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宋知语收下了两张门票。
　　一晃就到了唐小小跟着家人来江城访友的那一天，她妈妈一大早出门先去拜访这边医学会的同行，唐小小正好趁机溜出来跟宋知语去看影展，这种充满艺术气息的活动对她来说颇为新奇，唐小小穿了身鹅黄色的淑女裙，在盛夏的早晨显得朝气勃勃。
　　宋知语去宾馆楼下接她，两个人打了个车过去，一路上宋知语很刻意地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总往唐小小身上瞄，这也是姐姐教她的，要主动但不能急切。
　　到了地方，展厅里面静悄悄，宋知语和唐小小并排走进去，两个人的手好几次碰撞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敢趁机握住对方。
　　沈知意镜头里的世界光怪陆离，有下雨天颠倒的城市，有水泥森林里孤零零的一把红色雨伞，有人潮拥挤当中唯一一个逆行的身影，但更多的，是她的专属模特。
　　安逸，她女朋友，两边家长早就知情了，就由着她俩胡来。
　　宋知语在心里吐槽沈知意的大胆放纵，就算她再不懂艺术，画面中扑面而来的爱意还是把她包裹在里面了，宋知语不知道这个影展是她自己花钱办个开心，还是她这个姐姐毕业第一年就在业内拿到了什么名望，她不了解，也不太关心。
　　“你觉得这些画面好看吗？”唐小小轻声问。
　　艺术很高雅，她很俗。
　　“应该是好看的吧，我不太确定。”宋知语直言。
　　唐小小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寂静的展厅里显得有点突兀，有其他欣赏者对这边侧目而视，宋知语下意识地抓住唐小小的手以一个保护的姿态上前一步挡住她。
　　然而勇敢只能上头一秒，下一秒，俩人都惊恐地撒开手。
　　“年轻啊，还是太年轻。”二楼扒着栏杆偷看的沈知意点评道。
　　“也不年轻了，都十八岁了。”安逸有不同意见。
　　沈知意摘下墨镜从镜框上面深深地看了安逸一眼，忍不住勾起红唇。
　　“你是个特例，别人家小朋友十五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安逸十五岁时完成了信息素分化，她激动地跑到十八岁的沈知意面前宣示主权，把沈知意都吓了一跳，她们相约安逸一成年就在一起，现在沈知意二十三岁，她早已当了沈知意两年的女朋友。
　　一楼展厅里，宋知语跟唐小小一起逛了一圈，好像看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艺术的氛围使人窒息，两人眼光对视一拍即合，在门口不到一百米的奶茶店里对面而坐，一边嚼着珍珠芋圆，一边放声大笑。
　　唐小小笑起来很好看，脸上有小梨涡，宋知语偷偷给她的备注是糖糖，不光是因为她姓唐，还因为，她真的无端觉得唐小小应该是甜味的。
　　“今天晚上一起看电影吧。”宋知语邀请道。
　　唐小小面露难色：“可能要明天，我今晚要跟妈妈去见她朋友，要一起吃个饭。”
　　这是唐小小来江城的主要目的，她根本不认识妈妈的朋友，她也不想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但妈妈说她一定要来，还说那家有个跟她一样大的优秀Alpha，唐小小听了就烦躁，她才刚十八岁，不明白这些家长在着什么急。
　　“我尽快吃完找借口溜出来，你会等我吗？”唐小小忽然打算叛逆一把。
　　“等！”宋知语一口答应。
　　她陪着唐小小喝完这杯奶茶，把唐小小送回酒店，转脸就接到了她妈妈的电话。
　　“今晚跟我们出去吃个饭，见个老朋友。”沈遇说。
　　宋知语：“不能不去吗？”
　　“不行，那是你妈妈们当年的老同学，和接生你的医生，你和你姐姐都必须来。”沈遇说。
　　宋知语烦躁地踢石子，这个关系，好像她不去不行了。
　　“那几点结束啊？”她问。
　　她还惦记着等唐小小呢。
　　“那可说不准。”沈遇说。
　　宋知语更烦躁了，难道唐小小第一次主动约她，她就要爽约吗？
　　宋知语预计她露个面就能溜了，毕竟她不搞艺术，也不会说话，这种场合完全可以交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沈知意来应付，她不情不愿地回家换了身正式服装，提前跟沈知意打好招呼把跟唐小小的约定说了，她这个姐姐满口答应帮她打掩护。
　　养姐千日，用姐一时。
　　死贵死贵的商务餐厅，顶级豪华包厢，宋知语不情不愿地垂着眼进去，跟在沈知意后面说：“唐阿姨好，张阿姨好。”
　　“小语都长这么大了。”张之翎感慨。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小小，你们是同龄人，正好坐在一块说话。”唐棣说。
　　宋知语抬头，错愕地看着席间穿鹅黄色淑女裙的唐小小，后者也同样一脸错愕。
　　沈知意：“哦吼。”
　　看来不用她打掩护了。?


