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翠————璇儿
璇儿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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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书岚一怔,铁铮身形一闪,已从半开的门里窜了进去,左右四顾,哪里有半个人影?
萧书岚见他不请自入,心中恼怒,抱著剑靠了门道:"铁大捕头,你私闯民宅,究竟所为何事?"
铁铮沈声道:"捉拿凶手!"
萧书岚笑道:"铁捕头不是口口声声说,那凶手是妖邪吗?铁捕头何时转行做了法师?"
铁铮转过头,借著火光细细打量萧书岚,半日笑道:"江湖上只传说萧书岚大侠风范,却不知竟然也是牙尖嘴利之人。"
萧书岚笑道:"若非铁大捕头咄咄逼人,萧书岚又怎敢冒犯?"
铁铮脸色一沈,道:"我虽在官府,但出身江湖,从不敢忘本。"突然一笑,笑得很是奇特,道,"听说萧大侠在市集上买下了一只狐狸?"
萧书岚心中一跳,知道以铁铮之能,这等事是瞒不过他的,当下笑道:"一时起了仁心,救来放生。平时萧某也是杀人如麻,剑下也不敢说毫无冤魂,做点善事积德也是应当的,不像铁捕头这般铁面无私,光明磊落得坦坦荡荡。"
铁铮凑近他一步,笑道:"既然如此,那只狐狸萧大侠已经放了?"
萧书岚心中又一跳,强迫自己不去望小狐所在的西边厢房,不动声色地笑道:"当然。"
铁铮笑道:"那如果在下在这里找到了那只狐狸呢?"
萧书岚摊手道:"找到了又如何?"
铁铮道:"萧书岚,我们都心知肚明,那只狐狸便是作孽的妖物。你被他所迷,庇护於他,总有一日你自己性命也会送在他手上。"微微一笑,道,"你既然说放了,那可容我在房内搜索一下?或许天寒地冻的,那狐狸还没有跑远?"
萧书岚见铁铮推开厢房房门,知道今日已无善了,倒也不拦了。铁铮却见一室幽暗,借著淡淡星光,依稀可见一木桶水,铁铮伸手试试,水尚有余温,笑道:"难道萧大侠方才是在洗浴?我看你穿得甚是齐整啊。"
眼光投向床帐之间,铁铮一步步地走了过去,伸手欲揭。萧书岚浑身已绷紧,一只手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忽然噗地一声,烛火燃起,满室生辉。萧书岚跟铁铮齐齐转头,只见柳听竹一身青衣,含笑地站在屋正中。擎著烛台的右手,在烛光下白得竟如同半透明似的。烛火微微摇曳,映在他的脸上,如同美玉生晕,美得几让人疑真疑幻。
萧书岚想,大约他是借了芙渠之清姿,得了寒月之冰魄罢。才会美到这般不染尘俗。
即使知道他双手沾的血腥是足以把千朵白莲染成血色。
他就像是平空出现在房中似的,以萧书岚跟铁铮之能,竟未有丝毫察觉。
"铁大捕头可是在找我?"
铁铮把他自头打量到脚,又自脚看上去。柳听竹却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唇角还带了抹轻浅的笑意。"这里冷,为何不到正屋里?铁捕头也来烤烤火吧。"
柳听竹端了烛台,当先领路,回到了堂屋里。见桌上还有没剥的栗子,柳听竹伸手拿了一个起来,却不剥,一抛抛到了火里。
"铁捕头,你就是在做这种蠢事。"
火中取栗。
铁铮脸色一变,柳听竹悠悠然地道:"如果我真是妖物,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过我对铁大捕头不怕烧伤手也要来抓人的心很是感动。"
见铁铮脸色已变得铁青,柳听竹微笑,摊开手道,"铁捕头,你看我是不是像你要找的那只狐狸呢?或者,铁捕头天纵神威,妖孽在你面前都会现形?不妨试试看?"
满屋里静得出奇,只听得三人的呼吸之声,和栗子壳在火里爆开的声音。忽然听得关节作响的声音,萧书岚一震,却是铁铮的拳头握得格格作响。
柳听竹一拂袖,房门洞开,风雪飘飞,萧书岚站在那里倒不觉得什麽,铁铮却蹬蹬蹬连退了三步,勉强定住身形,喝道:"你!!"
