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凄然一笑,"活着有什么好处?"
花花的声音突然轻柔,"好处多着呢,至少你昨天晚上的要求就能实现。"
瓶子笑得泪流满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别反悔!"
"小笨蛋,在皇上面前别乱说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小乖温柔的声音如根根银针扎在我脑中,我恍恍惚惚,如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身体每个部分都不属于自己,包括声音。我张了张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捂住,小乖用手心细细摩挲着我的唇,轻笑道:"不用说,我什么都懂,我也爱你!"
"阿弥陀佛!施主,请上路吧!"空空方丈内力浑厚的声音响彻梧桐山,惊得满山鸟雀忽喇喇扑腾而起。
暮色沉沉,把风景如画的梧桐山吞没,当脚边一只野兔窜过,蹦跳着钻进草丛,我突然有些庆幸。真不敢想象,用炮弹把这里夷为平地后会是怎样的景象,瓶子的皇帝哥哥真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判断,瓶子只是脾气坏了点,而且遇到花花后他的脾气收敛多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叛乱呢,还聚众叛乱,那岂不是连我也算在里面,天可怜见,我连叛乱要怎么做都不知道!
我更担心我的老爹老娘,难怪他们躲在恶人谷这么多年不敢出来,敢情老爹是劫持了公主老娘,老娘要是早告诉我就好了,我就可以向花花吹嘘一番,毕竟有个公主老娘是很体面的事情,说不定恶人谷那些叔叔伯伯爷爷们还会少欺负我一点。
我还担心小乖和花花,他们千万别去劫法场,那我下这么大的决心稳住自己没扑到小乖怀里痛哭不就白费了,我死了不要紧,小乖不能死,他要留在世上想我,要不然我在下面会很伤心。
老娘说,上天已注定每个人都有另外一半在冥冥中等着你,如果你找到了,你整个人就变得完整。我找到了小乖,真的变得完整,不会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他好像从我心里长出的肉尖尖,疯狂地长,完全霸占了我胸膛那拳头大的地方。
胡思乱想间,空空大师已带着我们走到天下第一庄那高高的牌坊,他长吁口气,回头看了看完全淹没在黑幕中的群山,命人给我松绑。一个将领模样的髯须大汉骑着马远远迎来,大喊道:"多谢大师相助!"和空空大师客套两句,他命人把我和瓶子送进马车,自己和空空大师并驾齐驱,一行人簇拥着马车沿着杨树林中的小路向外疾驰。
刚走出杨树林,一队金灿灿的马车迎面而来,大汉悚然一惊,翻身下马,跪在中间那辆马车前,沉声道:"为臣恭迎皇上,托皇上的福,为臣幸不辱命!"
马车里传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把人带到营帐,朕要亲自审问!"
瓶子突然握紧我的手,轻声道:"小强,皇上喜怒无常,等下千万别开口!"
我连连点头,不禁有些纳闷,"瓶子,他不是你哥哥么,为什么要杀你?你看花花不是我哥哥,对我比哥哥还好,你们什么时候结这么深的冤仇,是不是你做了坏事?"
瓶子苦笑不已,眼又红了,"我做的最大坏事就是生做他的弟弟,你明白吗?"
我怎么会明白,说得如此深奥!我无可奈何地撇撇嘴,伸手把他抱住,"瓶子你也别怕,咱们正好做伴!"
他挣了挣,突然长长叹息,"小笨蛋,以前那件事我真是对不起......"
"到现在还不忘卿卿我我么!"那冰冷的声音打断了瓶子的话,我只觉得身上凉丝丝的,脑中一懵,把瓶子抱得更紧了。瓶子拍了拍我,让我把手松开,拉着我的手跳下马车,轻声道:"大哥,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皇上冷哼一声,手一挥,几个侍从上前把我们捆了个结实,早知道就不要松绑,老和尚捆得舒服多了。我闷闷地想,被推推搡搡走进一个巨大的营帐,营帐正中是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叠叠长长的本本,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正在收拾。
皇上坐到矮几后,那男子连忙奉上热茶,默默站到他身后,侍从把我和瓶子按到地上跪着,瓶子瞥了我一眼,挪了挪身子跪正,苦笑道:"大哥,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么?"
