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们曾听岸上的人议论,金陵城最盛大的花灯会其实不是在中秋,而是在上元,那才是真正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满目流光宛如仙境。
萧飞雨觉得本地人说来可能会有点夸张,但听到时还是忍不住偏头对西门吹雪道:“那等明年上元,咱们还来看吧?”
西门吹雪说好。
现在上元已至,还未入夜,秦淮河畔的花灯就已经布置起来了。
萧飞雨本来想着赶在天黑前去租画舫,应该能比去年中秋租到的好一些。可她委实低估了金陵人民对上元灯会的疯狂程度,去的时候就被告知,大的已经全租出去了。
她一脸失望:“那小的呢?”
做这生意的老板捋着胡子道:“实在遗憾,小的也早有客人订下。”
哎,想和女朋友浪漫一把都不行,还有没有天理了。
见她一派遗憾地打算离开,那老板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我在城外的码头处还存了一艘,本是打算自用,若姑娘实在想租,也不是不可以。”
萧飞雨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老板笑着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点过头后才继续道:“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
她稍微冷静了一点:“你说说看?”
老板没有继续卖关子:“我有一个侄儿,也用剑,一直找机会见传说中的’南璧’一面,谢姑娘若是愿意指点他一二,老朽让出那艘画舫又何妨?”
这条件并不很过分,对萧飞雨来说几乎是举手之劳,所以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没问题,等过了上元,你让他直接来城西找我便是。”
老板顿时面露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
萧飞雨摆手:“跟你的画舫比起来,这只是小事。”
之后这老板就带着她去城外的码头处取画舫了。
取到后他忍不住问她:“谢姑娘缘何这么想租画舫?”
她一本正经:“因为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是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老板在秦淮河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乃是人精中的人精,自是没有再问下去,况他想求萧飞雨的事萧飞雨已经答应了。
反倒是萧飞雨,在临走时又转回身来跟他补了一句:“对了,其实我不姓谢,以后喊我萧姑娘吧。”
说完她便踩着晚饭的点回了西门吹雪那座宅子。
萧王孙在他们回金陵之前就离开了,好像是和哪位故友约定了在泰山之巅切磋,所以此刻的这座宅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她回去的时候,萧曼风正踮着脚折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腊梅,听到她脚步声动作一顿望过去,疑惑道:“你去哪了呀?”
萧飞雨说我去做了一点前期准备。
萧曼风疑惑:“前期准备?准备什么?”
而她笑着拉长了语调道:“这个嘛——先不告诉你!”
萧曼风“……”居然还卖起关子来了?
晚饭还是三个人一起吃,因为是过节,厨房那边还特地丰富了一下菜色。
吃饭时萧飞雨问萧曼风:“姐姐今晚去看灯吗?”
萧曼风看看她,又看看西门吹雪:“我跟你们一道你乐意啊?”
她噎了半瞬,正要说真要一道也可以的时候,就听到萧曼风笑着继续道:“算了吧,我可不会这么没眼色,我一个人随便逛逛就行了,你俩去玩,不用管我。”
末了还朝她眨了眨眼。
等夜色四合,秦淮河边的灯也全部亮起时,结伴出门的萧飞雨和西门吹雪总算从人群中一路挤过,到了那停靠画舫的地方。
最后租到的这条毕竟是老板本来打算自用的,各方面都很不错,也比他们去年中秋那一条要大,萧飞雨非常满意,让西门吹雪先上去。
西门吹雪:“那你呢?”
她指了指岸边的花灯,说要去买几个顺眼的。
西门吹雪本想说那一起,可还没开口就被她推上了画舫,“你先上去呗,一会儿河面上就要变挤啦,我现在不怕用轻功了,买完直接飞过来就行!”
如此,他也只好点头。
等他上了画舫后,萧飞雨便火速重新挤进人群中,把自己一早看中的一盏以梅纸为形的花灯给买了下来。
那灯是整个秦淮河畔除了对面龙鱼之外最大的一盏了,所以价格自然也高得吓人,放在往年绝对无人敢问津。
所以萧飞雨说要买的时候,可以说是惊了一大片人。
花灯主人认出她是谁,也吓了一跳:“您……您真要买?”
