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一边跟宋意分析为什么选这个本子，一边悄悄观察着宋意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带的这个艺人心思重，尤其得失心更重，仿佛永远都在往前冲，从来不允许自己退步甚至原地踏步一样。所以陈念看到宋意的脸色从紧绷逐渐和缓，听着陈念的话开始继续翻本子，脸上染上一层兴趣，她才继续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据可靠消息，《女将》那个本子重新开始筹备了，大概率明年开拍，正好接在这个本子后面。”
　　宋意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流转的光芒一不留神就晃了陈念的眼。
　　“是哪个《女将》？”宋意问。
　　“还有哪个《女将》，就是那个《女将》。”陈念笑道。
　　《女将》是一部经典翻拍，原片讲述的是联盟立国之战中指挥盟军反败为胜的关键人物——一个贫民窟出身的女Omega将军。三年前《女将》剧组宣布开始筹备，当时宋意去报名了一个小配角的试镜，但她那时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没有任何经验，更别提个人代表作，但她的试镜视频依旧得到了导演组的青眼，她获得了总导演韩青山亲自面试的机会。
　　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女将》的导演突然宣布剧组筹备中止，并且没有公布重开的时间，有风言风语说是项目遇到阻力被强行关停了，宋意的面试也无疾而终。
　　这是宋意一直心心念念的遗憾，但人生就是由许多遗憾组成，时过境迁之后也没必要总拿出来说嘴，她从没对陈姐提过。
　　但陈念竟然懂她。
　　“你先别激动，韩导不是那么好打动的，而且你难道就甘心只演一个小配角？”陈念问。
　　“当然不，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想演的一直都是……”
　　“《女将》不会上院线，更换了资方，剧本在保留主线的前提下经历了大改，最后会以网剧的形式播出。”陈念出声打断了宋意。
　　宋意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怎么会？”
　　其实是明摆着，改剧本也好，改网剧也罢，无非都是妥协的结果，韩导不可能在资本缺位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一腔热血把这个故事拍出来，要想保留这个故事的内核，只能捏着鼻子改变故事的包装。
　　“即使是这样，你依旧想演那个角色，忍受韩青山挑剔的折磨，并且绝无可能因此获奖？”陈念问。
　　“是的。”宋意答道。
　　“所以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你学会打动市场。”陈念挑眉。
　　陈年要宋意先在这个本子里磨练自己，然后她就有充足的筹码去帮她从韩青山的手里要来《女将》的女一号。
　　宋意终于明白陈念的苦心，她发自内心道：“陈姐，遇上你真是我的福气。”
　　*
　　跨越半个城市，通宵营业的麻将馆二楼茶楼，沈遇气极反笑：“安姐，遇上你真是我的福气！”
　　时间倒回到半个小时之前，沈遇在茫茫数百所娱乐场所中精准地找到这一家麻将馆，把挂着两个黑眼圈地经纪人安嘉禾抓了个正着，虽然后者振振有词道：“我这是工作必要的社交活动！”
　　然后安嘉禾就被沈遇拖上了二楼的茶楼，两人坐在临江照水的竹亭里，面面相觑。
　　“你说你昨天晚上被人嫖了？”安嘉禾震惊。
　　沈遇咬牙：“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谢谢！”
　　安嘉禾有一瞬间是心虚的，她的确接到了唐棣打来的电话，她当时是打算动身去接沈遇的，但毕竟人算不如天算，她等了一晚上的五筒突然被上家打出来了，这要不胡个超级加倍她不是人！
　　牌运总是这样，出现得猝不及防，如果这时候起身离开那叫败手气，影响以后牌运。
　　所以，她干脆稳稳当当地坐下，又多打了几圈。
　　“只有几圈？”沈遇反问。
　　安嘉禾赔笑，她确实不占理，但转念一想，“不就是那点事吗，你就当多一段风流韵事，指不定这就是你的好姻缘。”
　　“你放屁。”沈遇言简意赅。
　　“什么叫多一段风流韵事，我本来就没……”沈遇说到一半，在安嘉禾狐疑的目光中突然打住，然后僵硬地点头，“对，你说得对，不就是那点事吗。”
　　她可以在唐棣面前没遮没拦，那是因为两个人认识十几年了，她多丢脸的时候唐棣都见过，她空有一副美艳的躯壳却毫无性经验这件事唐棣也门清，但对安嘉禾，沈遇觉得还是有必要保持自己美好的Alpha品质，比如性感和自由主义。
　　“你放心，以你这么多年孜孜不倦的努力作死，就算有一天那啥照片被人传到网上了，你粉丝也会觉得，不愧是你。”安嘉禾拍了拍沈遇的肩膀表示安慰。
