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唐’国的‘唐’门,也是圣人心中的一根刺呢。”唐简短促的笑了一声,复而沉默,又接着道,“第二呢……”
唐简的故事很简单,他这漫长的一生,前半段波澜壮阔,后半生却平淡得只言片语便可叙述清楚。
“我发现唐国的江湖,或者说唐国的天下,被一股神秘的势力操控着——其源头竟可以追溯到隋末唐初的年代。”
“老夫特意去探访了曾经的白道魁首——当年扶持了隋文帝杨坚登上帝位,之后却又扶持了太宗终结隋末乱世的慈航静斋。”唐简的话语平淡,他一边讲述一边回忆着过去,并没有注意到木舒微微愣怔的神情,“慈航静斋于贞观年间逐渐没落,如今也已避世不出,随着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的林立,昔年的白道魁首也已经名气乏乏,鲜为人知了。”
“但是老夫经过一番探访后发现,慈航静斋并不是因为太平盛世而选择了隐没,实际上,这些年来,她们一直没有放弃光复自己白道魁首的地位。”说到这里唐简微微笑了笑,让人分辨不出这个笑容中蕴含的到底是嘲讽还是善意,“慈航静斋一直以来都自称自己肩负着‘代天择主’的使命,乱世年间能被世人奉为救世仙子,靠的不仅仅是武功以及容貌,还有不断积累的人脉以及民心声望。”
——然而这些救世的仙子,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遇上了被她们代命的“天”。
唐简至今仍然记得自己见到那些所谓的“仙子”时的场景,那些因为修炼《慈航剑典》而导致容貌不断仙化的美丽女子,那本该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眼眸之中,不加掩饰流露出来的绝望与寂灭——就像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无谓的反抗之后,认命了一般的死寂。
“唐国有一个‘天’,掌控着整个唐国的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连曾经的白道魁首慈航静斋,也没能逃出这种掌控。”唐简说道这里,亦说不清心中百般滋味到底是惊是惧,“但是这个存在的初衷,似乎是希望能维持江湖的平衡,其行为并非出自野心而是一种源于实力至上的理所当然——行了臭小子,瞪什么瞪?你自个儿不就是这个德行?有什么好不满的?”
唐简徒手糊了熊娃子一脸,唐无乐微微眦了眦唇角,一把将木舒捞进了怀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愣是不敢出声表示不满。木舒看着昔日嚣张任性的唐门小霸王被打得宛如一只抱着竹子生闷气的滚滚,憋笑憋得脸颊通红,好脾气地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蛋。
唐简:“……”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这一幕就特别生气呢。
原本想要教训小辈的话语被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只能语气生硬地道:“但是这个组织的人不可能永生不死,所以自然要为下一代的传承做出选择。老夫顺着这条线路查找了下去,却发现了好几件江湖恶事都有这个组织的手笔。如果不是这个组织的初衷已经背离了轨道,那么老夫猜测,大概是这一代的继承者出了什么问题——为了不让此事牵连唐门,所以老夫才隐姓埋名了如此漫长的岁月。”
唐无乐和木舒都是聪明人,听到这里都察觉出了不对之处,唐简特意在两人面前说这样重要的事情,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拉他们上贼船。想清楚这一点却也为时已晚,唐无乐面色顿时一黑,抱着木舒的手微微一紧,咬牙道:“我说老爷子……你也太过分了吧?”
阴了晚辈一把的唐简眼见两人都如此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拂去了自己斗篷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温和地笑道:“老夫时间紧迫,要不是唐门这一代的逆斩堂以及情报门掌握在你这瓜娃子的手上,老夫和你聊个铲铲?”
唐无乐简直要气笑了,唐简故意在两人的面前说这些事,一是为了他手头的情报,二则是为了以木舒的安危来钳制他。木舒在他的任性之下知晓了唐门老门主尚在人世的消息,如今又知晓了这样的秘密,其本身的立场就已经不再安全了。这是唐简在警告他不要将他的行踪和秘密暴露给他人知晓,否则他们三人皆性命危矣。
虽然知道叔祖父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谨慎起见,但是涉及木舒的安危,唐无乐仍然感到了恼怒。
逆骨一张,唐无乐便打算顶嘴几句,木舒却飞快地抬起了手,一把捂住了唐无乐的嘴。
不仅被长辈小看甚至还被长辈拿来威胁自己疼着宠着的小少爷,木舒顿时弯唇温柔一笑,冷不丁地道:“关于这件事情,啊——我是说关于‘九天’的这件事情,叔祖父若是同意,不如就交予我来处理吧。”
原本打算拿了东西就走人的唐简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看向了一直被自己当做菟丝花一样平凡的少女。
——他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方才从未提及“九天”二字。
“晚辈虽然未曾习武,体弱多病,但是手头的人脉消息还是过得去的。”然而似乎还嫌弃他的震惊不够露骨一样,木舒以袖掩唇,含蓄轻笑,“虽然晚辈实力不济,才将将查出三位天君的身份以及幽天君与朱天君的些许线索,但也总是聊胜于无不是吗?”
