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诸钗正在赏着芍药花论诗,邢岫烟借口更衣,袭人甚有眼色,就借口说过去服侍。
当值跟在身边的青璇哪里想要一个外人抢自己的位置,就说:“哪劳得袭人姑娘,我们姑娘自有我来服侍。”
但邢岫烟却说:“我与正好与袭人姐姐亲近亲近……”
到得一处幽径竹丛,左右无人,邢岫岫才和袭人相对。
袭人看着邢岫烟,心中开起了调料坊,五味陈杂,终于开口:“辛秀妍?”
邢岫烟与她“故人重逢”当然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只不过见到袭人,再世为人,以前的恩怨也早不在她心中,人类的劣根性,此时她因为她“通房丫鬟”的身份,她难免有丝兴灾乐祸。真是苍天没有饶过谁呀!
“华珍珠。原来你也在这里找了一个身份,赵嘉桓呢,去哪了?”
“去金陵考科举了。”袭人叹道。
邢岫烟脑子一转,袭人知道他,那么说明他就是府里的人,因为一个通房是不能随意出府的。府里人,能考科举的定是主子,又刚好现在去了,邢岫烟想到前两日依稀听说的异常情况。
“贾环呀?呵呵,真可惜,要他是贾宝玉,你们倒是配了。”
袭人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她不刻意隐瞒是因为她了解辛秀妍,以她的极致气性和心软毛病是不屑现在向她出手的,不然当初早扔下他们了。
“现在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们了,你好像混得不错,你本来熟悉红楼,这是你的主场。”
若论“混得不错”,以前邢岫烟肯定会同样这样觉得,但是现在自己要选秀,关进那里当人小老婆,她却觉得索然。若是事情有所转机就好了。
但想如果免不了要去当人“小老婆”,面对华珍珠的“通房丫鬟”,可也是“乌龟笑王八”了。
“就比你稍好些,不过,也许你能比我活得长,以后你按剧情嫁了棋官,做对平常夫妻,未必不是幸福。”
袭人却带着一丝不屑,说:“你当着官家小姐,我却身处贱籍,将来还翻不了身,还要嫁个贱籍出身的不成?”
邢岫烟不禁一愣,想起华珍珠当年爱与人攀比的性子,也是无奈。当年她们能成为好友,却也因为读大学时是同寝室的,又巧都是苏州人。邢岫烟知道她的缺点也能容忍,平日不计较让她两分,她学习和兼职太忙,也并不能时时相处在一起,这倒也无碍。
邢岫烟淡淡道:“我是不是官家小姐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要嫁给谁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袭人心中却是伤极,她心里愤恨不平,说:“是没有什么干系,但我恨老天爷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平。同样是穿越,你我身份竟相差如此之大,为何这么捉弄我。”
邢岫烟道:“不是老天爷要捉弄你,而是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偷睡闺密男友,袭人偷睡贾宝玉;你陷害朋友,袭人陷害竞争的丫鬟,你们品性相近。你的魂魄到了这里,就会选择和你这种气场最相近的人融合。赵嘉桓也是吧,贾环也是有忌恨之心的人,赵嘉桓当年出身贫寒,求学时、初入职场时也有不少人踩他,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些当初徒元义和她提过,这是时空的基本原则。
袭人却觉得是羞辱,说:“可我记得邢岫烟出身贫寒,哪里是你这般富贵了?”
邢岫烟笑道:“你也说了我熟悉红楼呀,我不会变呀?”
“所以,你巴结上林黛玉?”
邢岫烟知道徒元义的事是绝对不能和别人说的,于是点点头,说:“也不算巴结,我本来就喜欢她。”
“你爹怎么会当官的?”
邢岫烟本可不理她的质问,袭人就算是穿越女也不过是蝼蚁,连她邢岫烟都是蝼蚁。
但邢岫烟没有将时间精力花在虐渣男贱女上面的打算,也不能让别人怀疑到徒元义的身上,于是说:“我林义父帮的忙呀!这里大约不是‘原著’,我猜是……我义父为主角的重生文。在姑苏时候,我有缘入得他眼,我就和二妹作伴了。我义父官运亨通,辅佐明君,反正是把贤德妃都蝴蝶掉了。”
袭人眼睛都发红了,为什么她偏不早点穿来,没有和宝玉有关系,然后处处巴结林黛玉,她也许也能当林如海的义女。
袭人忽拉住邢岫烟的袖子,说:“阿妍,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吧。”
邢岫烟拉回了袖子,说:“我跟你相认却是没有别意思。前事已了,咱们恩怨尽消,我没有理由要帮你,我也没觉得你值得交朋友。”
袭人道:“我们到底有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以前确实是我不对,我已经很后悔了。”
邢岫烟堆了一个假笑,说:“跟我没有关系,你不用承认错误。要是认错能赚钱能换取名利,那还要努力干嘛?”
