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精巧的小木剑,剑上刻了一个“朝”字,这是属于她的剑。
“本是打算待你生辰时再拿出,也罢,待你生辰时,为师会再准备他物。此剑便当作为师与你的承诺,为师定会回来接你。”
“师傅,你可说话算话?”小离朝将目光落在师傅面上,终于是看清了师傅的眉眼。
总是冷着脸的师傅露出了清浅的笑容,她伸手抚了抚小离朝的头发,说:“为师从不食言。”
“嗯,徒儿等着师傅。”
小离朝接过了小木剑,将它抱在怀中,目送着师傅离去……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于她来说只是坐在门前,双手紧紧攥着小木剑,从日出等到日落。
直到有一日,朝阳还未出来,自门外兀的刮进来一阵风,小离朝霎时睁开了眼,面上不自觉覆了笑,她抓起枕边的小木剑,当即跳下了床,而后“蹬蹬蹬”地跑向门口,还未见那人身影便喊出一声——
“师傅!”
离朝猛地睁开了眼,眼前朦胧一片,除了桌椅模糊的影子外什么都无。手中攥着的也不是木剑,而是曈昽。
师傅亦是再也不会……回来接她……
心落入谷底,摔了个粉碎。
眼前的水雾愈来愈浓,她赶紧用手擦拭,不能浸湿枕头让人觉察,他们会很担心的。
可惜,不论是枕头还是她手上缠着的绷带都早已被泪水浸透。
无力地垂下手,任由泪水肆意流淌,离朝茫然地盯着手上的绷带,已是不知身在何处,魂又在何方。
但又不是全然的迷茫,因为她还要回到君姑娘身边,还要完成师傅的遗愿。
不能一蹶不振,师傅要我如剑一般坚韧,君姑娘也需要我……或许……
僵住的手动了动,渐渐地合拢,攥成拳头。
“要起来,回竹林。”离朝嘴唇微动,吐出了这几个字,轻飘飘的没有气力。
她胳膊使了劲儿,将自己撑了起来,随后下床穿好鞋子,摇摇晃晃,手中依旧攥着曈昽,似是全靠曈昽散发出的这几分热暂时将心底的冰寒隔离。
来到门边,离朝伸出左手挨上门框,兀的顿住,因为意识到自己现在应是模样凄惨。
于是她自衣襟中取出纸笔和草汁墨,留下了一封信,随后走窗离开,好在现下天还未亮。
然,有个人坐在客栈门前,是宋兄。
见到他,离朝有几分错愕。
“宋、宋兄?”她的鼻音还很重,即使面上能将泪痕浮肿遮掩过去,这声音也是暴露得很彻底。
发觉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会说。”
“诶?”离朝诧异。
宋珏并未看她,而是目视前方,又说了一句话:“别担心,布局已成。”
语罢,他杵着拐杖站起,冲她文雅一笑后推门回了客栈。
不明所以,可离朝暂且无心思思量这句话。她望了望天,天边已染了微红,遂不再耽搁,轻功一起,飞上了镇旁的山路。
……
步行少时,入得翠竹林,那翠竹即使立于严寒之中也依旧挺拔,即使冷冷清清亦怡然自得。
人却是难矣。
苦笑一声,离朝继续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沉重,直到停下也才到半山腰。
抬起头向上望了望,远远的仅能瞧见模糊的一点,那是她和师傅的竹屋。
以前竹屋前还有一匹很气人的黑马。每次师傅归来它总会先自己一步跑向师傅,即便修了轻功也追不过它,它总是能第一个迎接师傅,然后转头嘲笑自己。离朝很是气愤和不甘,曾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过这傲气的家伙。
可它是个赖皮马,赢了就跑了……
在九年前,黑马将受伤昏迷的师傅驮回来后就咽了气。那时它的背上插着好几支箭,每支箭的箭头都涂了毒,到竹叶镇的时候它只有前腿还能动弹,马蹄上还嵌着石子。
离朝不知黑马是如何强撑着跑回来的,她只知道那时的自己趴在黑马身上哭得昏天黑地,那匹坏马就是死前还要在自己耳边嘶吼一声,吓自己一吓。
可她是清楚的,那是这家伙在说“主人就拜托你了”,当时自己虽说不出话,但心底是郑重应了的,可到了还是食言了……
抽了下鼻子,离朝挪动步,继续往上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总之到了山顶的时候,太阳也到了头顶,她有些恍惚,恍惚间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小小孩童看到竹林时惊喜得合不上嘴,转过头来望着自己这边笑得欢喜,离朝知道她是在对师傅笑,总会如此。
而师傅……
离朝转头,眼前出现了师傅的幻影,师傅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但是眸中是藏着几分笑意的,虽然更多的是无法遮掩的悲痛。
自打接自己回竹林后,师傅一直都是这样,便是难得一笑也好似在心底悲泣。