“弄清楚本代九天的身份,并找出其中腐烂的根,想必叔祖父跟晚辈的目的是相同的吧?”木舒丝毫不顾及老人此时震惊的心情,兀自说道,“叔祖父也不必担忧晚辈,能为姐姐和叔祖父的弟子寻到并蒂阴阳莲,多少也是有些后手的。”
“我信任着少爷,亦信任着您。”木舒笑着改捂为抚,动作熟练地帮唐无乐顺毛,唯有偏首望来的眼神,柔和中却透着一丝与其本身绵软外貌所不相符的锋芒。她颔首浅笑的模样,竟让唐简蓦然领悟到,藏剑山庄为何被人称为君子之家。
如今才领略到,这所谓的君子风骨,所谓的温文尔雅,又是何等的风采了。
“晚辈会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告知于您,也请您——”她语气平淡地道。
“不吝赐教呀。”
第一百零二章 婧衣出嫁
唐简拿到并蒂阴阳莲之后,便离开了藏剑山庄。
木舒哄着有点小情绪的无乐少爷, 耐心地解释道:“一直没有跟少爷说清楚, 是我不对, 只是九天一事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查探的,并没有瞒着少爷涉险的意思。如今能够和叔祖父分享手头上的消息,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少爷不气了好不好?”
唐简的到来的确给木舒带来了不少的意外收获,木舒手头上资料不少, 完全是凭借着她自己的推测算出了掌握唐国天下势力的江湖定位。根据她的推断以及系统的帮助, 她才判断出武功最高的剑圣拓跋思南为皓天君, 天下钱庄大老板周墨为阳天君,以及曾经接触过明教教主陆危楼并提供了大量银钱支持的卢延鹤为财神朱天君, 这些推断也获得了系统的承认, 并得到了木舒想要的资料。
——不过很可惜的是, 在系统的定位里卢延鹤的身份被打了个问号, 其中定然另有蹊跷。
木舒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便查出了九天中三人的资料,乍看之下非常迅速, 但实际上却是卡在了瓶颈之上, 想要深入调查简直堪称举步维艰。而提供武器的军火制造商炎天君, 木舒只知晓定然是自家老父和霸刀山庄老庄主之一, 根据时间的推测上来看柳风骨的可能性要更大, 但是并不能完全确定。而让木舒倍感欣喜的是,唐简不仅带回了两位九天成员的消息,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我觉得叔祖父的线路很有趣, 完全跟我相反的。”木舒窝在唐无乐怀里,握着毛笔沾了沾墨水,将唐简提供的情报书写了下来,“原来除了武功权势钱财,有特别能力的人物也有被选中成为九天的可能性。叔祖父说的这个李复居住在稻香村那般宁静祥和的地方,没想到居然是最擅长军法谋略的鬼谋玄天君呢。另外,虽然不知晓钧天君的身份,但是钧天君居然是擅长治国之道的九天帝星,真是没想到啊。”
得到情报的木舒心情十分亢奋,一时间忽视了唐无乐的感受。唐门小霸王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终还是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搓成了球:“那些事情都先放一放,你是不是还欠少爷我一个解释?啊?你哪里来的消息渠道?为什么要查这么危险的组织?你知不知道这个组织连我叔祖父都惹不起,甚至担忧祸及唐门而隐世避居,你这矮砸心咋那么大呢?啊?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啊?!”