皇上一拍案几,"你还有脸说这句话,你记得我当年说过什么,你只要在宝塔城乖乖呆着,我永不会找你麻烦,你敢说你跑出来没动过别的心思!"
他嘿嘿冷笑,"你本事果然不小,连武林盟主都能说动,你向他承诺了什么好处,半壁江山么?"
瓶子惨笑,"大哥,你难道还不信我,我从来无意与你争皇位,那是父皇一厢情愿而已,你难道忘了,当年还是我把你推上来......"
"放肆!"皇上大怒,"这个皇位是我自己该得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那个糊涂虫从小就只看见你的好,哪曾拿半分正眼瞧我!你从小聪明伶俐,到处讨好,他给你请最好的师傅,文治武功皆以你为荣,要不是他死得快,一定会留下诏书让你登基!"他磔磔怪笑,"玉瓶,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没让他等你羽翼丰满再死!"
"当皇上很好玩么?"我听他们的话很辛苦,想得更辛苦,不禁没头没脑地说出来。
"不好玩!"瓶子深深看着我,坦然道:"每天有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国事,后宫的女人整天争宠,臣子们还整天吵架,顾上这个顾不上那个,一点都不好玩。我看着宫廷里勾心斗角长大,厌烦极了,一直想过平凡人的生活,就像我们在路上过的那样,虽然吃得不好,穿得不好,还经常没地方洗澡,可是天天可以听到真正的笑声,看到美丽的景色,人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活充实!"
皇上眉头一拧,"你就是无双公主的儿子,你爹娘现在在哪里?"
我皱着眉头,"真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们到处找我,不过他们很笨,到现在还没找到!"
皇上扬了扬眉毛,"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你还真是一派天真,我再问你,他们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我惨叫一声,"这要说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拣最重要的说!"见我的眼睛还在眨巴,皇上又补充一句,"就是平时最经常做的!"
这我知道!我如数家珍,"早晨起来上茅房,两人吵架,吃饭,用筷子打架,串门子,回家继续吵架,吃饭,蹂躏小强,串门子,吃饭,继续在床上打架!"
瓶子扑哧笑出声来,皇上冷冷看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我被他的神情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嘟哝道:"我又没说错,你为什么还要凶我!你这个坏人,我又不认识你,跟你也没仇,你为什么要杀我,还要杀瓶子,他好歹是你弟弟,要是我有这么可爱的弟弟,我肯定每天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为他做饭洗衣捶腿嗑瓜子背他到山上去玩,还给他做泥人木头人弹弓......"
"住嘴!"皇上大喝一声,"你找死!"他猛地从身侧抽出一把剑,一步步逼向我,最后,把剑尖正指到我的印堂,我吓得瑟瑟发抖,这才想起大家交代的话,真恨不得把嘴巴用针线缝起来。
剑的寒气从额头一丝丝钻入脑袋,又遍布全身,我冷地连牙齿都在咯吱响,在心中恨恨地骂,"反正要死,怎么不给我个痛快,磨磨蹭蹭算怎么回事!"
我突然听到地上咚咚的响声,睁眼一看,瓶子的头已磕出血来,他眼神迷乱,仿佛已近乎疯狂,"大哥,他真的不懂事,你放过他吧!你难道忘记了,无双姑姑以前经常带我们偷偷跑出宫,我们吃的第一个糖葫芦,第一个黄金糕都是她买的,第一次看舞狮子,第一次玩皮影戏都是她带我们去的......大哥,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幸福,你就放过他们吧......"