第134章 九
　　沈遇一睁眼, 发现自己缩小了趴在课桌上，她疑惑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黑板、挂钟和记忆中一脸稚气的同学, 讲台上花里胡哨的台历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年月日。
　　她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这是怎么回事，沈遇怀疑自己在做梦，但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 沈遇用力晃了晃脑袋，在桌下掐了自己的手一把, 是疼的。
　　“诶, 你听说了吗，宋意她体检有问题。”同桌发现沈遇睡醒了，凑上来小声传递八卦。
　　沈遇眉心一跳，一些逐渐褪色的记忆忽然跳出来, 那个人下一句绝不是什么好话。
　　“她是个……废物哈哈哈。”同座挤眉弄眼。
　　“你说谁是废物，你才是废物！”沈遇忽然怒不可遏。
　　这些话听起来刺耳极了，她一直想把这段经历从宋意的记忆中抹去，但现在她好像回到了一切的起点，这或许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又或许是给她的考验, 让她回到追悔莫及之前，能在宋意最脆弱的时候抱抱她。
　　沈遇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她印象里宋意就是在这样一个午后拿着她的体检单一个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教室，但关于她的消息来得比她本人更快。
　　沈遇冲上讲台，全班人停下来看着她, 她板着脸颇有气势：“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生理缺陷是别人的苦难, 而不是供你们取笑的谈资, 如果再让我听见一句这样恶劣的玩笑, 我就……”
　　“你就怎么样啊？”教室角落一个以顽劣著名的小男生接话。
　　教室最后一排和大多数人属于两个世界，他们自有自己的混蛋体系，寻常学生和她们泾渭分明，沈遇刚从成年人的身份回来，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以前是怎么对付这几个小混蛋的了。
　　“你也不想隔壁二中你陈哥知道你只会欺负Omega吧？”唐棣幽幽道。
　　沈遇：“……”
　　哦，原来是这样，强中自有强中手，江湖人用江湖治。
　　唐棣推了推眼镜深藏功与名，隐隐勾起唇角，她对于当出头鸟这种事很不适应，但教室里的流言蜚语让她格外厌恶，既然有沈遇愿意当这个出头鸟，那她就可以很舒适地推波助澜了。
　　沈遇的权威非常有限，但她记得原本的世界线中，班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学生间恶劣的玩笑，把沈遇拎起来当作反面典型痛批了一顿，那时候沈遇一直不知道班主任为什么消息如此灵通，现在看见唐棣熟练的操作，她忽然醍醐灌顶。
　　哦，这就是她永远宅心仁厚的好朋友啊。
　　沈遇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唐棣对宋意暗中的保护还是该怨念唐棣的出卖，现在也没时间给她考虑唐棣的问题，宋意就要回来了，沈遇深呼吸调整好表情，然后走出教室在靠在走廊栏杆上凹出一个好看的造型，等着迎接她的小宋意。
　　午后的风异常鼓噪，沈遇身上的衬衫被风吹起来，宋意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手里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医生的话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荡。
　　“宋意。”沈遇叫住她。
　　宋意缓缓转身，盯着沈遇不发一语。
　　“教室里太闷了，我们出去透透气吧。”沈遇小心翼翼地说。
　　她不确定宋意现在踏进那个教室，里面会不会一下子恶劣起哄，一群十几岁的小朋友不知轻重，最好等有人给他们讲明白利害了再回去。
　　宋意沉默地注视着沈遇，目光甚至称得上是审视，她们马上就要接着上课了，从来没翘过课的宋意忽然很想叛逆一把，她现在就是没心情上课。
　　于是宋意拐了个弯，路过教室门口而不入，走到另一端的楼梯口上楼，沈遇一路都跟在她屁股后面。
　　天台是风最大的地方，学校把天台修成了个小花园，铺了木制的户外镂空地板，走在上面踢踢踏踏作响，宋意在花架子下面坐下，沈遇也像跟屁虫一样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这人今天怪怪的，但宋意没心情去想这些。
