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出现了一个破旧的茅屋,前面的师妹也停下了脚步,白卿便也跟着停下。
背后狂追的小师弟见她们终于停了可是高兴,只是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当然此刻他不出声是最好。
回头看向小师弟,白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来时的入口,意思可是明了。
三名晟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胸脯,表明包在他身上。
见状,白卿满意地笑了笑,旋即转回头想说些什么,却直接与师妹的眼睛对上了。那双如晴天一般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是布满了阴云,蕴藏着浓浓的不安。
白卿知道她担忧何事,茅屋里面可是没有一点声响。她想着上前安抚安抚自家师妹,但是在刚抬起脚的时候,就见师妹摇了摇头。
微愣,白卿还是第一次被师妹真心拒绝,有点惊讶也有点难过,但还是听话地停了脚,只是目光紧随着她。
挽君衣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神,接着“当当当”敲了三下门。
然,没有动静。
她蹙眉,稍微使了劲儿推门,门毫无阻碍地打开了。
自屋内飘出几许潮味,但还好没有浓重的血腥味,也没有某些巨毒的香甜味,她稍微安下了心,抬脚跨过了门槛,却是刚踏入一步便顿住了。
这屋子何其小,虽说昏暗,但于其中也是一览无余。于门口察觉不到里面有人,因为一点气息也无,然踏足其中便能察觉到,还有生者,有一个。
心沉了下去,挽君衣的鼻子很酸,眼睛很涩,泪水悄然落下,她却是浑然不知,因为目光早已被端坐于木床上的人吸引了。
即便昏暗,她也能感觉得到——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没有埋怨,伴随着解脱与释然,就和娘亲走的时候一样……
挽君衣抬起脚,一步一步靠近她们,没有刻意敛声屏息,即是想让生者有所察觉。
果然,隐于昏暗之人动了,抬起头看过来,泪水混着血污,模样可是凄惨。
不过,眼前之人的眼神并非满布阴霾,眸中还含着光,不弱。想来还是愿意活下去的,如此让挽君衣稍稍松了口气。
挽君衣自修习医道以来,虽说久居深山,但也救过不少人。她见过一心寻死的,便是治好了病,也没能救得命,便是救了命,魂也会自行离去,成了活死人。
自见到活死人起,挽君衣就决定不再救一心向死之人了,因为对于那些人来说,活着不过是无尽的折磨与痛苦。
然,医者父母心,她总要去劝说一番,便如之前在凤尾村所为,虽说那里的灾祸也是她招来的……
在论英台看见江曌之时,挽君衣就知道她是向死之人,亦看得出她大限将至,只是没想到未能见其最后一面,也未能将师傅的信送达。
很遗憾。这份遗憾压过了心中莫名的痛楚,她也算是因此得了几分平静。
于挽君衣想东想西之际,离朝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昏暗之中无光,但眼前人那一头雪发实是不能与黑暗融于一体,且其眉间的那一点朱砂也宛若火苗跃动般,映入离朝的眼帘,何等清晰。
“第四……眉间点朱砂的雪发姑娘……”离朝喃喃着,嗓子沙哑说不出话,便只有气声飘出。随后,她的唇角扯动了一下,笑得很苦。
闻声,虽未听清是什么,但她既出了声,便是神志清楚了,于是挽君衣尽量柔和了声音,问:“姑娘,你可站得起来?”
她的声音也有几分沙哑,即便柔和了也还是带着几分冷淡与疏离。
离朝听过她的声音,也知道她是之前于玲珑客栈遇到的那位雪发姑娘,只是未想到会这般有缘。
微微颔首,离朝终于舍得放开了师傅,然脚下用了力,却是发麻站不起来。
无甚心情窘迫,离朝又试了几次,见还是无法,就对挽君衣道了声“对不起”。
挽君衣无言,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看着这手迟疑了几息,还是搭上了,触之冰凉,却是让离朝精神了一分。她道了声谢,心下有点疑惑,这位姑娘手寒不似常人,像是骨髓中就存了凉寒,也不知为何……
来不及深想,离朝借了她的力站起之时,外面就传来了打斗声,算不得激烈,约莫追来的人很少,或是武功稍差。
挽君衣在将她拉起后就抽回了手,此时察觉屋外生事,支会其一声就转身出了茅屋。
果然一出来就见小师弟在与一蒙面人缠斗,而师姐守在茅屋门前,手中拿着剑,在戒备着什么。
“师姐。”挽君衣轻唤,同时抽出倾雪,又四下环望,虽不见人影,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
闻声,白卿转眸看向她,问:“师妹,情况如何?”