她点点头,直接数出了一把金叶递过去,道:“应该够了,你数数?”
花灯主人看着这一大把金叶子,眼睛都直了:“够、够够够,肯定够了!”
生意做成,她心满意足地走上前去把这盏比她还高的花灯举了起来。
像这样体积的花灯,里面起码放了近百根蜡烛,稍有不慎便会烧掉这一整座的流光溢彩,所以在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往后退了三步,生怕这灯真的烧起来了波及到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数完金叶的花灯原主人一抬头,更是差些吓破胆,话都说不利索了:“谢谢谢谢……谢姑娘!这样很危险的!”
萧飞雨朝他笑了笑,直接提气往半空掠去。
在举着这盏灯往秦淮河上飞去之前,她朝目瞪口呆的人群轻快地喊了声:“我不姓谢,我姓萧。”
她穿一身雪白的长衫,长发高高束起绑在脑后,身姿轻盈地举着高过她人的花灯,偏偏还稳当得半点不曾晃到它,那神态那模样,说是天宫下来的仙人也不为过了。
地上的人群仰头望去,顿时也没了原先的惶恐,甚至目光不自觉地一直追着她,直到她掠到河面上,踩着河上的小莲灯一路行到她那艘画舫前停下。
画舫内的西门吹雪原以为她说买几个顺眼的花灯是要买那种能漂在水上的小花灯,此刻看到这样一盏灯,也是彻底愣住。
萧飞雨小心地将灯放到他面前,而后从梅花枝条的缝隙里透出半张脸来:“我觉得你会喜欢它。”
月华如练,梅灯溢彩,将她原本就精致风流的五官映衬得更为动人。
他看着她,始终没说话。
这反应令她难得有些忐忑:“你不喜欢吗?”
他摇摇头,说喜欢。
可是比起灯或者梅花,他其实更喜欢她。
“喜欢的话——”她似是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又鼓着脸重新抬起眼道,“赏个脸嫁给我怎么样?”
第77章 紫色
她说完那句话后,见西门吹雪没什么反应, 不由得咬着唇状似难过地叹气道:“就算简陋了一些, 我也很认真的呀,真的不给个面子吗?”
他们俩之间还隔着这盏硕大的梅枝花灯, 她说话的时候探出半张脸,上面光影浮动,却更显惑人。
西门吹雪终于往前走了半步。
他在她期待的目光里俯身吻住了她。
这是个别扭又艰难的姿势。
两人不仅身处水上, 还需要维持好这盏灯的平衡,不能叫它因为晃动而自燃起来, 所以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小心。
而这个吻也因此变得格外清浅, 几乎一触即离。
有潮湿的风从河面上拂来,将两人的长发卷在一起。
她总算满意, 得逞似的朝他咧嘴一笑:“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他点头, 停顿片刻后又道:“不是早答应了吗?”
萧飞雨闻言,顿时龇着牙道:“那个不正式, 才不算!”
不过不管是完全不正式的时候还是此刻, 面对她这样明亮又坦诚的目光, 他都会忍不住生出将她直接拆吞入腹的冲动。
所以方才他沉默的那一小会儿里也根本不是她说的不赏脸,而是在努力克制呢。
“还有你看这个灯!”她忽然绕过来将他拉到另一侧,“这边的花好看。”
“嗯。”他任由她抱着自己手臂依上来, 然而才看了她指的地方一眼便偏头朝她望了过去,“但不及你。”
再明亮的月光,再璀璨的灯火,在他眼里, 都不及她。
这种寻常人说来只会显得肉麻的情话,从他嘴中吐出时只叫人觉得再真诚不过。
萧飞雨哪怕不是第一次听,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之后她把这盏被她当成临时聘礼的灯直接摆到了画舫顶上,摸出两块丝帕将其固定好,以免它被风一吹就直接跌到水里去。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打算下去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艘比他们还大的画舫上,忽然放出了数以百计的紫色水灯,刹那间整个河段几乎看不到别的颜色。
紫色的水灯源源不断地从那艘画舫上放下,顺着水流一路往东,仿佛要铺一条通往月宫的光华之路。
萧飞雨看得一愣一愣的,颇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求婚成功了呀!