将目光又转向那闲不住的小小孩童,她在院子里撒欢地跑,跑过了菜田,跑过了秋千,跑过了空的马棚,跑过了露天的灶台,跑过了唯一一棵参天桃树,躲开了水井,也跑过黑马的坟……最终回到师傅的身边,拽着师傅的衣角,和师傅一同走进竹屋。
离朝也跟着踏入竹屋。
竹屋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更为冷清外什么也没变,甚至没什么尘土。离朝清楚,这是竹叶镇的大家常来打扫的缘故。
幻影在进了屋后就消失了,空荡荡的只剩下离朝自己。
就连手中的曈昽都覆了寒凉,她觉着这里简直就是不知何处的冰窟,实是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和师傅的家。
现在,也不是家了,师傅不在了……
“啪当。”
手中的曈昽砸在了地上,可离朝却好似没有察觉,她“许是”动了脚,绕过竹子做的桌椅,来到了自己的小屋。
屋内的摆设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处都是竹子,以前她很是喜欢,但现在……
竹床之上还有棉被,是她从小用到大的,即使后来长大了也舍不得换,因为这床被子是师傅亲手做的。
那时师傅极力避免与镇上的人接触,所有东西都是可以自行解决便自行解决,即使后来她们与竹叶镇的大家越来越亲近,师傅也依旧不愿麻烦镇里的人。
无声地叹了口气,离朝将那床被子抱起,接着转身去了师傅的屋子。
师傅的屋子更为简洁,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竹箱,以及原本该挂在竹墙上的画。
离朝将棉被放在了师傅的床上,而后扑倒在棉被之上,旋即泪珠一颗一颗勾连着,再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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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O^
稍微有点把我自己虐到了_(:_」∠)_
本章开头点出离朝失过忆,因为生病(赤青星少时极易夭折,多病多灾,但长大之后运势就起来了)四岁前的记忆基本都忘了,只是表意识忘记,潜意识是还记得的。其他倒是没什么好补充解释的,关于师傅的回忆还有一些,师傅也是真惨_(:_」∠)_另外下章发糖~(*ˉ︶ˉ*)
改了第一章 ,新增大boss的剧情,非常少,并且八成让人觉着云里雾里 ̄ω ̄还修了下文案,不晓得能不能很快出来。还将不明改成了互攻hhh本来之前以为配角视角会很多,所以标为不明,写到雪山之后我发现视角逐渐在两个主角间固定,虽然也有副cp视角,但副cp也是互攻hhh
好啦~
第106章 “十里”清梦
日升日落,日升日落……
不知在竹林待了多久,离朝每日除了浑浑噩噩地练剑以外,便是在师傅的屋里蜷缩着,仅吃些干粮和井水保证自己不会死。
这几日泪早已流干,即使在这片竹林到处都可以看到师傅的影子,她也已经哭不出了,可是心一直在悲鸣。
她也终于是理解了,理解师傅为何会一心寻死,想必死去的那个人对于师傅来说是比这世上任何事物都重要的,所以在那人去世后师傅才会仿佛失了一半魂,才会每日都痛苦不堪。
离朝不像师傅,她虽是因师傅的死而痛苦愧疚,但远不到要寻死的程度,或许对于她来说师傅还不是比命重要的人,但是……
很痛苦,痛苦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梦里还能见到师傅。她也晓得自己该尽快振作起来,不要沉溺在这份悲痛之中。
可自师傅死后,她已是忍耐太久了。她尝试过欺骗自己,不论是用儿时的顿悟作掩,还是不断想起师傅并告诉自己已经放下,该向前迈进……但是到头来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怎么可能轻易放下?那是将她养大的师傅,是全心全意待她的师傅,是最亲的人……
攥紧了拳头,离朝心中生出了一股火。她气自己蠢,在凤岭与邪道交易,害师傅的局被破坏;气自己懒,不好好修武艺,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更气自己的怯懦,逃避痛苦与责任。
赤青星的天命,她只是不愿承担这份重责,才会说什么不信命,才会说什么“天命不过人之妄语”。
玲珑的灭亡、师傅的死也是,她只是想要逃避痛苦和忽视自己的无能,才会说那是因果,那是不可改变的。
还有北朝……她也只是想让自己安心,才会说恩恩怨怨过去就过去吧,北朝也不会想让子孙后代为仇恨所扰……然事实上,北朝众人如何想,她怎能知晓,怎能代替其作“原谅”?