柳听竹已背过身去,伸手到火边取暖,笑道:"这里不欢迎你,铁捕头又何苦在这里讨人嫌呢?恕我不远送了。"
一股劲风袭来,铁铮身不由己地退出了房门,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已然合上,把风雪声都隔绝在外。


30
萧书岚从他身後把他搂住,笑道:"你还真厉害,铁铮神捕之名震慑江湖,居然被你轻而易举就给弄跑了。"剥了一个栗子塞进他口里,又笑道,"你有这本事,怎麽不用在我身上呢?"
柳听竹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就算你用那锁链制住我,对付铁铮这等人还是我能力之内。若非那柄青龙剑,你也休想......"话还未说完便被萧书岚攫住了嘴唇,一阵唇舌纠缠直吻得天昏地暗,萧书岚才放开他,笑道,"好容易等你变回了来了。却没想到是这时候......"
柳听竹无声地笑了起来,直笑得浑身发颤。笑罢,却半仰起头看著萧书岚道:"就算变回来了,那也不是再让你把我关起来?"
萧书岚再次吻住他,这次却不同於方才那几乎是疯狂的掠夺与渴求般的吻,吻得很细致,很温柔。"要,不过我把自己跟你关一起,好麽?"
柳听竹看了他一眼,却挣脱他走到窗边,半推开窗,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又关上。萧书岚道:"他走了?"
柳听竹沈默。最後道:"是走了,但绝不会是一去不回。铁铮想必会去找个什麽高人来。他很自负,是不甘心输的。"
萧书岚道:"莫离说了,只要你不除下这链子,就没人能发现你的本来身份。至於铁铮嘛......你大可以略施小计,让他根本忘了这回事。"
柳听竹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倒算得真准......"看著掌心里的雪花慢慢溶化,道,"听你说来,这铁铮是江湖上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
萧书岚道:"不如说是官场的,他虽然出生江湖,心存侠义,但他毕竟是吃公门饭的人。"
柳听竹哦了一声,抬头看天,淡淡道:"又是十五了。"
萧书岚苦笑著叹了口气,拿了自己的大氅裹在他身上,道:"这次又要到哪里去?"
柳听竹道:"这附近的山里,有个温泉,里面四季如春,也是修炼的好地方。"
萧书岚一股怨气涌上,怒道:"你就知道修炼,修炼!"
柳听竹却不理会他的怨愤,叹了口气道:"这些地方纵好,总比不得我那深山里的灵气。"
萧书岚心中一动,伸手把他脸扳过来,道:"那我陪你一起回深山里好麽?"
柳听竹盯著他细细打量,目光如水。良久,轻轻一笑道:"让我想想看。"

十五月圆。月华如练。
空谷幽冷。飞瀑碎玉。
到了这里,真会忘记如今还是三九严冬,飞雪漫天。这山谷里春色无边,与谷外的寒风凛冽实是两个世界。
萧书岚抬了眼看天上的月,有些惊诧地发现,这夜的月妖异得一如惨白的脸。非是清辉流转,却是透了白透了亮的妖。
柳听竹仰了面躺在树上,浓密的树叶给他架了一张天然的床。浴在月光之下,右脚却搭在左膝之上。伸了双臂枕在脑後。他闭了眼,玉似的鼻翼微微地一张一放,似在吸那月的光华。月光在他脸上洒了一层影,连带他的脸,都有了妖气。本来青色是清淡飘逸,在这月下,却仿佛凝住了似的莹白。
那双眼张开了,转了一转,如水般流泻,未言语便仿佛有琴音漾动。萧书岚身形微动,已拔地而起,那树干粗大,再坐了一个萧书岚也只是摇晃了几下。"在做什麽?吸这天地日月精华,修炼成仙?"
柳听竹头更往後仰,无声地笑。笑得眉更如远山清渺,眼中水波却转得萧书岚眼发花。笑得整个人在无声地颤,笑得挠人的心。
"是啊,吸天地之灵气,饮日月之精华。你看我像仙人吗?"