他突然绷断绳索,高高举起手掌,一掌压向天灵盖。皇上的剑咣当掉落,呆若木鸡。瓶子闷哼一声,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有的还溅落在皇上的脸上,他瘫软在地,断断续续道:"大哥,从此......我就是个废人,对你再没有威胁,你可以永远放心了......"一句话没说完,他已晕死过去。
"瓶子......"我惨叫起来,挪动自己的身体想靠近他,在我终于碰到他身体,皇上终于醒悟过来,大喊道:"太医,传太医!"他把瓶子紧紧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弟弟,我错了,真的对不起......"
瓶子自废武功,换来了皇上的幡然醒悟,他第二天就带着那些永远批改不完的奏折回宫,三天内就把军队撤了个干干净净。只有看到那遍布梧桐山的马粪时,我才知道这一切不是错觉,我们真的从刀口逃过一劫。
后来花花和小乖承认,他们真的准备去劫法场。当我抱着瓶子出现在不缺园,两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尾随我们上路,我第一次见到花花和小乖如此失态,两人呆楞半晌,突然把手里的包袱一扔,尖叫着跑过来,花花接过瓶子,如对待绝世的珍宝般,细细地看,轻轻地吻。瓶子苍白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花花呆了呆,缓缓地点头,脸上如洇开两团胭脂。
小乖扑进我怀里,搂着我脖子,一口咬在我胡髭累累的下巴,我大笑着把头埋进他的颈间,朝他脖子里吹气,他扳过我的脸,如花花那般,轻柔地吻。
他的声音腻得要化出水来,"小笨蛋,玩够了吗,咱们回扬州吧!"
行走江湖完
番外 无双公主
当皇上下旨,命他唯一的妹妹,父皇和母后的掌上明珠无双公主出塞和亲时,我仿佛被雷劈中,脑中嗡嗡作响,连稍微的痛都觉察不到。
那一刻,我的世界轰然崩塌,只想速速死去。
一个月前,塞北燕国皇帝从中唐的商人处以千金购得一张画像,对画中人一见钟情,立刻以大军压境,求娶皇上的亲妹子无双公主。
燕国皇帝墨青年逾花甲,却雄心勃勃,色心更甚,后宫美人无数,这回竟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老而不死为之贼,或许就是说的这种人。如果这个贼一直对邻国虎视眈眈,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我以为最亲近的皇帝哥哥会拍案而起,痛斥使者,断然拒绝这荒谬的求亲。他从小疼我,因为年纪比我大许多,一直为父为兄,呵护备至。
他说,小环儿,要以大局为重!中唐刚大旱三年,几个省颗粒无收,为了救灾朕已经焦头烂额,国库花费殆尽,已无心无力组织对抗燕国的悍兵强将。
我只问了他一句,哥哥,你难道舍得我?
他拂然不悦,甩袖而去。
他的背影里,我隐约读出了决绝的意味,我潸然泪下。
在迷离的视线里,我猛然想起,母后临死前攥着我的手,用最后的力气告诉我,小环儿,你赶快找个喜欢的人嫁了,母亲以后无法卫护你。她哽咽着说,你真不该生在皇家。
那时,我尚不明白,生在皇家有什么不好,所有的宠爱集于我一身,虽说宫禁森严,可我偷偷带两个小坏蛋出宫也没人管我,这样的生活真真堪比神仙。
我恨我这两年挑花了眼,文状元我嫌他太柔弱,武状元我嫌他太卤莽,官员之子我嫌他们是纨绔子弟,却没料到我一身骄傲,会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无双宫外不知何时被重重看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家如临大敌,把手中的兵器握得死紧。我的哥哥,你却忘了,除了些三脚猫功夫,我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我即使能跑出这个牢笼,又如何在外生存。
等待出发的那三天,我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了。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走出京城,在驿站休息时,我根本无法入睡,洗去铅华,素面朝天,独立中庭望月长叹,院中几株桂树正散发着幽幽的香,要是平时,我早就兴高采烈地扑上前,攥了一把嫩黄的花朵,往天空挥洒。
人生这么长,快乐这么短,竟全部被我浪费了。
正出神间,屋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美人,你为什么叹气?"
