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由济世神灯在手,也足足耗费七/八个时辰。从前一日的黄昏开始,一直到次日早晨才结束。
宝灯收回之时,连花瓣的流光都暗淡不少,更不用说持续维持神器的温黛了。
“这般,便算尽力了,”温黛喘一???口气,将视线投向周裕北,“殿主看一看可还有漏缺的没有,切莫出现纰漏。”
“是。”周裕北得令,一个闪身飞入玄门之中亲自检查。
此处存放着损伤较重的魂灵身躯,然而一夜过去,不论魂魄还是肉身,但凡缺损,皆在济世灯的作用下尽数恢复。
周裕北看过一圈后大为震撼,回禀时连说话都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女王殿下,已全部恢复!”
“甚好。”温黛缓缓勾起唇角,“如此,我所能做的就已完成,接下来就交给尊者了。”
周裕北深鞠一躬,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虔诚:“殿下放心,此事绝不怠慢。”说完,见到对方面露倦色,忙道:“操劳一日,殿下应当已经劳累,我送您前去休息如何?”
温黛却是摇头,左手抓住温明玉,右手攥着温斐,笑道:“不必了,有这两个陪我就够了。”说着转身离开。
*
城中楼房虽然皆是新建,但毕竟都是有主之物,不好擅自使用。恰巧仙舟上还有空房,温明玉索性带着母亲往仙舟飞去。
只是路上想起与姜垠的约定,稍有些苦恼。
本该现在即刻劝说母亲为小师妹治疗,但谁曾想救治百姓竟花费一整夜时间,精力损耗颇为巨大。温明玉摇摆不定,时不时偷看两眼母亲的脸色,随即又心事重重地兀自权衡。
然而她那点伎俩如何瞒得过在位已久的女王,没过多久,温黛就被烦得忍耐不住,一抬手,在这人偷看时抓个现行,两根手指惩罚般地揉捏脸上软肉。
幼儿时肉最多,捏着十分舒服,温黛常常戏弄。长大后稍次,却也马马虎虎,最近却不知在哪里撒野,瘦得跟猴一般,怎么捏怎么不顺手。
“还看?两只眼睛鬼鬼祟祟的,在打什么歪主意?有话快说。”
温明玉被抓个正着,知晓母亲最厌恶说谎,没敢搪塞,老实交代:“其实还有一人需要救治,但明玉忧虑母亲身体,不知该不该现在说。”
她一开口,温黛还未明白,温斐却是立刻会意。
温黛见到这两人分明有事的隐瞒的样子,轻笑一声:“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辱我?”她暂停下来,一双美眸在她俩之间来回打转,“这才多久?一个个就蔫坏起来,若我不来,回去后还不知会怎么挤兑我。速速交代,既被我抓住,就别想糊弄了事。”
温斐深知这位姐姐的贪玩的脾性,无奈失笑:“哪里是欺辱?阿姊戏耍我们还差不多。先前我曾写过一封书信给妖域,里面提到新收的弟子,阿姊可还记得?”
“奥,是她?”温黛若有所思,“我记得你的幻神就是被那人骗取的。”
温斐闻言一惊,生怕姐姐对唐木溪的印象不好,连忙纠正:“并非是骗,彼时我孤立无援,若无爱徒慷慨相助,只怕当真会死在荒郊野岭之中。后续她又将我接到府上好生照料,引得明玉与我相认,实乃恩人。况且我资质愚笨,无法驾驭幻神,交由她手反而令其重返天阶,怎会是骗取?阿姊莫要胡言。”
温黛斜眼觑她一下,许久后脸上表情才慢慢柔软下来,却并未出言,先是在温斐额间不轻不重弹一下。
“我不过说笑,若当真厌恶又怎会听你们多说?你倒好,连个风趣都不懂,搬出生死之论压我,令我心忧,就这般见不得我好过?”
温斐被说得头大,看着难以捉摸的温黛,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倒是一边的温明玉看出母亲又在欺负姨娘,连忙出来解围:“哪里哪里,姨娘性情执拗,恩怨分明,怎会见不得母亲好过?只是情深意重又爱徒心切,不愿母亲误解罢了。知晓您还在埋怨姨娘杳无音讯,但此时就莫在戏弄她了。”
说着给姨娘使了个眼色,令她也附和。
温黛这才放过她俩,“好了,她在何处?既是你的恩人,便也是我的,自然没有怠慢的理由,快带我去吧,顺便也见一见重返天阶的幻神。”
幻神身上刻有封印,符文繁复,就连她和大长老都毫无头绪。竟然有人能够解开……
温黛直觉,此人定不简单。
温明玉见此,也不再推辞,立即带着母亲往仙舟顶层飞去。
她们速度极快,几个眨眼就已经抵达木门面前。
温黛看到屋檐上的赤红绫缎和灯笼,本还疑惑是谁的杰作。但忽然注意到表面一个颠倒的“福”字,瞬间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还会有此雅致,我还以为当真是石头呢。”
温斐耳朵烧红,只当听不懂她话中的打趣,硬着头皮上前敲门:“姜垠,幻神,你们可在?”