萧书岚顺手搂了他的肩,那冷如冰玉的肌肤贴了自己火烫的肌肤,好凉。两人的脸就近得就在呼吸之间,就被那双眼睛,把灵魂都摄了进去。有光有影,闪闪烁烁。
柳听竹反手搂了他头颈,笑道:"这里不好。虽说有灵气,却也只是寻常。我成不了仙,升不了天,怎麽办?"
萧书岚贴了他颈侧,嘴唇在他脖颈上磨擦,笑道:"那我们往东走?"
柳听竹摇头:"东边有一种怪兽,身长八仞,专搜人的魂魄来吃。不好。"
萧书岚笑道:"那就西边?"
柳听竹还是摇头:"西边有黑蜂赤蚁,其毒足以杀象,不好。"
萧书岚失笑,又道:"南边如何?"
柳听竹眨了眼,睫毛闪动得让他的眼神更朦胧。"南边,有封狐妖魅,不去。"
萧书岚捏了他的脸颊,忍笑道:"你怎麽知道到处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傻瓜。"
柳听竹仰了头看月亮,笑道;"那是因为我看得到你看不到啊。"
萧书岚微笑道:"那你说哪里好?"

31
柳听竹目光突然有点飘渺,就像突然被雨打湿了。"你还记得你去寻花的那座山麽?山里终年云雾缭绕,生了无数仙葩异草,只是人走进去,便出不来了。"
萧书岚微笑道:"那就不出来了,我在那里陪你一辈子。"
柳听竹眼中漾了水光,似也有云雾在蒸腾。"里面妖很多很多。魑魅魍魉,什麽都有。它们会吃人。"瞪了眼睛做了个鬼脸,却被萧书岚揉进怀里。萧书岚低头看了那张略带了天真又笑得坏坏的脸,咬了他耳朵低语:"现在你要吃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柳听竹大笑,想推开他,萧书岚却抱牢了不放,那本来便不牢靠的树干被两个人的重量压得摇摇欲坠,哪里经得起两人在上面没轻没重地折腾,格吱吱一阵响,树干折断,两人卷了一树的绿叶,飘飘坠落。
萧书岚一个翻身在水边站稳了,伸手想接柳听竹,柳听竹却伸手一推,落到了水中。
那一池碧水,清可见底。池中的水草,却比碧水更碧。微微的,在水波里漾动。仿若少女的头发,在春风里的拂动。
仿佛是星辉洒在水面,长长的一串,闪闪烁烁。那星光随了水波,一点一点地忽明忽昧。
倒映了水边的竹,翠色新润,如被春雨洗过。山风飒飒,竹林瑟瑟。
柳听竹向萧书岚扬扬手。月华凝在他的指尖,随著他指尖的颤动,月华如同水波在流漾。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衣衫如淡青的轻云,雾气一般散在水中,依稀可见玉琢般的脚踝。萧书岚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随著拂开他衣衫的水波,慢慢地,向上移......
柳听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山泉清洌,丁冬如仙乐,他的声音却似比泉水窜流的声音更清悦。很静,很空,空无一人的深山里,隐者月下抚琴,才会有的清灵与绝俗。
他抓住萧书岚的手,凑近他的耳畔,似乎在说些什麽,声音却又很低很细,以萧书岚的耳力却也听不分明。虽然柳听竹的发丝在他面上,一缕一缕地如同春风,让他心都纠在了一起,却还是不得不把头更凑近了几分。
柳听竹忽然笑了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揽住萧书岚脖子的右手一用力,萧书岚本来就是上身前倾地站在水边,青苔本滑,收不住势,一栽便栽到了水里。只听柳听竹的笑声,一串串地洒在空谷之中。
"你......!"一句埋怨的话还在舌尖上,萧书岚接下来的表情活像吞了个鸡蛋。"你这是......"
柳听竹青衫松松地披在身上,此时却滑在了水面上。他也不管不顾,就任青衣随了波飘飘而下。
赤裸的身体,在月下完美如玉石琢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
"洗澡。"
萧书岚倒吸了一口气,沙哑著声音道:"刚才你不是洗过了?"