说完,邢岫烟转身离去,袭人看着她一身绫罗和珠钗富贵之态,心想自己处境艰难、前途难料,心中不由得郁结难消。
第56章 再见皇帝叔叔
邢岫烟回来后再与诸钗谈诗,却见紫玥带了邢岫烟的四个教养嬷嬷过来,她们自称是府里派来接她回府的。
邢岫烟说:“我正想和姐妹们亲近几日,多住两日不行吗?母亲会理解的。”
赵嬷嬷是四大嬷嬷之首,负责教导她宫廷礼仪和古代官眷交际方面的事,这还包括本朝的礼制体系。
赵嬷嬷回道:“自家府邸也不远,哪有总住别人家的道理。姑娘若是觉得缺什么,府中什么东西弄不到,外人家总没有府里自在。姑娘也快要及笄了,不可这么贪玩任性。”
邢岫烟因害怕答案而心中气愤,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都不听我的。”若是有免选恩旨,她们就不会这么说了,而是会先说恩旨。
赵嬷嬷领着另外几个嬷嬷跪了下来,说:“奴婢不敢!”
赵嬷嬷拜道:“姑娘是有福的,奴婢能来服侍姑娘是荣幸。奴婢知道姑娘乃是性情中人,旁人待你一分好,你也记着,不说十分,自也是加倍的还回去。奴婢等多得姑娘恩典,来到府中这样的好地方。但奴婢等得蒙姑娘大恩,见姑娘不小心有走了偏道的,也应该进言,而不是任由姑娘耍了性子。这才是奴婢等人真正的忠心。”
邢岫烟抓紧了帕子,心中悲愤,还是黛玉劝道:“大姐,嬷嬷们侍奉你多年,自来体贴,她们也是为了你着想。我自是想你留在这里陪我两天,但你15岁生辰在即,便要行大礼,是该早日回去准备。过得两日,我再去你府上陪你。”
邢岫烟只得让嬷嬷们起来,自去拜见邢夫人告辞,黛玉送她至垂花门才回。宝钗知嬷嬷接邢岫烟回去是准备15岁生辰大礼,心中自伤,想起两年前自己的生辰被怠慢。
却说邢岫烟回到府中的第二天,再接到徒元义的召见旨意,这次由小轿抬她进了肃亲王府潜邸。
四周禁卫,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邢岫烟由赵贵引着上了木芳阁,他一身白色丝袍,外套了一件淡青色外披,雪白的靴子纤尘不染。徒元义自有那样修炼的记忆,衣着喜好也随之有所改变,若不是在宫里,常服他爱穿白色。
他正抚着一把古琴,叮叮冬冬,古意幽幽,她进来时他似没看到似的,修长的十指轻抚慢拨。
一直到他弹完了一曲《秋水》,邢岫烟都没有说话。
他终于收了手,抬起幽幽凤眸看向她,说:“越来越放肆。”
邢岫烟努力挤出一张笑脸:“皇帝叔叔弹得真好听。”
“过来。”
邢岫烟得他指引,坐在他另一边,全身局促,他说:“都快及笄了,还到处乱跑。”
邢岫烟说:“过个生日而已,忽然觉得也没那么重要。我从前有好几个生辰我都忘了。”
徒元义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握了握,忽又说:“笄服看了吗?喜不喜欢?”
