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服,有个性,正在一边挨剃的冯谦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他就不敢放个屁,新生第一年,新兵报到,心里虽然不爽,但从来被管惯了的他,还是啥也没问,老老实实地低头挨刀。
本能地想看看这是何方神圣,冯谦想也没想,就抬起了头,然后又戏剧性地第N次发出哀号 -- 头发又被推子夹住了。为什么他就管不住自己,一有点什么事儿就跟巴普洛夫的狗听见铃声就流口水一样,反射性的非要瞅一眼不可。
于是,冯谦的头在军训生活的第一个月里,就跟他家后面那片被学生们滥用来踢足球的铲坏了地草地一样,坑坑洼洼。好在到后来,都是互相剪,谁的手艺也没好哪儿去,冯谦那头也就只是大巫见小巫。
随着这一声惨叫,屋里的人先是都愣了一下,骤然安静下来,之后意识到又是同一位学生时,象突然爆开的水管,哄堂大笑。提抗议的学生气势被打断,论理的人只是笑,哪里还听的进去,干脆闭了嘴,服从安排。
给冯谦理头的大兵,也好一阵子没法继续。冯谦也觉得糗,脸上红红的,只好跟着嘿嘿嘿的傻笑。偷眼又看了一下那个自己为了看他而付出沉痛代价的人。
冯谦可以理解对方为什么不开心。
对方个头很高,精瘦精瘦的,宽宽的额头,极为瘦削的颧骨,发发的下巴。这张阳刚到极点的脸,配上一黑色到肩的长发,看起来十分潇洒俐洛。很好的发质,黑得发亮,整整齐齐,服服帖帖地披在头上。连冯谦都觉得剪掉这样地头发实在可惜。
冯谦看着对方的时候,发现对方的视线迅速地从他脸上扫过,一副写满了"你丫挺的整个儿一傻B"的轻蔑神情。虽然全屋子的人都在笑,只有这个人脸上还是绷紧的。这个神情,让冯谦纯洁的自尊心受到一个小小的挫折。
而这个自尊心又马上受到了更大的打击。
天气很热。冯谦领了军装之后,第一件事情想的就是洗澡。一脖子的头发茬子,真是要多痒有多痒。澡堂子里没人,大部分学生都还没到。冯谦因为家远,提前上路。
跑到澡堂子,开关上左边写着热,右边写着冷。可是是说把手对着冷的方向是冷呢?还是把手的尾巴在的地方是冷呢?冯谦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实践检验真理,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为难?
哗,将龙头往外一拔,因为很紧,所以开的时候多使了点劲。水,哗地一下砸了下来。
"啊,烫烫烫烫。。。"冯谦跳着脚,被溅到的皮肤已经红了一块。
心慌意乱地把龙头往另一头调,可是始终没有效果。然后骤然地,
冷水,哗--
"啊,凉凉凉凉。。。"好凉的水,即使是大热天,也还是太刺激了一些。
冯谦调来调去,就是调不到适合的温度。只好远远地用毛巾沾着点水,匆匆洗了做罢。
尽管这样,洗完了澡,还是清爽不少。冯谦一边着衣,一边哼起歌来。
里到内衣内裤外到军衣军裤都是新的。
冯谦套上了衬衫,一个个钮扣寄上,然后再套上军服。
会不会太热?不管,先穿上看看啥样。不成调的歌声在犹豫间停顿了一秒,又继续想起。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冯谦的歌兴,接着进来一个人。是刚才那个家伙。
四目相交,冯谦不记前嫌地对他笑了一笑,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冯谦。"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一下冯谦,目光从上到下,当走到下半身时,冷冰冰的脸上竟然有了笑意,然后
握了握冯谦的手:"何锂。"
就在冯谦为冰川解冻而受宠若惊的时候,何锂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竟然有一丝阳光的灿烂,吐出的却是让人恨的咬牙切齿的话:"如果是我,自我介绍的时候,会先穿上裤子。"
此时的冯谦,钮扣整齐地扣好,连军服地风纪口都也严肃地被老老实实地系好。
下身,却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光裸的大腿,被一开始烫到一块,红红地象煮熟的虾壳。而被冷水刺激过充分验证了冷缩的小东西,几乎缩到只剩下一堆皮,可怜兮兮地挂在腿间。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滑稽的冯谦,简单的以为何锂笑话他的话儿小,男人的尊严收到了严重的威胁,涨红了脸,心里愤愤地想,哼,看你的。
何锂完全没有注意到冯谦的挑衅的目光,从容地除去自己地衣服,再心细地把自己带来的这身行头折好,放起来。然后将浴巾在腰间一围,向澡堂走去。路过冯谦的时候,像是有点奇冯谦怔怔地样子,但还是出于微微点点头,"回头见。"
好大!冯谦的自尊心至此被粉碎。
后来冯谦才从何锂高中同学那里听说,何锂的高中的外号叫"半根"。当时冯谦还傻乎乎地问,"啥叫半根?"