柳听竹伸展了一下手臂,月的清莹,玉的华彩,沿著他手臂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散,发。仿若香气,在空气中发散,弥漫到每一个角落。萧书岚恍惚地记得对他肌肤的触感,冰凉,坚实,光滑,像最上等的玉。
蓝田日暖,玉生烟。他的身旁,永远如同有轻烟笼罩。萧书岚曾以为,是他的青衣,如烟如雾,而此刻,他未著衣,却仍旧如被裹在薄雾之中。
"那些地方的水太脏......什麽东西都脏,不干净。这里好......就像山里......"
萧书岚想说话,忽然脑中轰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
柳听竹已经贴到了他的身前。柳听竹的肌肤本凉,此时浸了水,更是冷得透骨,萧书岚触到他时,硬是打了个冷颤。
接下来的一刻,他却连冷也忘记了。
柳听竹的嘴唇,就在萧书岚的耳侧轻轻掠过,顺著他的额,他的眼睛,他的脸,一路滑到他颈侧。他伸手,摩挲著萧书岚宽厚的肩,坚实的胸膛。
"听竹......"
柳听竹的声音,似乎也带了月的柔。"你为什麽不看我?"
萧书岚低头,看他的脸。柳听竹双臂缠在他脖颈上,柔软却冰冷的诱惑。眸子里是澄清,你见过世上有清纯的诱惑麽?是了,这便是。
那比怎样的妖媚都更让人动心,动情。


32
"听竹,你学得太快了。"萧书岚微笑,俯下头,吻他的唇。本来只是浅尝辄止,柳听竹却粘住了不放。
冰凉却甜美的唇,如盛放的花。蜂饮了花蕊中的蜜,醉死了也甘愿。
花香蔓延在清泉间,飘飘荡荡在山谷里。绿的草,白的石,透明的水。青的竹,吸了月光,隐在雾里,青成了朦胧的紫。紫又晕了厚重的红,让人分不清这些些许许的颜色,是如何水一般交融的。
不知何时,已雨声淅沥。雨丝如烟,嫋嫋绕绕。
溅到清泉里被冲刷得光洁如镜的白石上,雨滴碎成水晶的碎片。落到碧青如洗的竹叶上,狭长的竹叶竟也把雨水承载其中,越积越多,终究盛不了的时候,雨水便顺著竹梢轻轻柔柔地滑下。
在竹梢上温柔地停留,像一滴泪。
"真奇怪,你这时候却要作君子了?"
萧书岚推开他,却被他拉住。微笑了笑,道:"我不是要作君子,我也不想作君子。可是,这时候我如果想怎麽样,你会怎麽想?这次,连寒月芙渠的借口也不会有了,你会彻头彻尾的看轻我的。"
柳听竹眼波一转,微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没想到你也一样是在算计,再算计。"
萧书岚见他背转了身子,从水里把青衣拎起来,湿淋淋地就披上身,突然把他一拉,拉到了怀里。贴著他的耳垂,轻轻地道:"如果不在乎你,我会这样子算计,再算计?"
"你不是一心想毁我修行?"
萧书岚的手指,顺著他沾满水珠的脸颊,慢慢滑下,停留在他光洁如玉的脖颈上。"如果那会使你伤心,绝望,永远不快乐,我就不做。"
柳听竹仰起头,摔落满头满脸的水珠,在月光下竟也晶莹华彩,不可方物。"你已经让我伤心了。"
萧书岚粗糙而厚实的手掌,温柔地摩挲著他光滑的脸。两者相触,却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那时的你,有心吗?懂得伤心吗?"
柳听竹瞪大眼睛看他,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尤其清澈,清澈得如同脚下的清泉,连一粒小石头,一棵水草也能看得分明。
"我不知道。我不懂。"
萧书岚叹息,除了叹息他还能做什麽。"那你为什麽要主动来吻我?"
"我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我有时候真想使劲摇晃你的头,对著你大喊:你已经懂感情了,你却还是拒绝感情!承认就那麽难麽?了道成仙就那麽重要麽?
"......你诚实地回答我,你是独个人在深山里,百年千年的孤寂快乐呢,还是跟我在一起,在红尘俗世辗转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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