最后,君姑娘……离朝晓得自己本该与君姑娘一同回竹林,毕竟君姑娘是师傅的女儿,她兴许想要知道师傅的事,师傅也或许给她留下了什么。
可是逃避了,不想感到难过和痛苦。跟在君姑娘身边就会想索求些什么,这会伤害到她,她也会因此讨厌自己……离朝不想见君姑娘受伤也不想被讨厌,更不想见她在意别人,于是作了逃避。
她觉着或许离开会让自己冷静,或许师傅去世带来的悲痛会让自己遗忘所有……
猛然,她“惊醒”,莫非自己利用了师傅的死?
思及此,离朝抱住自己的头,满是不敢置信,这是多卑鄙的事,自己为何会如此?
“离朝丫头——”
未等她深陷惊恐,一道呼唤自屋外传来。
闻声,离朝眨了眨眼,下了地,步伐飘忽地向外走去。
一出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且眉头紧皱,更有一种晕眩之感……
下一息,天黑了。
“扑通。”
“离朝!”
李大娘赶紧跑过去,将这不过几天没见就变得憔悴又瘦削的傻丫头抱起来,随后匆忙下了山去。
……
不知到了何处。
当离朝再度睁开眼睛时,阳光已是不再那般刺眼。可这里是哪儿?
她从地上爬起来,左右看了看,树林、溪流,以及很高的山。这是……十里林?!
惊讶之余,离朝赶紧站起,跑到溪边一看,果然有酒。接着又四下望了望,看到了土堆,以及插在土堆上简陋的墓碑。
“哈哈……”干笑两声,她有点不清楚这是否在梦里。
“师姐,咱都在这林子里转悠老半天了……”
忽的一道声音驾着风钻进离朝的耳朵,使她的心狂跳。
但是等了半天,也未听到心念之人的声音。
“师姐?”
三名晟替她表达了疑惑。
“在断崖之上的小亭子。”少时,那道清灵的声音缓缓飘来。
离朝再也抑制不住,行以轻功穿梭于林木间,循着那声音疾奔而去。
一阵风掠。
她停了步,在树荫之下,呆呆地望着小路上的二人。
“刷”的一声,三名晟拔出了剑,盯着不速之客,严阵以待。
可惜他身后的师姐全然不给面子,冷淡地来了一句:“小师弟,收剑到远处去。”
闻言,三名晟惊讶地瞪大了眼,回头看向师姐,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快去,莫让我讲第三遍。”
这是认真的。
“……哦,师姐你小心,咱就在那里。”三名晟虽还有点犹豫,但听话地收了剑跑去远处。
待脚步声消却,离朝依旧傻傻地凝望着君姑娘,不过挪动了脚。紧接着足下就是一空,她有些茫然地栽下土坡,摔在了地上,但是并不疼,虽然手心被石子划破渗出许多血。
挪动目光看向抹了红砂的手心,她竟不知是否该庆幸——这是个梦。
“为何不小心些?”
头顶飘来话语,离朝僵硬地抬起头,在看清君姑娘的面容时竟是很想哭,莫名的有些委屈,还似是很无助很失落,但同时心底又生出几分欢喜,她不知该用何表情面对眼前人,遂又低下了头。
“唉。”
一声轻叹落下,又起细微的“沙沙”声,头顶的阴影退去,但是君姑娘的气息并未消失,她坐在了自己面前。离朝眼睫微颤,双拳不自觉地攥紧,血流肆涌。
“松开。”
轻轻的两个字,似乎风拂过就能将其卷跑,可离朝听得真切,亦是听话地松开了手。
旋即,有几分寒凉覆于手上,很轻柔地帮自己处理伤口。
一点都不疼,梦里不会疼。离朝动了动手指,其实不想让君姑娘帮自己包扎这无所谓的伤口,她真正想做的是紧握住她的手,而后拥抱她……
索求,又是这般。
离朝闭上眼,牙关咬得死死的,自己必须克制,即使在梦里,即使君姑娘不会知晓……不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