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兄长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欢喜得傻了吧?"姬宫季昀笑着说,笑容灿烂已极,侧过脸去,他用那双漂亮到近乎罪恶的眼盯着神谷吟风的眼睛,他的眉在笑,他的唇在笑,他的脸在笑......只有,只有那双眼睛,那两泓幽潭的深处,没有笑意,没有表情,什么......都没有。
神谷吟风动弹了一下嘴唇,他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围绕在自己,琉璃子,和昀昀之间的气氛已经紧绷到让自己有透不过气的感觉,但......试着开口才知道,除非紧紧地抿住唇,否则......自己就连嘴唇,都在难以克制地发抖,而喉咙,更是干燥到让自己发不出一个音节。
"奇怪了,怎么连酒都没有?"环顾一下桌面,姬宫季昀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突然拔高了声音,"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没有酒呢?你过来!"他对门口的侍者招了一下手,"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送上来,我请客!"
侍者领命下去,三分钟以后,酒被送了上来。
"七十五年的苏格兰威士忌?八十年的伏特加?"相当内行地查看着酒瓶上的标签,姬宫季昀笑嘻嘻地说着,一脸的欢喜赞叹,"这儿倒还真有几瓶好酒,杯子呢?对,给大家都倒上,都倒上,对,给这位幸运的准新郎倒得满一点。"
"昀昀?我不喝酒的。"而且,他记得,他也是不会喝酒的,望着他为他自己倒的那一杯威士忌,神谷吟风的脸色微微地发白。
"昀昀?"姬宫季昀惊讶地重复神谷吟风对自己的称呼,然后,笑出了声,"拜托,我都几岁啦?你还叫我小名?就算这儿的都不是外人,但你总要在樱井伯父和嫂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我知道你不怎么喝酒,但......这一次情况特殊嘛,大喜的好日子,你总不能连我敬你的一杯喜酒都不喝吧?"说着,他顺手拿过侍者手中的杯子和酒瓶,自己动手,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放下酒瓶,直把酒杯送到神谷吟风脸上去,"来来来,大哥,我敬你!"
"昀昀!"神谷吟风低叫,警告地看着姬宫季昀。在今天这种场合下,身为姬宫家的继承人,他闹得未免太也没有分寸。
"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姬宫季昀嬉皮笑脸地把酒杯硬塞进神谷吟风的手里,"来,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他竟把自己的那一杯酒先灌了下去!喝得太猛,他发出剧烈的呛咳,来不及吞咽的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一阵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在房间里回荡,不过是几分钟后,适才进门时那张带着几分病容没有血色的俊脸上浮起了鲜艳的红晕。
"昀昀!"神谷吟风急喊,不能相信向来滴酒不沾的昀昀竟然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灌下了一杯酒,"你......"
"该......该你喝了......"吞咽下喉间残余的刺痛麻辣,姬宫季昀抬起脸,双眸璨亮地紧紧盯着神谷吟风的眼,"喝下去!我这个‘弟弟',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来烦你!"
《惘然缘》
第二十八章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神谷吟风的脸色惨变!
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象四记霹雳打在他的头顶,所有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上,又在下一秒钟全部退去,举着杯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颤抖,颤抖得那么厉害,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没有人在意!
姬宫季昀还是在笑,嘴角的笑意浓得似杯中的酒,眼睛里的光芒也象杯中的酒,一闪一闪,有一点点的水光,冷冷的,无表情的。
"你在说什么?昀昀?"神谷吟风知道,自己的声音喑哑干涩,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因为,场合和时机都不适合。但......这一刻,他不在乎自己的声音,也不关心什么场合和时机,他只想知道,迫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话题扯到了"今生今世"?而"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来烦他又是什么意思?
"我有说什么吗?"姬宫季昀眨眨眼,扬起一抹十足无辜的招牌笑容,"恩?大哥?快喝酒吧!"他不管说什么,都象是在骗人不是吗?那......何必要听清楚?何必要追问?
"你说了‘今生今世',对不对?"不会错的,这样无辜的笑容,这样完美的无辜笑容,实在太熟悉了,那是昀昀的招牌笑容,一个最好最有效的面具。
"你对我说‘今生今世'干什么?你该对嫂子说这句话啊。"姬宫季昀对樱井琉璃子坐的方向指了一指,仍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好了,快把酒喝了吧,我也该走了。"是的,该走了,虽然,他并不打算向眼前这个人解释什么叫"走"。转念再一想,姬宫季昀不禁哑然失笑,又在自作多情了,自己走不走,走到哪儿去,和眼前这个幸福的准新郎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今天出现在这儿已经让对方紧张难受了,反正,要说的话都说了,绝交的那一杯酒也喝了,至于对方喝不喝酒......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我还有些事务待处理,失礼先走一步了。"话音未落,姬宫季昀转身就走。
"昀昀......"神谷吟风想伸手去拉,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次放走了昀昀,他可能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到他。
步履轻捷地走到门口,踏出门前,姬宫季昀微笑着转身,黑眸闪亮地在神谷吟风的脸上转了一圈,"祝你幸福!再见!"