姜垠自从昨日回来,就一直守在屋中,等待女王前来。如今一夜过去,早急不可耐,若非有温明玉的约定在,只怕早就亲自去请。
如今一听终于来了,立即上前开门。
见到满身贵气的女子,微微欠身:“见过女王殿下,见过前辈,我同师妹等候多时,请进。”说着侧身抬手。
一举一动皆是妥当的礼仪,毫不莽撞。
温斐嘴角一抽,忍了忍还是没戳破。
然而有些人性子早已入骨,再怎么伪装也难以更改。
温黛一眼就看出姜垠身上的煞气魔息,又感受到济世灯异动,脸色微变。但毕竟身处高位多年,还不至于为此失态。
“你是……”
“在下姜垠,于数月之前随师妹一同拜温斐前辈为师。”
温黛戏谑看她一眼,忽然凝聚灵力为剑直直地刺向姜垠。
这一击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姜垠脸色一沉,再也装不下,祭出囚魔刀稳稳地挡下。因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故而不曾反击,只是凝眉厉声呵斥:“女王殿下此为何意?”
温斐和温明玉也是一惊。
“阿姊!”
“母亲!”
温黛却只当听不见,看着漆黑锋利的刀刃,微一挑眉:“果真如此,不曾想丢失已久的囚魔刀竟在你身上。”
她忽然抬手,一边打出一记灵息,一边道:“莫要抵抗,我并无伤你之意。”
眼看着那抹灵力直直地朝着面门而来,姜垠咬牙,紧紧攥着囚魔刀,却到底没有反抗。她如今不过元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并且绝不认为一域女王会屈尊降贵,对她下死手。
事实证明,姜垠的猜测不错。
那记灵息接触到面门时忽然散开,化作细腻柔和的丝线,没入体内。
须臾之后,只见一阵刺痛闪过,一枚乌黑的烙印被灵息硬生生逼出。
“这是?”姜垠额头上冷汗涔涔,看着乌黑烙印/心中混乱,不知晓是何时被附身的。
那枚烙印散发着枯败的魔气,因潜伏太久,已经隐隐和姜垠的气息混为一团。此刻被强行逼出,几乎本能地想要逃蹿。
但有温黛在场,怎会让它如意。
她伸出玉指,轻轻一拘,就将烙印困在掌心动弹不得。
再是隐蔽,也无法逃过温黛的法眼,感受到上方熟悉的气息,她不禁勾唇,温和柔软的碧色双眸中头一次多了几分讥笑薄凉。
“殷升,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获取位置用的,不用担心偷窥
第142章
“殷升, 好久不见。”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震惊,唯独姜垠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瞪大双眼。
“原来如此, 是那时!”
她那日在天玑秘境中诛杀魔皇之子殷礼时, 被魔皇催动血雷阵打击报复,关键时刻囚魔刀将她救下。
但魔皇并未放弃, 临走时在她身上种下魔息。
这么久过去,因反制魔盘, 许久不曾遭到追杀, 她一直以为此事暂且解决, 没想到魔皇竟依然有办法掌握她的位置。
那缕魔息初时还以为能蒙混过关,但此刻即被看穿, 也再不伪装,属于魔皇的枯败气息四散开来。
殷升冷笑一声,借助魔息设立阵法, 不过几息时间,烙印之上便幻化出一个幽蓝色虚影。
“我原以为妖王殿下克己守礼,不曾想竟这般不知好歹。”即便只是虚影,他的气息依然浑厚。
“克己守礼?”温黛大笑,忽然面色一转,冷怒下来, “你涉足妖域, 对我亲人痛下杀手, 此刻反倒在我面前放肆!”