　　沈遇真是她带过最省心的艺人了。安嘉禾曾经也是个神经敏感擅长危机公关的普通经纪人，是沈遇用她一次又一次亲身作大死的经历让安嘉禾明白，只要这个艺人表里如一从一而终地放飞自我，那不管她出什么乱子，她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粉丝基本盘都会不离不弃。
　　毕竟意志不坚定的粉丝早在沈遇打扮成霸道女总裁去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并且脸着地死在第二关的时候，就早已离她而去。
　　作为一个合格的经纪人，安嘉禾认为自己应该给艺人充分的自由和尊重，就比如，绝不干涉自家艺人对综艺节目的选择，和她的夜生活。
　　安嘉禾非常擅长消灭自己的愧疚感，她现在已经可以毫无芥蒂地当着沈遇的面刷手机，美其名曰掌握最新的舆论动向，然后，她的艺人果然又一次让她眼前一黑。
　　“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安嘉禾把手机屏幕转过去，让沈遇看她自己出镜的小视频。
　　拍摄者显然是个非专业人士，仰拍的机位非常死亡，看上去是把手机举起来拍楼上，镜头又晃又抖，入耳全是激动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偶遇沈遇啦，比心比心。”安嘉禾用最一板一眼的语气念出视频的标题。
　　视频里，沈遇穿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衬衫，胸前的扣子扯开到第三颗，正放荡不羁地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大把大把的钞票被她抛向空中，然后飘飘悠悠落在镜头前。
　　“沈遇！！！”视频拍摄者的声音突然爆表，屏幕外的沈遇下意识眯起眼睛后仰。
　　镜头里的沈遇发现了她的小迷妹们，低头在一张钞票上印下自己蓝调正红的唇印，然后慢条斯理地折了个纸飞机，哈了一口气，扔向镜头的方向。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沈遇：“……”
　　这是她干的事？她怎么毫无印象？
　　“综上，我认为关于你对我没去接你导致你在陌生的大床上醒来这件事的指控毫无根据，应该至少判你个全责。”安嘉禾说。
　　安嘉禾开始给沈遇翻看视频下面的评论。
　　【斯哈斯哈，我老婆好涩，老婆往下亲亲！】
　　【呜呜呜老婆的衬衫皱了，我们换一件新的吧，来，先把这件脱下来~】
　　【苦茶籽消失术！】
　　【老婆，别总在外面喝酒了，孩子还在家等你讲故事呢~】
　　……
　　沈遇闭上了眼睛。
　　是的，这就是她的粉丝，热情、开朗、精神状态堪忧。
　　“我要修养生息，我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沈遇对安嘉禾提出抗议。
　　“想也别想。我能允许你每年自己挑选一部烂片，每半年上一部烂综艺，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鉴于你最近的表现，我十分怀疑再让你放假下去，你迟早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所以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下个月入组，剧本我回头就发给你。”安嘉禾一锤定音。
　　沈遇震惊：“我才刚拍完一部戏！”
　　“你入行的时候给自己定的假想敌，人家今年差一点就是影后了。”安嘉禾冷淡道。
　　果然，一提宋意，咋咋呼呼的沈遇就安静下来，她所有的事业心，好像都长在了这个人身上。
　　“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宋意在《盛宴》中的表现堪称完美，据可靠消息称，她原本是板上钉钉的影后。”安嘉禾说。
　　“那最后为什么又没评上呢？”沈遇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罕见地一脸正色。
　　“顾问组有一个很有分量的制片人，她不喜欢宋意。”
　　安嘉禾说完，沈遇下意识眉头一皱。
　　“不公平吗？但市场证明，那位的眼光从来没出过错，宋意身上有让她不舒服的特质，所以他们在最后关头把宋意的名字划掉了。”
　　“但这也恰恰说明，宋意的演技已经到了挑无可挑的地步，他们想要一个完美的宋意，而宋意距离完美只差最后一步，当她能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时，她就彻底起飞了。”
　　沈遇沉默，她知道安嘉禾说得对，她这个经纪人虽然沉迷打麻将，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也确实消息灵通。
　　“宋意身上有太多你需要学习的地方了。”安嘉禾感慨。
　　沈遇下意识点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什么意思？”
　　“你的下部戏，和宋意合作，我帮你争取了很久，不用谢。”
　　“加油，好好学！”安嘉禾精神鼓舞。
　　沈遇：“我不干！！！”?