唐无乐气势汹汹,下手还不太留情,木舒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心焦与担忧之意。知晓自己隐瞒身份让他担心了,木舒乖乖的任他捏脸,好脾气的笑着道:“好啦好啦,此事说来话长,我一点点分说给你听可好?倒不是故意瞒着少爷,只是觉得没有强调的必要啊。”
唐无乐眼见自己下手过重捏出了一片红痕,顿时改捏为揉,动作略显粗鲁地压着她的脸蛋,也不知是在发泄怒火还是在心疼安抚。
好好一个酷炫得没朋友的唐门炮哥,此时眼睛里简直写满了“委屈”二字,也不知是不是被叔祖父欺负了以后又被媳妇儿二次碾压而感到不甘,还是因为不了解媳妇的全部而感到了难过,只是一个劲地咬牙道:“少爷我的身份何曾瞒过你了?连我家老爷子都不知道我接手了逆斩堂。我哥儿是个混的,也只知道我接手了唐门的部分产业,其他的一无所知,少爷我对你好,你的礼尚往来呢?!”
木舒见他委屈了,赶忙站起身来亲亲抱抱举高……呃,举不起来,总而言之是好一顿顺毛安抚。完事后觉得唐无乐说话甚是有理,便一手食指指节低着下巴,一手揽着无乐少爷的肩膀,迟疑地道:“那……我说了哦,你别太惊讶,真的。”
唐无乐冷哼一声表示了一下“少爷我刀山火海魔窟鬼窑不靠走全靠浪还怕你这么一点小惊吓”的不屑之情。
于是木舒张口就来,一针见血地道:“我就是扶苏先生,少爷惊喜不惊喜呀?”
唐无乐:“……”
#你特么是在逗我?#
#人生目标是成为国民男神,不是娶国民男神。#
#脑子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唐无乐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看到了终极。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唐无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是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一时冲动将媳妇儿挂上暗榜,随后眼神危险地抓住了见势不妙想要跑路的长耳兔,语气阴森森地道:“既然你是扶苏,那可以解释一下《暖沙》那个故事是怎么回事吗?”
木舒:“……少爷,翻旧账影响感情,就让过去的事情成为过去吧。”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揭秘了自己的身份没有等来爱人的感动与体谅反而被翻了一脸的旧账,木舒感觉自己当条咸鱼都不够咸,人生真的非常悲伤。面对着唐无乐类似于“等到成亲洞房的那天要你好看”这样污力十足的宣言,木舒温柔浅笑地表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最后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间还留下了一句:“少爷,要优雅不要污啊。”
#这就很尴尬了。#
虽说平日里总是尽自己所能地宠着小少爷,但是偶尔对方怒气太盛时也要暂避锋芒,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木舒这般安慰着自己,解决了唐简的事情之后也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个重担,只要叶婧衣的身体能完全康复,那约莫也不算辜负此生了。
结果赶到了正堂,却被一个兜头砸来的消息给炸晕了。
“姐姐要成亲了?!”木舒扯着叶婧衣的衣袖,看着她双颊泛红满脸羞涩的模样,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姐姐你才刚刚回来,还没在家里待多久,又要准备离开了吗?好歹要等你身体完全调理好了,精心准备一番,再论其他的吧?”
“可是……”叶婧衣有些紧张地揉捏着衣角,看着和记忆中判若两人的幼妹,没有来地弱了气场,只是喃喃地道,“可是我如今也二十好几了,栖梧守了我这么多年,我怎能让他继续等下去?我也已经耽搁了太多太多年了。”
木舒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是叶婧衣离家多年,如今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却又不得长久,实在令人伤心。
木舒扭头看向自家的兄长,却发现连同叶炜在内的五位兄长都选择了沉默——将近十年的分别,他们爱惜妹妹的心意不变,但是时间的洪流早已残忍地在他们之间划下了鸿沟。叶婧衣也好,叶凡也好,他们的抉择与将要走的路,都已不需要血肉骨亲的插手了。
——毕竟那样漫长而痛苦的岁月里都没有家人的存在,如今既然自己能走出了泥沼,往后的路自然也能自己走下去了。
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木舒却不知晓该如何言语——爱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就像是叶凡哪怕千万人反对也一定要娶唐小婉一样,木舒丝毫不怀疑哪怕藏剑山庄不允,叶婧衣也还是执意要嫁给卫栖梧的。因为有些羁绊的重量超越了一切,于是生命的轨道也被拉扯得那样漫长,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并为之付出努力与代价,也不失为一种担当吧。
“那祝你们幸福了。”木舒牵着这个于她而言略显陌生的六姐,轻声地道,“至少要等到你三阴逆脉之体痊愈后再走吧?我们好不容易相遇,哥哥们找了姐姐这么多年,父亲年纪也大了,我以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相聚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