以最后两个字为标志,温黛怒火徒然暴起, 一域至尊的威压蔓延开来。
她两指倏然发力, 用灵力幻化无数刀刃, 毫不留情地将虚影烙印尽数贯穿。
魔皇惊怒,骂一声:“泼妇!”便被万剑穿身。
幸好只是一道虚影,并不会当真牵连本体,不然只怕又要受创。
“殷升,你最好永生永世躲在魔宫之中,不然……我定亲手取你性命,以偿扰乱妖域之罪!”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不再留情,五指一捏,将烙印彻底摧毁。
同一时间,魔皇彻底失去姜垠的位置,???勃然大怒。
处理完烙印,温黛兀自平复好一会儿,才将怒气平息。
瞥一眼尤未回神的姜垠,脸上又多几分笑意。
“听闻数月之前,殷升的宝贝儿子被人手刃,尸体残魂制成傀儡,引得他血洗天玑门,而罪魁祸首却至今未能抓到。”
“莫非是你所为?”
姜垠并未隐瞒,却是纠正:“此事也有师妹的帮衬。”
温黛大笑:“好!解气!只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那狗贼的狼狈模样!”
她的容貌气质太过高贵,碧绿的眼眸更是万中无一,如今畅然大骂,仿佛将高高在上的姿态尽数毁尽,十分突兀。
姜垠嘴角微抽,尽管知晓这人与魔皇不合,但依然有些适应不了她翻书一般的变脸速度。
见到似乎无事,忍不住又催促:“女王殿下,我家师妹……”
温黛挑眉:“几句话功夫,却提到三次师妹。罢了,本就是为她而来。”说着,进入房中。
绕过屏风,见到床榻前有一女子守候,不禁道:“这便是幻神吗?”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幻神绝非凡品,但此刻展现的力量……似乎有些过于强势。
寻常法器化形都是器灵显现,但幻神却不同,她当真获得生命,以法器之身活在此刻。采用的材料乃至刻录其上的玄奥法术,即便是温黛也无法解读。
若不是天地神器早有定论,她险些以为这也是其中一柄。
幻神见到温黛,站起身子缓缓欠身,正要行礼,却被温黛阻拦。
“不必,你我曾也有过缘分,无需多礼。”
不知为何,温黛潜意识里觉得不要受她礼拜,仿佛会折寿一般。
幻神深看她一眼,也并未推辞。让开空挡,令女王得以坐在床榻边缘。
温黛坐在床边,视线落在唐木溪脸上,却是忽然一怔,嘴角的笑意慢慢平展下去。
“母亲?”
温明玉见她迟迟未动,以为是一夜疲惫损耗太多精力,有些担忧。
温黛被她出言提醒,才堪堪回神,捏住手指却还有些心事重重。
“她叫什么?”
“唐木溪。”姜垠适时出言。
“唐木溪……”温黛红唇轻起,忍不住重复一遍。
“有何问题?”自从见到师妹,姜垠总觉得温黛的举动处处奇怪。
事实上她的感觉十分精准,温黛乃西妖女王,虽然偶尔行事古怪,却鲜少有这般失神的时刻。
妖域是神明旧址,上万年前,神尊和众神兽一同生活在此。精美华丽的阊阖宫象征着神尊高高在上的地位,即便早已覆灭崩塌,妖域之人也半点不敢僭越。就算是拥有神兽血脉的青鸾一族,也极少涉足那里。
温黛继承王位时,曾今追随上一代统治者进入其中跪拜。虽时间久远,却记忆犹新。
阊阖宫前摆放着最后一位神尊的雕塑,千万年来虽有磨损,却无伤大雅。
跪拜那日她斗胆瞥过一眼雕像的容貌,好巧不巧,与面前之人分毫不差,就连耳边的碎发都一般无二。
若不是神尊已经在大战之中陨落,她险些以为正是本尊。
“怎会这般相像……”温黛忍不住呢喃。
若要说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气质二字。
神尊高高在上,即便是一尊雕像,也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不像面前之人……太过柔和无害。
“不知她受了什么伤?”
“那日血祭鬼印,伤及根本。”姜垠还未来得及开口,幻神却抢先一步告知。并且把她原本想隐瞒的事情也尽数坦白。
姜垠早就知晓师妹血液里蕴含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因害怕他人觊觎,从未告诉泄露出去。如今听闻幻神毫无防备地讲出,忍不住凝眉,冷眼看过去。
“血祭鬼印?”温黛心思微动,“莫不是魍魉印?”
幻神只当看不到姜垠的反应,听到温黛追问,进一步解答:“不错,只是魍魉印一分为三,主人只祭了一枚碎片,损失大量血液。”
温黛大惊,又问:“当真催动?!”
“当真。 ”
姜垠心觉不妙,害怕温黛看出什么,连忙补充:“不过是一枚石印碎片,由甘煞催动之后才偶然落入我们手中。殿下还是先勘察伤势吧,师妹体寒,火毒入侵后昏倒三日迟迟未醒,着实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