她跳下去,落到西门吹雪身旁,长叹着道:“哎这可真是大手笔,不知道前边画舫上那位兄台到底是想讨哪个姑娘欢心。”
西门吹雪想了想,问:“你喜欢?”
见他一派打算有样学样的表情,萧飞雨忙拉住他:“我没说我喜欢呀。”
再说送灯搞浪漫这种事,哪里需要他来做,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貌美如花就足够讨她欢心了好嘛!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前边那艘精美画舫投放在水里的灯也越来越多,惹得原本在岸上看灯的行人们也纷纷停住脚步朝水流方向望过去。
岸上的人议论纷纷,租了画舫在游河的人也一样。
就连萧飞雨都忍不住好奇,搞出这么大手笔的人会是谁?
可惜从她的角度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画舫里的人,她也只能在自己这条稍显寒酸的上坐下。
船往前行的速度比灯要快,又过片刻后,他们周围已经零星有几盏紫色的水灯了。萧飞雨挽起袖子从水中捞了一盏上来,发现这灯的形状和岸上卖的那些都不一样,而且怎么说,有点眼熟?
她皱了皱眉,问西门吹雪:“你有没有见过这种形状?”
西门吹雪低头看了一眼,稍作回忆后才道:“天山。”
萧飞雨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天山?
他继续解释:“像天山之巅的花。”
他说到这里,萧飞雨也彻底想起来了。
对哦,这不就是他们当初去天山之巅看的那两朵花开花时的形状,只是那两朵花生在冰雪之中,开出的花朵也呈透明之感,不像她手上这盏灯,是紫色的。
等等,紫色?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萧曼风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紫色吧?
思及此处,萧飞雨不由得在心里喊了一声卧槽。
而与此同时,她也终于看到了那个那个大手笔到让这种造型独特的紫色水灯漂满整个秦淮河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那个人放完灯后直接出了画舫,像她当时举着她给西门吹雪的“聘礼”回来时那样,踩着水上的灯,一路掠过河面,直接往更东的方向去了。
“叶孤城?!”打死萧飞雨都不会认不出这个手下败将的背影啊,“他怎么还在金陵啊?!”
可惜西门吹雪不能为她解答这个问题,只能问她:“要去看看吗?”
她一秒点头:“去,当然去!”
做成天山奇花形状的紫色水灯……
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想讨谁欢心了吧。
萧飞雨恨不得立刻追过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在她和西门吹雪离开的这半年里,叶孤城已经重新把她姐姐追到手了?
这样想着,她连这条租来的画舫都顾不得了,站起身来后,便提气追了过去。
平心而论,萧曼风要喜欢谁她是管不着的,但如果依然是叶孤城,那也太便宜这个渣男了吧!
她心急火燎地追过去,西门吹雪自然也紧跟其后。
他轻功好过她,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能追到她身旁,但叶孤城的轻功却是和他差不多的,按萧飞雨这个速度,追丢也说不定。
所以跟上她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揽住了她的腰。
萧飞雨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怎么啦?”
他将手收得很紧很紧,面上却一派严肃:“这样快一些。”
萧飞雨:“……”无法反驳。
在岸上的人看来,这样飘逸的三道白衣身影先后从河上掠过去的场景自然是美不胜收。
萧飞雨甚至还听到了他们在议论说什么像天上来的仙人。
作为被真·仙女搂在怀中的人,她非常不要脸地接受了这番赞扬,然后默默在心里把叶孤城开除这个行列。
当脚下的水灯越来越稀疏时,行于他们身前的叶孤城也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