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玩什么名堂?"阿多抓了抓头,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路家声,秋雨过后,天气已经有点凉了,他穿了米黄色的长袖衫衣,底下是一条白裤子,身量修长,脸上挂着笑,在阿多看是有点假,不过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他的表情,认为那叫和蔼可亲。路家声对自己的形像一向十分注重,接近于偏执,他不穿过夜的衣服,从不会对人发火,但阿多觉得,那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没一点脾气。
阿多近乎贪婪的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渐渐掉转,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肩膀很周正,是衣架子的身量,所以手搭在上面就显得份外刺眼。那一瞬间阿多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但是乱,找不到苗头,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梦境,灰暗的惨白色,仿佛预兆着什么。他有点冷,把身子蜷到了门框后面,想把自己藏起来。
人群一拥而入,路家声是主人,要让着杜冷先进,他倒也不推辞,笑着说道:"你我还客气些什么`````````"
这话稍一寻思就能听得明白,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就没什么好计较的,旁边人也就想到了妮卡身上去,倒也算不上牵强。阿多的心里却有另外一种忐忑,见路家声也并不反驳,微微一笑,让杜冷落了座。
往后他们说的事阿多都听不太懂,无非是我打你你打他他再打我,阿多不明白,这世上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心眼,乱七八遭,并且乐此不疲。
杜冷和路家声说的倒都是正事,主要是双鹤城一战,表面是赢了,但赢的并不轻松,照杜冷的想法,李庆后实在不该有这么强的实力,路家声却说:"人不可貌相。"
杜冷笑起来,随手拿了个杯子,往他跟前一蹲:"你看好了,这是个杯子,不是水缸,它能盛多少东西,你和我眼睛都能看得着,我就不信,你就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路家声不置可否:"明白什么?"
"你行。"杜冷指住他"你跟我装到底。"
路家声笑了笑:"我是真不明白,不像你,手眼能通天。"
杜冷心里有鬼,被他拿话一堵,就翻了个个儿,立刻笑着打叉:"李庆后是个糖人,空有一层皮,跟你的兵力是没法比的,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出兵的缘故。"
路家声笑而不答,他不出兵,不过是想捡个现成的便宜,没想到势头不对,越来越见凶险,只好见风使舵,改了方向,不过这话留在心里想想就算了,因为明摆着的事儿,谁都知道,但谁又不能说。
"可看现在这情势,李庆后他明显是有后手。"杜冷想了想,又说"先不说他用兵神出鬼没,就说这股子嚣张劲儿,根本没把谁放在眼里。"
路家声淡淡的说:"这话也不对,他是忌忌讳着你的,不是还给送了寿礼了吗?"
杜冷大窘,那次路家声到杜府求援,他是没少奚落他,哈哈的笑了一声说:"那点儿东西就想收买人心,也太看不起我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不是还惦记着兄弟你嘛。"
"呵呵```````"路家声也笑了"就是,好兄弟。"
杜冷又是一窒,半天没说出话来。
路家声倒站起来打圆场:"以后可真就是一家人了,生死与共,什么事你都多担待着点儿。"
"那是那是。"杜冷转瞬又换了一张笑脸"不过也要互相担待,总归是一条路上的人,谁也不再有二心对不对?"
这话明显是说给路家声听的,也是个至理,不过好多事就像那个人所共知的著名的寓言,喊一声狼来了的时候,人都会往上扑,两遍三遍,谁再信谁就是有毛病了。路家声这话也听得多了,全不往心上去:"说的对,谁也不能再三心二意。"
两个人一拍手,哈哈一笑,仿佛自此就亲密无间,皆大欢喜了。
39
到了晚上,果敢一条老街都能看见小楼院子里的烟花,轰然一声响,铺了半边天空,李庆后明知道这是做给自己看的,说要沉住气,偏偏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发慌,以往还抱着几分侥幸,以为杜冷是独善其身,无论如何也不会淌这趟混水,哪想到他竟真的跟路家声膘了膀子呢。
李庆后回头看了牙生一眼,他歪在藤椅上,正用胭脂花染指甲,他的手很白,晶莹剔透,指甲刚长好,有一点扭曲,胭脂花敷在上面像浮了一层的血渍。李庆后没来由的一阵做呕,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个烂货,我要死了,你也活不成!"
牙生软绵绵的往他手上一搭:"你急什么```````"他微微一笑,光艳照人。
李庆后怔了怔,颓然的退了几步:"主意是你出的````````你别想开脱````````"
牙生笑而不语,微垂了眼帘,摆弄自己的指甲,李庆后挥手抽了他一记耳光,他略晃了一下,眼角一挑:"这么点风吹草动就沉不住气了?"