　　她把手里那份体检单对折踹进了口袋里，全程沈遇注视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天台的风带着花香，阳光明媚而不至于刺眼，头顶的花叶挡住骄阳，随着午后太阳一点一点西斜，逐渐燥热的温度也降下来。
　　宋意一下午都没回教室，她就坐在天台，除了吹风什么都不做，沈遇那个聒噪的家伙居然陪她静坐了一下午，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又搭错了哪根筋。
　　放学了，宋意站起来走到天台边，沈遇紧张地赶紧跟上去，又不敢贴得太近，仿佛生怕刺激到宋意她往前一步跳下去一样，宋意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心底有个地方忍不住冒出点笑意。
　　沈遇这人就是个傻子。
　　宋意注视着她们班的人放学，注视着学校在一阵喧闹之后逐渐归于平静，夕阳西沉天色开始昏暗，她终于看够了也吹过了风。
　　“回去吗？”宋意问。
　　这是她今天跟沈遇说的第一句话。
　　“回去。”沈遇赶紧答应。
　　宋意跟沈遇从天台上下来，学校门口小门小脸的餐饮店人满为患，宋意以前从来不进这种不优雅的场合，但今天既然都翘课了，她觉得再叛逆一点也无妨。
　　“你想喝奶茶？”沈遇发现了宋意的目光紧盯着那家不知名奶茶店的招牌。
　　宋意点了点头，她想喝，但她从没喝过，也不知道哪一种好喝。
　　“我去给你买。”沈遇自告奋勇。
　　她其实也不记得这个小奶茶店了，再后来品牌加盟战略下这种个体经营的传统奶茶店几乎全军覆没，她看着菜单墙上可怜的几种花样，给她和宋意点了一人一杯招牌丝袜奶茶。
　　哦，糖度不可选，那时候好像也没那个意识。
　　沈遇拎着两杯疑似奶茶粉勾兑出来的饮品回到宋意身边，帮宋意插上吸管递过去，宋意尝了一口，评价道：“好甜。”
　　确实好甜，不好喝，怪不得后面倒闭了。
　　宋意味觉很敏感，尤其不喜欢添加剂的味道，这杯奶茶除了纯净水以外可能全是添加剂，她硬着头皮喝了两口，整个嘴巴里全是甜腻腻的味道，终于放弃了尝试。
　　一路拎着大半杯奶茶，头顶路灯亮起来，宋意跟沈遇晃晃悠悠地往家里走。
　　“不喜欢喝就别勉强自己了，奶茶给我，我帮你扔了。”沈遇说。
　　宋意把杯子递过去，沈遇果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她给宋意跑腿买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在宋意看来，这是讨厌的沈大小姐第一次给别人干活，糟蹋起自己的心意来竟然也能毫不手软。
　　沈遇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宋意大概能猜到，沈遇忽然变成傻子的原因大概是她口袋里那张被她折了几折的体检报告，体检医生那个复杂而带着怜悯的眼神完美地给沈遇的改变做了注解，宋意心里升起一阵烦躁。
　　沈遇是在可怜她吗？
　　“沈遇，你到底什么意思？”宋意问。
　　这是今天宋意对沈遇说的第二句话。
　　“啊？”沈遇有点茫然，“什么什么意思？”
　　“我跟你顺路，一起回家啊。”沈遇装傻。
　　她和沈遇确实顺路，但她们俩有人平时上下学靠自己走路的吗？宋意家的司机今天有事请假了，沈遇就也跟着她一起走路回家。
　　难道她家的司机也请假吗？
　　“沈遇，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宋意打算把话说明白。
　　沈遇抿唇沉默，这时候的宋意还做不到像长大之后那样云淡风轻，她以为自己的陪伴能让宋意好受一些，但忽略了这个阶段是宋意自尊心最脆弱最敏感的阶段。
　　沈遇：“你等我一下。”
　　她撂下这句话，飞奔去十字路口对面的音像店，用最快的速度锁定货架上热卖的《女将》碟片，买完又飞奔回宋意面前。
　　她喘着粗气把碟片送给宋意。
　　“听说这个电影很不错，强烈推荐你看一下。”沈遇说。
　　宋意：“？”
　　宋意怀疑她是不是错怪沈遇了，有没有可能沈遇不是可怜她，而是真的傻了呢？
　　宋意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在沈遇热切的注视下把碟片收回了书包里。
　　“我不喜欢看电影。”宋意说。
　　“没事没事，你抽空看看嘛。”沈遇说。
　　她知道，宋意一定会喜欢的。
　　被沈遇这么一打岔，宋意的质问和愤怒仿佛被一阵风吹散了，发火也要讲究一鼓作气，现在她聚不起气，只能愤愤不平地踢着石子往家里走。
　　华灯初上，宋意才终于走回家，沈遇在岔道口和她分别，身边没了这个聒噪的家伙，宋意发现自己一下子落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