"昀昀!"神谷吟风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阻止姬宫季昀的离去,他背对众人,所以,没有人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如何,但......这一声"昀昀"中的紧张惶急,却是清清楚楚。
"吟风,坐下!"姬宫炽沉声开言,不高不低的声音中有着不容违抗的命令,"今天是你的订婚礼。"
订婚礼?神谷吟风愕然回头,眼光扫过满脸疑惑的樱井太武,扫过正对他安抚地微笑着的季伯父,扫过一脸严肃看不出喜怒的姬宫伯父,扫过......面无表情的琉璃子......
对,这是自己的订婚礼,莫名其妙地在订婚礼上跑走,扔下自己的未婚妻,算什么呢?
"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看你喝酒?"抬头瞄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无奈地扬了扬眉毛,好吧,虽然多管闲事绝对是自己最讨厌的事之一,但......如果自己袖手旁观任眼前这个家伙醉死,那未免也太冷血。劈手夺过已经空了一半的酒瓶,"好吧,我看到了,阁下很有成为一代酒仙的潜力。"这家伙平时滴酒不沾,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我想出国。"盯着被强行夺走的酒瓶,姬宫季昀也不去抢,也不抗议,沉默了十秒钟,迸出这么一句话来。
出国?丰城光月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这张俊美中带着些许忧郁的脸,雪白的脸色上带着并不正常的红晕,那是因为太多的酒。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鬼啊?出国算什么大事?值得又是喝酒又是发呆地郑重昭告天下?
"那你就出国去啊,我也是刚刚从德国回来。"去德国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整整一个半月不在日本,昨天晚上才回到家,今天还没进校门就被昀昀硬拖了回来。所以......哎,等等,丰城光月霍然而惊,不会是在自己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内发生什么大事了吧?"昀昀,怎么会突然想到出国?"
"没什么,你知道,我已经拿到了圣三一的录取通知书,没事去英国看看也不错。"姬宫季昀的声音仿佛漫不经心,但丰城光月知道,自己不会看错那双漂亮的,星子般的眼睛里的寂寞凄凉。
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到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姬宫季昀要远走英国?丰城光月皱眉,想不出短短一个半月能发生什么惊天动地而自己却至今一无所知的事。"那......吟风知道了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昀昀现在是和吟风住在一起不是吗?
"吟风?"姬宫季昀浑身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竟瞬间脸色发白,"哦,他......他当然知道了。"
"出国是好事啊,那你干什么拼命喝酒?"丰城光月挑眉,喝得脸色顺手将酒瓶放到桌子底下去,然后伸手探了探姬宫季昀的额头,触手处的灼烫让他吓了一跳,"你在发烧!昀昀!"
"怪不得我觉得很不舒服。"姬宫季昀微微地笑了,本来还以为那样揪心揪肺的痛楚仅仅来自于心理,现在才知道,原来心理决不会带来如此大的痛苦,至于身体......他才不担心,心里的痛没有地方可以涂药,但身体......什么样的病会治不好?
"废话!你的高烧足有三十九度!"丰城光月火大的吼了一声,不必拿体温计来光凭这烫手的温度也知道大概的体温有多少,这家伙居然发着这样的高烧还在喝酒,而且是喝烈酒?"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谁知道?"姬宫季昀轻轻地扯高嘴角,在接触到丰城光月冒火的眼时心虚地一笑,"或许,六年前吧?"
"胡扯!"丰城光月霍地站起身来,从最近的矮柜中找出医药箱来,准备先给这个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家伙量一量体温再说,本来以为那脸上的不正常红晕是来自酒精,现在才知道,应该是发烧所致。
"光月,你越来越凶了!"真奇怪,晴川叔叔多么高贵冷漠,怎么他的儿子却这么凶?姬宫季昀胡思乱想着不着边际的事。
"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凶?看到这样胡闹的病人有哪个医生还会有好心情?
"别叫了,我......要睡一会......"
"昀昀?昀昀?昀昀!"听得姬宫季昀声音不对,扔下刚刚打开还没来得及拿出体温计的医药箱,丰城光月飞奔过来,"你这个笨蛋!怎么......"丰城光月未出口的话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唉,你怎么就昏过去了?
注:写得好俗气哦......伤心......大过年的好日子却在写虐文......
《惘然缘》
第二十九章
喝一口热茶压下已经在嗓子眼里盘旋的新一轮剧烈咳嗽,姬宫季昀取过校医配给的药吞了下去,只觉得四肢百骸每一个关节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酸,而头更是沉甸甸的,象是塞进了一百个正在打架的小人,而且每一个都在他的头里大打出手!
