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斐眼皮轻颤,本来还想说若她没有,自己可借给她。可当她看到光华流转,美若天仙的琉璃龙骨炉后,怎么都说不下去。
她的炼丹炉是大长老给她的,有些年头,长得古板,但品级不错,乃天山石精所制,地阶中品,曾经一度是温斐的骄傲。
但物比物要扔,跟琉璃龙骨炉相比,不不仅颜值拉跨,更没有丝丝龙气缠绕其中。尽管品级一样,可几乎是云泥之别。
温斐心中崩溃不已,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般贫穷。
随随便便一个筑基的小辈都比她有钱!
“师尊,这个可以吗?”唐木溪见她久未开口,忍不住开口问。
温斐轻轻地嗯了一声,笑不出来:“自然可以。”而且很棒,比她的都要强。
后半句话,为了师长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太好了!”唐木溪美滋滋的笑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等师尊出关之后,我用这炉子给你熬鱼汤!可好喝了!”
拿龙骨炉熬鱼汤?她要是那龙骨,非得气活过来!
温斐手指一颤,没稳住,将化形丹不小心摔在地上,吓得连忙捡起来:“不用!为师不喜欢喝汤!”
“哎,好可惜,明明很好喝的。”唐木溪有点失落。
温斐满眼复杂,现在只想赶紧闭关,拿出昨晚连夜刻录下来的进阶炼丹术交给唐木溪:“这是我毕生炼丹术的心血,为师闭关这段时日,你且看看,若有不懂,莫要着急,等到为师出关,自会为你解惑。”
“炼丹与铸器相似,其中心得也尽数包含其中。”
说起这个唐木溪也忽然想起,忙将自己抄录的星移决递给师尊:“师尊,星移决已经誊抄完毕。”
温斐接过,心底总算好受一些:“为师收下了。”
“师尊要闭关多久?”
“大概一月左右。”温斐见她失落,又道,“这段时日潜心学习,莫要贪多,若无疑问则巩固领悟,将空余的时间留作蕴丹。”
“徒儿谨遵教诲。”
温斐说得差不多了,又酸唧唧地瞥了一眼琉璃龙骨炉,提醒道:“以后钱财莫要轻易示人,容易遭人觊觎。”更容易打击为师的信心。
唐木溪乖巧点头:“师尊放心,财不露白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温斐叮嘱过便不再多说,挥挥手让她出去,自己一个人疲惫闭关。
*
温斐闭关之后,唐木溪便开始学习操控幻神的方法和炼丹术。
师尊给她的并非单纯的功法,其中还参杂着很多独到的见解和领悟,看得出来这两份玉简的确花了很多心血。
唐木溪本身就天赋高,从幻神开始,不过三日就将那本操纵方法尽数吃透,并且还举一反三,能够突发奇想,发现更多好玩的用处。
根据师尊的介绍,幻神原是天阶法宝。使用仙骨制作,为冰属性,对使用者相当柔和,几乎任何人都能上手。
可实际使用时,唐木溪却发现幻神其实并非来者不拒,低门槛的上手难度只是为了接触更多使用者,弓身上蕴含古怪的封印,若无法触发则会大幅限制力量,更无法认主。
唐木溪多次妄图签订认主契约,然而契约未成便被幻神强行摆脱。
她不善阵法封印,觉得其中弯弯道道太过复杂,总沉不下心去学习,因而便拿着幻神去找师姐。
不曾想连她也无法完全解读。
“这封印以古文绘制,我也无法解开。”
唐木溪听了相当失落,这把幻神对她的契合度很高,用起来十分顺手。因此察觉到幻神在隐瞒什么,不愿认主之后,心痒得很。
“那怎么办,无主之物可是任谁都能拿走。”唐木溪苦恼不已,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怨不得本是师尊的法器,如今却能轻易被她拿走,原来就连师尊也未能让幻神认主。
姜垠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莫要气馁,说不准漏掉了什么地方。”
唐木溪知道是安慰的话,闷闷地点头应下。