第4章 惊喜
　　一个月后，《云烟》剧组。
　　宋意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从保姆车上下来，背着个双肩包绑着高马尾，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整张脸毫无遮挡地展现在外面。宋意的骨相生得极好，她刚出道时就有人专门研究过她的长相，三庭五眼都相当标准，无论怎样肆无忌惮的角度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然而宋意不喜欢过于精致或者隆重的装扮，尤其在没有上镜需求的场合，她对自己的外形并不太在意，她一直试图成为一个有内涵的演员，而不是只会对着镜头搔首弄姿的花瓶。
　　“哇哦，她也太好看了吧，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远处隐约传来实习生的惊呼。
　　宋意忍不住莞尔，虽然但是，身为一个演员，她还是无法做到抗拒这种夸奖。
　　“我一直觉得剧本上描写的“美艳是心理医生最致命的武器”有点太那个了，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是我肤浅了，原来有勾魂夺命的美貌！姐姐杀我！”另一个声音赞叹道。
　　宋意：“？”
　　可她的角色是个警探……
　　宋意朝着实习生的方向走过去，她也很好奇勾魂夺命的美貌能有多勾。
　　她已经看过剧本了，心理医生和她共同担纲女主，说是双女主，但宋意能感觉到心理医生的戏份虽然比她略少一点，但对方的人设更出彩，这对宋意来说其实是吃亏。但宋意也的确演不了心理医生那个角色。
　　一个用巧言令色骗得主角团团转的幕后真凶，甚至宋意饰演的警探在她的诱导下一度滑入精神失常的深渊，简而言之，坠入爱河。
　　宋意对这位和她有大量对手戏的演员很好奇，她看了剧本之后早就找陈念打听过，但陈念却一反常态，只告诉她去了剧组就能见到了，何必破坏这份惊喜。
　　陈念什么时候开始推崇惊喜了，这很不陈念。
　　但现在，宋意居然真的产生一丝拆盲盒的忐忑，而且实习生那两句惊呼无疑把她的期待值拉到了顶点。
　　宋意绕过一个拐角，正好撞上红着脸跑开的实习生。
　　喔，看来这位同行的确有两把刷子~
　　宋意走近，她的盲盒正背对着她给另一个实习生签名，她短款的T恤下摆露出一小截腰肢，脊柱沟划出一条耐人寻味的曲线，隐入利落而宽大的工装裤，裤脚束在马丁靴里，脚踝纤细但不乏力量。
　　品味不错。
　　“你的名字很好听。”盲盒签完名对实习生眨了眨眼，声音如同在醇酒中泡过一样。
　　等，等等！
　　这个声音……略显耳熟……
　　不会吧……
　　“Next one~”盲盒转过身来，眼线张扬到要飞到天上。
　　宋意：“……”
　　沈遇：“……”
　　沈遇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不是下一任影后嘛，你也想要签名？”
　　宋意忍不住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
　　她想不明白沈遇的脸皮到底是怎么长得这么茁壮的，人不能，至少不该。
　　“郁容？”宋意试探地叫了一声剧里心理医生的名字，事到如今她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嗯哼~”沈遇欠扁地点了点头。
　　“大荧幕走不通打算来转战电视剧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放心，我会不计前嫌的。”沈遇试图和宋意握手，“合作愉快。”
　　指尖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宋意完全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她毫无防备地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和这个家伙产生肌肤接触，想到剧本里她和这个人会有无数次肌肤相亲，宋意胃里翻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翻江倒海。
　　“呕——”
　　宋意飞速撤回手捂住嘴，用尽全力克制住生理反应，然后转身飞速地逃到洗手间干呕，眼角一酸泛起生理性的泪水。
　　“喂，你要不要这样啊，和我握手有这么恶心吗，你戏太过吧。”沈遇抱臂站在洗手间门口，满脸不爽。
　　回应她的是又一阵干呕声。
　　宋意撑着膝盖站起身，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她这是怎么了？
　　她缓缓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眼下隐隐可见青黑。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恶补了最近二十年所有大火过的警匪片，还专门买了几本刑侦和法医相关的专业书，她对着砖头一样的大部头钻研了几个大夜，没人告诉过她现在的书上会给名词解释配上实拍照片，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希望她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尸斑，什么是巨人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