为了他的缺乏悟性,对方丢给他一个超大的白眼。
"就是他的半根顶人家一根的意思。"
冯谦到那时,才终于瞑目。
原来遇上了高手(?),输的还不是太冤。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何锂和冯谦被分在同一屋,物理系的人漫出来了,他们倆被跟地球物理系的人分在同一屋。
军训不到三个月,冯谦就得了一个外号,叫"冯迷糊"。原因是他军训期间问题不断,什么开会走错楼啊,误闯女厕所啊,晨跑把连长撞进坑里啊,再意想不到的状况都能被他出其不意的给弄出来。
冯迷糊最著名的事迹则是一次在全营几千人开会的时候。
大家都坐了下来。只有冯谦还傻愣愣地站着。
区队长训道:"冯谦,你还愣那儿干嘛?"
冯谦一个立正,挺胸、抬头、举手、敬礼:"报告区队长,小马扎拉打靶场了。"
区队长哭笑不得,一挥手:"你先坐地上,回头去取。"
打耙场离这儿好几里地呢。白天来回已经累得他臭死,当冯谦苦着脸,准备出发的时候,何锂叫住了他。
"我替你去吧,别又晕在路上丢人现眼。"
何锂仍旧是一副欠揍的态度,军训这么久,却还是没什么改变。
但是冯谦心里还是很感动。 自从上次晕倒后,冯谦知道,其实何锂其实心眼挺好,很会照顾人。
冯谦上个月晕倒过。说来这件事也颇具戏剧性,当时何锂因为顶撞队长被罚扫厕所,原因是他上次轮到他扫厕所的时候,刚扫得差不多,队长又跑来干坏事儿。也合该是何锂倒霉,再上次的时候,就是这个队长,把屎拉在了不边上,恶心得要死。也不知道那么一个大坑,队长那个屁股为什么就是对不准。所以这次何锂一见这个队长来就有气,故意在旁边那个坑拼命冲水,溅了队长一屁股,"诗性"全无,不得不拎了裤子跑掉。事后队长愣说何锂劳动态度差,罚他扫一个星期。
何锂正骂骂叨叨的有气,就看冯谦进来,接着见冯谦两眼发直"匡"地一下,直直地撞在南墙上,吓了何锂一大跳。
这一撞还真撞得不轻,轻微脑振荡。醒来候冯谦对着每个来看他的人傻乐:"我知道你是谁,嘻嘻,你是队长,我是冯谦。"
冯迷糊的外号自此之后多了个版本-"冯晕蛋"。
做为把冯谦给背回来又是同屋的何锂,理所当然被指定照顾冯谦。
也许因为对方是病人,何锂的态度宽容很多。又或许是病中的人,对于看护者,自然而然地有些依赖。反正自打那以后,冯谦就不自觉的粘何锂。
何锂看护的态度是极为负责的,医生嘱咐在晕倒的前二十四小时,每两个小时要叫醒病人一次,确保没有异样病情发生。而何锂,则是比闹钟还要准点无情。
冯谦睡得晕晕的,每次都被不情愿的给拎起来。有一次,怎么也醒不过来,模模糊糊地,冯谦好容易才睁开眼。那一瞬间冯谦看到何锂的眼睛中的恐惧,在见到他睁开眼的瞬间松懈下来。
然后冯谦听见何锂愤愤地骂:"装什么死?吃药!"
