生、市长太太,我把瑞尔带来了。刚才我带着他参观了一下实验室,他似乎很有兴趣呢。"
我急忙移动眼球找寻他,可因为太着急反而做的不如平时顺利,只能在天旋地转中听到他的声音。
"爸爸,实验室很有趣呢。如果我病好了以后能学基因遗传学吗?我也想和霍森一起在这里作研究,应该很有趣。"
是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就是他们提到的瑞尔的声音吗?
"哈哈,只要你赶快好起来,你想做什么我也会让你满足啊。"
我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他的脸。太好了,今天的他看起来也是那么神采奕奕。只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潮红,而他的眼睛正在关切地看着谁。
他看谁看得那么专注?而且还在对他说话?
那种表情与平时看着我的表情一样,不,应该说是更加温柔。
我的视线缓缓下移。
而当一张脸进入我的视线时,我的心口猛然地抽动了一下。
那张脸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我都见过--我的脸!
如此的像,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可是再仔细看他又与我的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瑞尔的脸也很消瘦而苍白,但那却丝毫没有减损他脸上的生气。他的眼睛很美很亮,眼睫毛随着他眼神的变化而眨动着。仅这一点就让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我那般呆滞。而此刻他正仰头冲霍森笑着说话。
是的,冲我的霍森笑,和我的霍森说话。
这个动作在梦中我不知对霍森做了多少遍,而现实中我只有看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对他这样做的份。
而霍森刚才一直看的就是瑞尔。此刻他正温柔地凝视着那张与我一样但更有生气的脸。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那深情的目光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但现在我却不得不承认它的主人并不是我。
我使劲地盯着霍森,希望他能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但他的温柔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瑞尔身上。
霍森低下了头,在瑞尔的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瑞尔的脸慢慢显现出幸福的红晕,幷将头向霍森的怀里偎去。
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变得异常地令我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