恩......英国的鬼天气对一个东方人实在太不适合!又阴又冷又潮湿(冷恐怕是因为发烧)!尤其是,对一个大病初愈离乡背井的东方人就更不适合了!顺手从桌子上抓来一本《产权经济理论》,姬宫季昀皱着眉头开始啃,一边啃,一边第一百零一次地,为自己一时冲动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叹息不已。当时明明可以有不少选择的,但......谁叫自己为了听起来高贵有气质,结果,选择到这种气候恶劣的地方来呢?
"你的感冒医生怎么说?"门外,一个声音响起,虽然说是混着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有着说不出的冷淡和懒散。
"没说什么,就是叫我打针吃药。"这个瑞恩真是满有趣的,医生对感冒还能说什么?
"没说你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又不是神仙。"姬宫季昀轻笑,再说,神仙都难救无命人,就算自己并不是想死,但,想要留着点病折磨折磨自己的身体好象确实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做的事,否则......怎么解释几乎从来不生病的自己居然一场感冒拖了两个半月,而且从国内拖到国外?
"是吗?你没有考虑过要住院治疗吗?"油锅里热油发出的吱吱响声,让门外的人的声音有点模糊。
"住院?"姬宫季昀失笑,"放心,瑞恩,你到现在还没被传染上,应该已经有免疫力了。"这个被大家称为"猫科动物"的瑞恩是有名的不爱管闲事,今天会这样关心自己的身体,估计是因为担心他自己的健康。
"我知道我有免疫力,我担心的是你会不会拖成大病!"端着刚刚出锅的蛋饼、煎培根、烤面包还有热气腾腾的一壶咖啡走进客厅,瑞恩冷冷淡淡的说着,对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室友兼学弟,他实在很难保持一贯的冷眼旁观,他实在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来吃早餐吧,你就算不想活了也要把你的仇人一起拖到地狱里去才够本,这样一个人病恹恹的算什么?"这样连着一个月发烧频频,咳嗽严重时咳到象要把心肺一起呕出来,长此以往,小病不酿成大病才怪!
"瑞恩?"姬宫季昀忽然两眼发亮,直盯着瑞恩,看得瑞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怎么?"一边回身从冰箱里找出黄油和奶酪,他一边问。
"我很可爱是不是?"姬宫季昀甜甜地笑着,声音象在蜂蜜里浸过一样,甜得让瑞恩背上起鸡皮疙瘩。
"你说什么?"转过身来,瑞恩淡淡地瞥了还在甜笑的姬宫季昀一眼,"你不会是病糊涂了吧?"脸色那么难看还要硬撑什么?声音听起来是很甜,不过,脸色苍白得让那个甜笑看起来简直楚楚可怜,看来,如果今天明天吃了药还不好转,就该找上凯文把他架进医院好好检查检查了,"快来吃早餐,今天我会帮你找人代你点名,你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还有,别再看书了!"
"你好噜苏,"乖乖地放下书坐到餐桌旁,姬宫季昀小声嘟哝着抱怨。
"你以为我喜欢?"帮他把咖啡杯里倒满热牛奶,瑞恩淡淡地回了一句,"快点吃,吃完去睡!长得这么占空间,却一天到晚生病!真没用!"
"You break my heart."夸张地在胸前合起双手,做歌剧里茶花女状,姬宫季昀一脸"我很受伤"。
"还胡闹!"瑞恩皱皱眉头,忍住笑意,哎,在这个什么都做得出的小子面前,他的冷淡永远保持不了三分钟。
"说真的,瑞恩,你以前是不是做厨师的?"大口咬了一口培根肉,姬宫季昀眉开眼笑的夸奖。
瑞恩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把他面前的那一盘拿到自己面前,"胃口不好就不要吃了,我帮你煮一点稀饭,这里是英国,一切都只好将就了。"他以为他会没看见他咬下培根的那一瞬间的反胃表情?虽然他确实掩饰得极快极好。"朱利斯,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演员吗?"
"......"没有得到回答。
"不想说?"瑞恩淡淡地一笑,"那就算了,只当我没问。"其实,他也知道朱利斯不可能是什么演员,虽然这小子平时相当的胡闹,但无论是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还是那种不说话正经时自然而然流露的尊贵优雅,当然,还有那份卓绝出色的才华魄力,在在说明,这小子,绝对不简单!
"不是不想说,而是......"姬宫季昀微微一笑,原来的嬉皮笑脸已经消失,这一次,笑容里赫然带着几分苦涩,"我想,在某种意义上,你说对了。"从小,就聪明得会为自己的情绪带上完美的面具,结果,最后,却再也不能让人相信自己的真心,面具已经变成真实,而真实......却成了面具。或者,面具还是面具,但真心也是面具。
......
"你好好休息,我上课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解他瞬间的悲伤,瑞恩轻轻地拍了拍姬宫季昀的肩膀,他其实隐约知道,这个小子也许......不,其实不是也许,是多半......他是逃到剑桥来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宽解的,哪个人不是在追逐和逃避的途中?不是在追逐,就是在逃避,如果两者都不是,那就是在等待追逐和逃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