水被递到床边。水温既不凉,也不热。冯谦吃了药,将杯子递还给在旁边等着接茶缸的何锂。
"给。"
是一只果丹皮。 冯谦吃惊地看着何锂。
军训中,学生经常去旁边小卖部买点什么。然后同一寝室的大家欢天喜地地分了吃。何锂却从不吃零食,也拒绝吃别人的东西,完全不和群。
冯谦正好相反,零食不断。还特别贪吃。最喜欢果丹皮。同一室的余亮就老爱逗他,让他学公园的老熊作揖,还让冯谦叫他大爷。冯谦居然也很没骨气地造做。大家笑做一团。
何锂则是闷在床角,看他的英语单词,偶而投过一记"你个白痴"的目光,但冯谦到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怎么,如果你一定要学老熊给我作揖才肯吃,我不反对。"何锂微笑的看着下巴掉下来的冯谦,难得的调侃道。
"去你的。"冯谦回过神来,打开包着的糖纸,细细地舔着。这一次,吃得特别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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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何锂。"冯谦追着一散会就往打靶场赶,帮他去取小马扎地何锂。
听见他地叫声,何锂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象旷野里的星星。
"我不是说去帮你拿了嘛?又啥事儿?"
冯谦嘻嘻一笑,"我和你一起去,一个人走夜路,多冷清。"
何锂板着脸:"你要能自己去,我就不去了。"
冯谦只好耍赖,"你自己说的,我去不安全,半路晕倒了没人发现很危险。"
"那你还跟去?" 又是一记"你个白痴"的眼神,可惜冯谦早已经免疫。
"可是如果你在旁边就没关系啊。你可以象上次那样背我回来的啊。"
"去你的,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晕倒了,自己不使劲扒着,隔两步就往下蹴溜。"
何锂嘴里虽然埋怨,脚下却已经开始开路,显然是不介意一起走了。
"何锂。"
"嗯?"
"你是北京的吧。"
"嗯。"
"为什么要上B大?既然那么讨厌军训。上Q大就不用军训。"
"B大是我家。"
"噢?你家师B大的?"
"我爸是化学系的。"
"哈哈,难怪你叫这么一个怪名字。我就说何锂何锂,一开始以为是合理的理,或者是鲤鱼的鲤。你还没外号吧?"突然冯谦想起那个"半根"的外号,有点心虚,还好天黑,何锂也没在看他。"不如叫小鱼儿吧,多棒。"
何锂瞪了他一眼,一副敢给我乱起外号,我宰了你的架势,冯谦只好放弃。
冯谦尴尬了一阵,继续找话题。
"我听说你是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金牌呢,一定是保送进来的吧。"
"嗯。"
"我是考进来的。我初中毕业时候上北京,参观过校园。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上B大。"
何锂没有回答,是瞧不起他吧。冯谦有点沮丧起来,早知道就不跟来了。一路上什么都不说话,多尴尬啊。
他不知道,何锂其实是很佩服他。物理系招的百分九十都是靠竞赛保送进来的,考进来的,全国也才五个名额。凭分数硬考进来的,实在是不容易。
"B大的确漂亮。光是后面的湖,就不是Q大能比的。"沉默了几秒之后,何锂说。
"是啊,还有湖边的塔。"冯谦兴奋地补充。
冯谦发现其实何锂并不是很难接近,只是他说话总喜欢三思而后言,中间总有点迟豫时间。而大部分喜欢侃的人,都以为何锂不屑理睬,就不等他回答了。有了这个人认知,冯谦继续厚着脸皮找话题。
"何锂,你干嘛不吃零食?"掏出一根果丹皮,冯谦拨开糖纸。
"那你又干嘛那么爱吃零食,跟个娘们儿似的。"
"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不吃吧。。哈哈哈哈,死要面子活受罪。"冯谦笑起来,这个家伙,居然耍酷到这个程度。
"我没钱。"