不能认主,那总要想个办法将法器束缚在自己身边,以免得落到他人手里。
唐木溪接下来几日整天都泡在书房之中,翻来覆去地寻找有没有相应的法术,最后找到了一种“血契”。
血契并非认主的契约,而是通过血液连接双方的伪契约。抽出操控一方的精血,注入被控制一方身上,以后便可以血液为媒介,操控对方。
这是邪术,风险甚大。
修士的精血相当珍贵,损耗过多便会陷入虚弱,甚至可能大跌修为。血液作为媒介也并非单向,而是双向的。若操控者力量薄弱,很容易被反过来奴役,因而寻常很少有人使用。
唐木溪最初找到时还兴奋了一会儿,然而当她看到弊端后,满心喜悦尽数消散。
她才区区筑基,何德何能去跟曾经的天阶法器攀比实力。
尽管心有不甘,最后也只能放弃。
唐木溪暂且将幻神认主的事情放到一边,开始钻研炼丹铸器之术。
地阶跟玄阶天差地别,中间隔着一道天堑,想要跨过堪比登天。即便天赋奇高,又有师尊的心血和领悟作为捷径,唐木溪也花费好一番功夫才渐渐有头绪。
地阶,以天地为名,标志着此物脱离人的领域。
地阶丹药上面蕴含着独特的丹纹,是炼丹者对炼丹术和丹药的领悟凝练,丹成时展现金光,意味着这枚丹药和炼丹者的炼丹术都得到天道的认可。
唐木溪炼制的丹药没有杂质,力量充沛,已经是极品的特征。之所以久久无法突破地阶,是因为缺少自己的“领悟。”
能够凝练地阶丹纹的人,无一不是天纵奇才,对炼丹铸器之术颇有理解,因而凝聚道义,篆刻于丹药之上。
唐木溪看了师尊给她的心得,终于发现自己的问题。
她通读师尊的领悟,加以揣摩,得到了更为深刻的见解,但也止步于此。
她依然炼不出地阶丹药。
不是因为没有天赋,恰恰相反,她的天赋太高太高,高到浑然天成的地步。难以驯服的太阳精火在她手中乖巧无比,不需要刻意疏导控制,便会主动地帮她灼烧杂质控制火候。
拥有各种复杂药性的灵植对她唯命是从,仿佛已经认她为王,从不违背她的意愿。
师尊的心得教她如何与炉火灵植平和相处,如何调剂彼此,带着一丝善意和妥协,是温柔如水的交友之道。
可她不需要跟它们做朋友。
她是灵植与炉火的王,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王的意志,王的命令,就是它们奉行的真理,永不违背。奴仆只要匍匐在地,遵守命令。王者也无需屈尊降贵,只要威严和慈爱并施便可令其臣服。
一瞬间,唐木溪明白了自己的“道义”。
还没等她凝练丹纹,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突然出现。
灵气汇聚漩涡,疯狂地涌入体内。金光再度从她身上发出,直冲云霄,不过片刻,方圆十里祥云汇聚,天降瑞雨。
她突破了。
第60章
筑基炼体, 剔除杂质,骨骼与肉身开始发生转变,标志着普通的凡人跨越“人”成为“修”, 是迈入修真的门槛。从此求仙问道, 再不是凡身。而抵达金丹,浑身修为凝结一处, 汇聚自身的道义,意味着得到天道认可。
唐木溪突破的毫无征兆, 漫天祥云齐聚一堂, 降下阵阵瑞雨。耀眼的金光从她的体内发出, 直冲云霄,就连九天之上的耀目金乌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分明是至宝出世,天地馈赠之兆。
随着金丹凝成,隐约间有熟悉的呼唤从天落下, 声声柔和,丝丝熟稔。就好像是温暖无边的母亲一般,在她的耳边轻声歌唱。
晶莹的星光落在她身上,微凉舒适,悄悄地渗透体内。满头墨发随风飘荡,颜色却渐渐褪去, 转成霜雪一般的莹白, 散发着阵阵清寒凛冽的光华。漆???黑的双眸凝结成冰, 化为晶莹透彻的冰蓝色,每一寸目光都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
与此同时, 生长在冰潭内的绮罗青莲颤抖着枝叶, 丝丝缕缕的星点冰晶随着灵雨的降临更加闪耀。
唐木溪却一无所知, 沐浴在金光瑞雨之中,茫然地望向天空。
“是谁?”她朱唇轻启,脑中闪过一抹柔和身影,却转眼即逝,像是燃烧殆尽的流星,抓不住分毫。
谁在唤她?