冷冷的月光中,他的眸子如皇冠上最亮的明珠,我们目光交会的那刻,恍惚间,晴天一声霹雳,震碎了一天的星,重重落到我心上。
他趴在屋顶,翘着脚摇晃着,神情自在悠然,仿佛那不是屋顶,而是一片萋萋芳草,油油绿色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绚丽花朵。
而他,只是那踏春赏花之人,尘世芜杂,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天上这轮月,身边这抹香,脚下这片灰蒙蒙的屋顶。
母后说过,看人要看他的眼睛,如果他眼中清亮澄澈,就一定可以相信,并且交付真心。
他的眼睛,竟如孩子般纯净。我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如同未染尘埃的镜,照得见自己灰暗的心。
我突然有些害怕,走出宫廷,我已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无双公主,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前途未卜,要怎样跟别人交谈,难道要向他痛诉一场么?
没有人能帮我,何必自寻烦恼,惹人耻笑。
我沉默着回头,他轻笑,"你就是无双公主么,我真幸运,今天能看到真正的公主。如果知道你这么美,我一定早早就去皇宫找你玩。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老头子,你喜欢老一点的么,要不我把胡子留起来,你以后说不定会喜欢我!"
他得意地摸着下巴,仿佛那里真长出了胡子。
如果他在逗我开心,他做到了。如果他是在讽刺我,他也做到了。我又好气又好笑,朝他挥挥手,他受宠若惊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翻翻白眼,连连点头。我只看到面前黑影一闪,他已把我稳稳带上屋顶,拥着我神神秘秘地眨着眼睛道:"下面很多人,我们在这里就没人发现了!"
他身上有种青草的淡香,让人心旷神怡。他的个头真高,肩膀很宽,胸膛更是厚实无比,我一下子爱上这种感觉,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放,他不敢动,身体越来越僵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可能憋得太厉害,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胸膛那个地方有力地冲击着我的脸,我悄悄一摸,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久违的笑容又重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结结巴巴道:"公主,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还是懂。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男人,如果你忘了,我一定不会怪你,不过......你如果要我负责,我......有点为难,我已经答应我的小师妹要对她负责......"
我暗暗好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为什么要听皇帝哥哥的命令嫁给那糟老头子,把自己葬送在他们的阴谋诡计里,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被利用的棋子。我终于下定决心,颤抖着捞起他的手,抚向我胸前的柔软。
他浑身一震,抱着我不知该放开还是收紧,手却停在那柔软的地方不敢动,我泫然欲泣,"我的清白被你毁了,没办法嫁给别人,你说怎么办吧?你要是不愿意娶我,就干脆把我扔下去,回去娶你的小师妹。"
他猛地把我收进怀里,慌慌张张道:"别哭,我娶你就是!"
我放任自己窝在他怀里,明月朗朗,你们别嘲笑我的无耻和脆弱,等我利用他逃出这樊笼,我会安心离开他,让他和那小师妹成亲,而我,从此漂泊尘世,再不受那无情无义气皇家规矩的束缚。
驿站的火把终于熊熊燃起,侍卫们把我们团团包围,有的还远远拉满了弓,只等射下我身边之人。我又惊又怕,死死贴在他胸膛,并且双手牢牢护在他背部,不让弓箭手有可乘之机。
我在心中冷笑,这群侍卫,以为我穿上嫁衣,坐上马车就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愿继续上路,反正有这么多人陪葬,我死得也不冤枉。
他遥遥看着虎视眈眈的弓箭手,知道我的心意,把我护得更紧,那大手还在我背上轻轻拍打,仿佛在告诉我,"不要怕,有我在这里!"瞥到他天真而沉着的微笑,我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一脚踢起瓦片,瓦片在空中碎成数片,直直飞到弓箭手埋伏的地方,随着一声声惨叫,那方的人纷纷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