冯谦睁大眼睛。"没钱,果丹皮能要多少钱?铁公鸡啊,一毛不拔。"
"我爸一个人赚钱,养我和我姐倆人不容易。"
"那你妈?"冯谦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问。
"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了。"何锂似乎并不太介意。这让冯谦略微安心。
"是因为生病吗?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问的时候,冯谦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何锂地脸色。
"一种细菌,侵入心脏,很罕见的病历。发病后立刻就进入休克状态,再没醒过来。"
何锂很平静,口气表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显然是已经接受事实。
冯谦一辈子中从未经历过死亡,所以嘴拙的厉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只答了声:"噢。"
闷了半晌,冯谦把果丹皮举到何锂跟前:"咱们分?"
何锂摇头:"我没钱请别人吃,所以也不习惯吃别人的东西。"
冯谦笑了,把果丹皮掰成两段:"上次生病,你买给我,这次算我回请。"
这一次,何锂没有拒绝。
冯谦甜甜地笑了,他把剩下地半个果丹皮一口全塞进嘴里。
幼儿园时老师教过,分享是快乐的,这次的果丹皮,果然特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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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冯浩和何锂熟了起来。
军训生活很快结束了。大家终于正式地迈入大学生活。
上了大学,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倒也不是太紧张学习,大家都积极的忙着副业,学跳舞,找女朋友的倒是挺多人头等关心的大事了。冯谦的同屋李冲去参加了一次联欢后,回来在宿舍里叹气:"我这前十八年,都干啥去了。花花世界啊!"
冯谦是303寝室里最小的一个,还是了乐呵呵的劲儿,时不时犯点迷糊。大家平时都挺照顾他。平时自习啊什么的,见他没来,知道不是走丢了,就是拉了东西,要么就是睡过头,事先先給他留个地儿。但冯谦还是挺粘着何锂,有啥活动,总拉上他,何锂倒还总来,虽然还是一副不太跟别人交流的样子。其实主要是何锂住家里,不象其他住宿舍的学生之间那么熟,他本来也不是特别外向。
何锂这副样子,倒是在女生中很吃香。一来是何锂长得漂亮,二来他进了校队的足球队,虽不是什么主力,也算有点风头,三来那幅沉默的样子给人种酷酷的感觉。综合以上原因,物理系被成为稀有动物的女生,五个里头倒有那么三四个对何锂有兴趣的。女生又都住同一楼,大家一传,不少外系的亲自来观摩。害得同系的男生又羡又妒。何锂的倒是没对谁特别有意思,只是保持着同学间的基本礼貌。
冯谦则是一副小孩样,对男女的事情还没开窍,从小学起,就基本没和女孩儿说过啥话,对着同屋的室友积极地巴结女生冷脸贴热屁股的事儿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对男女联欢搞什么友谊寝室的事儿也不算太热心,倒是更喜欢和何锂粘一块儿。
那天去看何锂踢球儿,因为被过路的车溅了一脚泥儿,急着洗脚。一进屋,屋子里一堆人,正有说有笑。才想起来,孙瑞那天看见俄文系一女孩儿,上去拍人肩膀,说要不要成为友谊寝室,那女孩居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约的就是今天。
同屋的一见冯谦,都叫:"哟,迷糊回来了。"
孙瑞忙负责介绍,"冯谦。"
女孩们就都笑,一边吃着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