活过生生世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每每忆起都十分模糊,就好像被谁刻意淡化了一般。
“妈妈……”她情不自禁地开口,却未曾得到半点回应。
瑞雨依旧,祥云犹存,唯有缕缕金光化为丝线,如同晕开的水墨一般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她突破的声势太过浩大,很快就蔓延至整个山巅。好在浮游仙岛上有阵法藏匿,并没有在外界落下太多信息。
姜垠本在荒岛养煞,但察觉到灵雨的一瞬间,就飞速赶到回去。就连闭关重铸道骨的温斐,也被吸引而来。
“唐……木溪?”姜垠看到眼前雪发飘飘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怔愣。
冰蓝色的双目宛如美玉,每一寸眸光都带着温柔,似充满包容的水,接纳所有,又散发清寒,高高在上,宛如神祇。
容貌依旧,唇红齿白,还是那个呆呆傻傻的师妹。可随着眼眸与头发的改变,她的身上多了一种玄妙深奥的气息。看不透,猜不着,似面对浩瀚无垠的天地一般。
温斐也忍不住看呆,传闻上古时代的妖域便是神灵居住的地方,阊阖宫是神灵的宫殿。
她从未涉足其中,但看到此刻的唐木溪,心里竟觉,若世上真有天神存在,当是如此。
灵雨……天地的馈赠。
沐浴在其中,就连尽毁的道骨都开始慢慢修复。
效果竟比混元灵果还要强力。
唐木溪闻声看过来,充满茫然的眼眸晶莹湿润,不一会儿便汇聚成一滴泪水,跌落两侧。
“师姐,”她的声音颤抖,低低的,有些沙哑,“我听到妈妈在唤我。”
其实那声音落在耳边,甚至连言语都无法组成,性别也分别不出。
但唐木溪确定,那位一定是她真正的母亲。
只有她,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不是任何一种感情,更类似一种本能。
她的声音与表情太过脆弱,似一块薄冰,随时都可能破碎。姜垠看得心疼,快速上前将她抱住,一手环腰,一手则安抚似得轻拍脊背。
满腹狐疑,都随着一声“师姐”,化为安慰:“莫哭。”
身为魔君,杀人很擅长,可安慰却生疏无比。姜垠不知道该怎样抚慰他人,甚至连共情都难,绞尽脑汁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
唐木溪感受到熟悉的触感,嗅到冷香,竟然当真没有再哭,吸吸鼻子,吞咽两下嗓子,侧脸抵在姜垠的胸口。
好久才道:“师姐对我真好。”声音细细的,还残留着一点哭腔。
姜垠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莞尔:“自然,毕竟已经约定了‘余生相伴’。”
听到这四个字,唐木溪心底感动和伤感尽数化为窘迫。
那天的话虽然确是她心中所想,但姜垠却并未跟她约定。说出来,只是为了急于跟师尊证明罢了,如今旧事重提,总有种说不出的羞赧。
唐木溪脸上红红的,连耳朵也热得厉害,低头埋在姜垠胸口,不敢抬头。
姜垠本没想提这茬,但见她红耳,觉得分外有趣,忍不住就继续调侃:“只是师姐有些健忘,不知是哪一日跟师妹约定的,师妹告诉师姐可好?”
唐木溪窘迫不已,自知装不下去了快速从她怀里脱身。
“我、我也记不清了,许是师姐对我欢喜得紧,哪日睡梦里情不自禁出声呢喃吧。”
倒打一耙玩得挺溜。
温斐在一边,感觉到冷冰冰的狗粮直往她脸上拍,十分不友好。
若非这灵雨对她有大裨益,恐怕早就拂袖离开了。
如今瑞雨渐息,四周草木灵植生机勃勃,灵气也浓郁了足足一倍,便忍不住开口:“行了,别调情了,爱护一下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寡老人家行吗?”
唐木溪一噎,红着脸咬唇低下头,小声反驳:“没调情。”
温斐自然不信,却也不想再追着吃狗粮,便揭过这个话题,看着唐木溪雪发冰眸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唐木溪茫然地看看她,又看看姜垠:“什么?”
姜垠也疑惑,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直接拿出一扇镜子:“你自己看吧。”
唐木溪迷茫地接过,视线落在透亮干净的镜面时,彻底怔住。
伸手摸摸脸,又捏捏头发,不可置信:“这这这怎么回事?”
她怎么忽然白发了!
“师姐……救命,我变老了!”唐木溪委委屈屈。
变老了,虽然更加漂亮,但头发都白了!
完了,以后再也不是年纪轻轻的小仙女了,是老婆婆了!
刚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而且更加汹涌。没出声,但哭得惊怕,哭得悔恨,哭得撕心裂肺。
姜垠头都大了,冷冷地瞪温斐一眼,怨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分明才哄好,没想到才一会儿就哭得更凶了,连忙又去好声安慰。
被瞪了一眼的温斐:“……”
你不也递镜子了吗!
得嘞,今天又是被迫背锅的一天。
温斐干巴巴地在一边安慰了一会,见没多大效果,最后压下心底的疑惑,重新闭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