邢岫烟笑道:“很喜欢呢,皇帝叔叔让人送来的怎么会不好。”
徒元义寒着脸,说:“你别恃宠而骄,使点小性就算了,好好跟嬷嬷学规矩。”
邢岫烟终于眼圈儿一红,说:“我有自己的想法,在叔叔眼里是小性。就因为我现在要靠着叔叔才能安然活着,所以不能有想法。叔叔以为我不想自己活吗,但这世道给过我机会吗?我熬尽心血学习绣技,我费尽心思巴结富贵人家的女眷,终于赚到钱了,却最终什么也留不住。我真心实意待叔叔,叔叔看重的却是我没好好跟嬷嬷学规矩。”
徒元义俊容肃然,说:“你留不住财正是你不愿面对规矩,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要守世道的规矩。你苦学的绣技本就不属于你,因为你的身份配不上你得到的财富。你做一个平民,便要安贫乐道,世间没有侥幸,你不愿安贫乐道,你就要为了身份努力和牺牲,这就是社会的规则,就算是朕也不能任性。”
刑岫烟便是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在现代其实何尝不是如此,但现代有一点好,一般的“技术流”的财产安全是能得到保障的。
现代不是宗族社会,亲兄弟都不能共享个人财富,跟亲兄弟借个一百块都要还,社会不是小家庭化,而是个体化。
如邢家三兄妹那样的,在现代的话,她一点都不管他们,也不会遭到社会舆论和道德方面的压力。但在古代,若都不管多少令人觉得她这个女子刻薄无情。若是名声因此坏了,别人与她交往就都会看低她,就如邢夫人一般,邢夫人其实都不算是完全不管亲人的。
邢岫烟此时想的却不是亲人的事,而是选秀的事,她心中不服气。
“叔叔都不能自主,谁能自主?叔叔要找小老婆,让我去凑什么数?或者叔叔觉得我对你不够忠心,我发誓,叔叔跟爹爹同时掉水里,我一定先救叔叔。叔叔可以不相信自己儿女,但怎么能不相信秀儿呢?叔叔自己的儿女陪您几年,秀儿陪您几年?”
徒元义俊颜如寒冰,说:“是你不相信朕!”
邢岫烟说:“我相信!我一直相信,您会是个好皇帝!叔叔对着天下百姓是发自真心的怜意,有横扫天下之雄心,叔叔能在这个世界添上一笔。不管《红楼梦》的背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幻是真,我们都真实地存在着。我不但相信叔叔,我还要见证这个伟大的时代。”
徒元义深呼吸,骄傲如他此时如何也拉不下面子来说自己喜爱她的。
他只冷然道:“朕已经决定了,纳你进宫。朕确实早已成亲立后,朕素来不喜杨氏,但当年留她性命,便没想再害她性命。礼法之下,朕不能娶你,只能纳你,你要不服气,你要怨朕,朕也由你。但倘若你学着你说的话本故事中的女人那样淫/荡下贱、娇柔矫作、红杏出墙。朕也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帝王之威。你别跟朕讲你那里的道理,也别将朕和你那个姓赵的比,同样的事他做不得,但未必朕做不得,因朕便是这天下之主!”
“你……你……”那句“无理取闹,双重标准”此时却说不出来了。
徒元义凤眸泠泠看着她,薄唇几不可辨地动了一下,又淡淡说:“若你还有一分才智,现在想的不是该怎么和朕理论,而是想想你进宫后你要靠什么活下去。”
邢岫烟颓然坐在地上,垂下眼帘,入目的是穿着雪白绣着金色花纹的靴子。
靠什么活下去?她脑子中忽略掉了“入宫后”三字,只想着“靠什么”。靠?当然靠“金大腿”。
她几乎是本能扑了过去,抱住其大腿,怆然哭道:“秀儿做不到呀!哇……我管不住自己的冲动,明知会吃亏的事都忍不住去做。我这种人一进后宫,肯定英年早逝。皇帝叔叔看在秀儿对您忠心耿耿,尽心侍奉您一百二十年的份上,别和秀儿开这种玩笑呀!皇帝叔叔就是不纳秀儿,秀儿也会常来看皇帝叔叔的,给叔叔说话解闷。皇帝叔叔也可不封爹当五品官,我们都给皇帝叔叔白干活不要钱,倒贴都行。哇~~~~”
她装可怜的本事是一百二十年养成的,不过这一次是真可怜,哭的特别真心,不是靠从前的套路演技。
徒元义垂下凤目看向女子,手指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臂,将人如一只宠物般提起,拉向自己。
邢岫烟坐在他怀里,蒙了。
她泪眼婆娑看向近在直尺冷俊非凡雍容霸气的男人。他的眉毛如黛染,根根清晰齐整,飞扬入鬓,一双极具东方美的威仪风流的丹凤眼,显得贵气非凡,鼻子是北方人的高挺,皮肤如玉是他修习灵力内功养生排毒的缘故,如瀑长发像是几笔水墨,又像是一匹黑亮的绸缎。
这不是他前生老病而死之前的样子,邢岫烟看得呆了,她就算见过他的样子,但根深蒂固的还是他那个样子。
他一把紧箍住她的腰,盯进她的眼睛,邢岫烟脑袋中像是有两个影子在打架。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和心目中的那个大叔。
他贴近她,呼吸喷在她脸上,薄唇轻触及她的颊,像蝴蝶一样温柔,吻去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