李庆后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妖极而艳的脸容,被雪白的唐装衬得华美绝伦,轻吸了口气,在他脸上狠捏了一下:"宝贝儿,你也知道,我是舍不得你`````````"
牙生笑了:"你不用急,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两个老狐狸,真凑到一起,反而不如单打独斗,谁也舍不得自己的兵力,唯恐吃了对方的亏,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反而倒没水吃了。"
李庆后倒没想到这一层,一看他们联手,就心慌意乱,听牙生这么一说,又见他一脸的气定神闲,心里虽然稳当了些,却没由来的一阵愤怒,这烂货不知在背后怎么笑自己呢。他忽然抬脚踹翻了椅子,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耳光:"你给我装腔做势 ,烂货,再能耐你也得让我干!"
牙生懒洋洋的笑了笑,一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却冷得让人遍体生寒:"你说的对,我生来就是让人干的。"
因为战事吃紧,杜冷晢时在路家大院住了下来,以便随时随地的商量对策。
灯亮到半夜,从院子里看就是两个人影,时而聚首,时而大笑。阿多夜里睡不着,到院子里蹲着,路家声跟他说过,只要仗打完了,就会跟他私奔,他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并不想给他添麻烦。
杜冷眼里看得明白,有时候就笑路家声:"你那个小猴子倒是动了真心思了,养这么个玩意儿,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路家声淡淡一笑:"人最难得的就是一片真心,拿金子银子都换不来,其实我想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杜冷吃了一惊:"你还当真了?"
路家声看了看他:"人到最后,怎么也得找个伴儿,阿多年纪小点,不懂的事,我可以教他```````"
杜冷心里一阵焦燥:"你可真是饥不择食了,什么东西都往床上弄,弄上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学人家明媒正娶,你是鬼迷心窍了你!"
路家声被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气,只觉得莫名奇妙,想了一想,倒笑了:"你用不着这么激愤,我是喜欢男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改不过来,我早晚得找这么一个人,陪着我,你嫌难看,可以不看,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杜冷吼了一声,见路家声吃惊的望着他,舌头却打了结,半天才说"我```````我是关心你````````"
"谢了。"路家声略带嘲讽的笑了笑:"关心我的人够多了,日后真的要把这事儿定下来,还不知道要被族里的人怎么骂,不缺你一个。"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天不早了```````都去睡吧``````"
他转身想走,杜冷忽然心里一动,把手搭在了他肩上:"哎````````"
"什么?"
可能是天太黑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缘故,杜冷竟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你喜欢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他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但声音在耳边缭绕着,两个人都有些僵硬。
许久路家声回过头,目光迷惑,像并不认识他一样上下看了他几眼。杜冷因为那种眼光而心头微微的发凉,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洒脱,放的开,他或多或少的还是在意眼前这个人的。
路家声只想苦笑,却又笑不出来,你说让他说什么好,僵持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的开口:"喜欢过,不过多少年的事了,都忘了。"
杜冷还想说什么,路家声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这世道可太有意思了,你不想要了,他就追上来,你反过去追,他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路家声只觉得这种情形真是荒谬,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故事,他又想到杜冷这个人,真的没那个意思,放人一条生路总做得到吧。路家声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弃,不管是杜冷,还是自己,都让他觉得这么的不洁净,不可救药。
40
夜已经极深了,秋风乍起,隐隐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路家声知道是阿多,也懒得去理他,他跟杜冷说的话,如果说完全是真的,未免昧良心。但有多少是假的,他自己也说不清。路家声在心底里是喜欢阿多的,觉得他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但那种喜欢太肤浅了,可怜可笑,完全是无可奈何。
路家声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和杜冷一样的卑劣,无耻,反复无常,只是杜冷有他的原因和目的,也算得能屈能伸,而路家声呢,他想到自己,却只有一脸的苦笑和厌恶。
阿多这些日子一直和他在一起睡,仿佛是觉得不安全,要紧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阿多的身体很温暖,像个拥有着丰厚皮毛的小动物,可是他的个子突飞猛进,几乎要赶上杜冷,乌黑的大眼睛却始终是不安宁,偶尔闪过一丝冷光,让人觉得很危险。他是在努力的压制自己,搂着路家声的笑话当神话,相信终有那么一天,他会跟他走,然而这希望仿佛是越来越渺茫,已经成了奢望,他的心就由火烫的沸水结成了一颗颗冰珠子,他爱个人,却已经开始恨他,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他,一再而再,或许只是把他当成个小孩子,哄他很好玩而已。
阿多压住了他,去解他的裤子,他仿佛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想喝斥他,却猛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路家声在今后的数十年里都没有再看到过那样的目光,哀伤,绝望,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但死而未绝,要留有一丝冤魂,纠缠不休。路家声被他眼中的执着和隐藏着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恨意震惊了,他想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太荒谬了,而后就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杜冷一向是早起,在院子里溜了两圈,想进屋里去找些吃的东西。忽然看见阿多在角落处蹲着,正痴呆呆的傻笑。杜冷不是安绿,他一向没把这个男孩子放在眼里,但路家声昨天晚上的话却让他大不是滋味,路家声是什么人物,堂堂果敢行政区的首府,就算是跟他杜冷不成,也不至于堕落到去接手这种小孩子的地步吧。
杜冷倒觉得他是赌气的成份居多,故意要说给自己听,他看了一眼阿多,并不想理他,阿多却突然跳起来:"大佬是我的,你抢不走!"
杜冷哈的笑了一声:"是你的就是你的,既然我抢不走,你闹什么?"
阿多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依然梦游似的微笑:"大佬说了,只要仗打完了,就跟着我到别的地方去`````````"
杜冷几乎喷笑,这小孩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不过股子痴气,他也明白路家声为什么会喜欢他了。杜冷拍了拍他肩膀:"你啊,先搬张镜子照照自己再说````````"
他话没说完,阿多忽然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杜冷措不及防,手按住了枪,阿多的手指却扣在他脖子上,两个僵持了许久,杜冷冷冷的喝了一声:"放手!"
阿多盯着他,终于缓缓的松开了手指,杜冷劈头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反了你了!"
他转身几步了楼,推开路家声的卧室,屋里却没有人,充斥着一种淫摩的气息,杜冷不是童男子,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间暗骂路家声不是个东西,居然把男宠惯成这个样子,路家声私生活一直不检点,这也无可厚非,但孰轻孰重总该分得清吧。他正想开口,忽然看到床单上的污渍,耳朵里轰然一声,仿佛是平地打了个响雷,正好路家声从浴室里出来,一眼撞见他,也没说什么。
杜冷气极败坏:"你`````````你``````你也太胡闹了,你还要不要脸?"
路家声怔了一怔,这台词太新鲜了,倒像是让人捉奸在床似的,只可惜杜冷也是奸夫,名不正言不顺,这火也就发的莫名奇妙:"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杜冷揪着他衣领猛晃了两下:"我说路家声,你玩男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跟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动了真火,还让人让你,你***太没脸没皮了你``````````"
路家声拂开他的手,眼皮微抬,没什么意思:"看这话说的,你上我就得感恩戴德,别人上那就叫厚颜无耻``````````"像是觉得自己刻薄了点儿,他笑了笑:"没什么,别把这事儿太当事,你要是觉得不合算,闷得慌,咱们还可以重修旧好,什么事都好商量是不是?"
杜冷猛的扬起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路家声仿佛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床前换衣服,杜冷注视着他的背影,依旧干净而挺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心头一酸,走过去抱住了他:"小路你不要这样`````````"
路家声长长的吁了口气,要怎样不是他能决定的,时事造人,这话一点错都没有,他回头向杜冷笑了一笑:"没事了,心里有点不痛快```````"
杜冷见他目光坦然,但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郁郁寡欢的感觉,有点心疼他,在他眉宇间轻吻了一下:"别想太多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家声微笑,现时下这么深情款款,不知道等李庆后失势之后,他们两个人盘踞果敢,还能不能够保持这副嘴脸。
屋里正静得出奇,忽然听人叫了一声:"大佬!"
仿佛是石破惊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见阿多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老大。
路家声的头也随之变得老大了。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阿多身形一动,已向杜冷扑过去,路家声正想喝住他,忽然杜冷一抬手,动作仿佛不经意,但路家声也是行家,心头一惊,猛 的把他手腕往上一托,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屋顶上哗啦啦掉下了许多灰土。
三个人全呆住了,路家声是没想到杜冷真的会开枪,杜冷是没想到路家声的伸手会这么快,阿多却是知道自己又闯了大祸,有点被吓到了。
许久之后还是杜冷先开口,略带嘲讽的笑了一下:"难得能看你这么麻利,你倒真是一心一意的护着他。"
路家声看了一眼阿多:"人是我的,在我的地盘上,你不觉得你闲事管的太多了点儿?"
杜冷猛 一抬眼 ,狠狠的瞪住他:"你行,路家声,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跟我翻脸!"
路家声强压了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确是不能因小而乱大事:"他是个小孩子,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他计较什么?"
杜冷冷笑:"我看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转过身拂袖而去。
路家声注视阿多:"马上去给我收拾东西!"顿了一顿,见阿多呐呐的不敢说话,路家声还是没把那半句狠话撂出来。
阿多见他神色略缓,坐在了床沿上,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缓缓跪在了他脚下,轻吻着他的手指。路家声在他眼里是神一样的存在,他爱他,这爱情是卑微的,但他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他的生命,他的心,他的人,他所有的一切:"我可以为你死```````````大佬 `````````只要你一句话,觉得我烦,现在就可以让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