其实不问也是清楚,毕竟挽君衣脸上还留有泪痕。
摇了摇头,挽君衣声音淡淡,答:“她已离去。其徒未有死志,我等该施以援手。”
白卿颔首,神色有点严峻,说:“依师傅所托,若信未交到江曌之手……”
“我知。”挽君衣垂眸,打断了她的话,同时将手伸进怀中,欲取出信交由她处理。
“不必,我如何能不信师妹呢?”白卿转回眸,见小师弟已解决了蒙面人,其眼神微暗,嘴角复又挂上了笑,言,“师妹,将她叫出来吧,我等再不走,一会儿可就不止暗处那三人了。”
闻得她话,风动林木,有三人不再隐藏现了身来,一个独眼公子,两个黑衣杀手。
这时,离朝也背着师傅的遗体走出茅屋,有些干涩的眼珠左右一转,皆不是陌生人,只是当下她无力摆上笑脸,而他们也都拿起了兵刃。
“诸位,本公子无意与尔等兵刃相见,只需得江曌身上一匣子,你等交出,本公子便不会为难你等,如何?”独眼公子王公项将折扇一打,每一片扇叶的顶端都冒出了锋锐,俨然是在行威逼之术。
白卿等人未说话,王公项对面那两位杀手朋友倒是开了口。
“什么时候风朗轩也这般贪图宝物了?”开口之人笑眯眯,左手拿着离朝的曈昽剑,右手拿了一把藏青色的短剑,剑端泛着红。
“哼,我风朗轩为何求不得长生之法?”王公项眉眼含锋,且勾着嘴角,笑容不落,显然是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一点不惧这人数之差。
“勿疯,与他这般废话作甚,直接杀了,了事儿。”孟嗣斜眼盯着勿疯,故意将其名姓透露,乃是火苗蹿上了口。
也不怪孟嗣生气,他可没听过什么长生之法,但见勿疯一点反应也无,其必是有所了解。
孟嗣与这小子共事十余载,再怎么着也是生死之交,他对这厮坦诚得连自己底细都透露了,这家伙倒好,瞒了不少东西……
本来他二人不是这一组的,但因勿疯对江曌执着,他们便私下与他人换工,没想到的是这家伙一路上解决掉不少同僚,俨然是打算护着江曌。
且之前孟嗣问他可知江曌所寻宝物为何,这眯眼狐狸可是一问三不知的!
眯眼狐狸装傻,假装没听见他“出卖”自己,劝道:“这可不行啊,不说王公项武功高深,你我二人未必打得过,就说咱们的目的与他也是不同,没必要起这个冲突。王公子,想来还会有人来碍事,不如我等三人联手,各取所需如何?”
王公项笑了笑,扫了眼被夹在中间默不作声的白卿几人,回言:“勿疯兄弟,你是想要哪个?是抓了这位雪族姑娘献给你家主子,还是利用北……”
“哈哈哈哈!”勿疯大笑,说,“别试探我等。王公子,你才是,拿了匣子真的是为了寻长生之法?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闻言,王公项挑了下眉,刷的一下收了扇子,接着目光一转看向白卿等人。
“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于谁都不好。你等交出匣子,本公子可助你等逃离凤岭。”竟把勿疯无视了。
白卿笑了下,唇微动,话却是自他人口中流出。
“王公,我师傅身上没有匣子。”离朝沉着脸,道出惊人事实。
此言一出,王公项没了笑容,他本不应该相信,但偏偏说话的是这个小姑娘……
于他犹疑之际,离朝又转头看向勿疯和孟嗣,心情甚是复杂。
自打与他二人交好以来,离朝就没想过会再有刀剑相向的一天。她是真的将他二人当作朋友,当作兄长,可是……
离朝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是有了决绝之心。她不会交出师傅遗体,也不会交出师傅托她照顾的人,如若他们的目的在此,她也只能与他们恩断义绝。
勿疯和孟嗣与离朝可不是第一回 打交道,何况这丫头想得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们又如何不晓得?
“离朝,抱(歉了)……”孟嗣还未说完就被勿疯拿胳膊捂住了嘴,偏手中还拿着短剑,瞧上去可真像是孟嗣被其挟持。
孟嗣是怒目圆睁,偏眯眼狐狸还笑得开怀,说:“哎呀,小离朝,你是误会了,那位王公子的话怎能轻信呢,我与你孟兄可不是来添乱的。只是没骗到王公子是真的可惜,还想白赚一帮手呢~”
他说着,顺便将手中曈昽扔给了离朝。
伸手接过曈昽,离朝皱着眉不明所以。她是真的无法判断这两位朋友到底还是不是朋友。
而听了勿疯之言的王公项,倒是对其底细有了点把握,于是笑了两声,道:“既然本公子所寻之物不在此处,那么本公子就先告辞了。”
言罢,王公项向他们抱了下拳,旋即转身欲走。
“你真的不打算行个侠仗个义吗,王公子?”勿疯出言拦了他一下。
王公项脚步未顿,笑回:“你等可不需本公子帮忙。”
语未落,他已然进入林子,霎时身影不再。
其走后,场子瞬间就冷了下来,这几个人站在这儿可是尴尬。
好在勿疯善谈脸皮又厚,先行出声打破沉寂:“小离朝,你便将你师傅埋在这里吧。”
“不行,我要带师傅回云中。”离朝当即拒绝了。
“你先埋在此地,之后再回来接她。”勿疯的话接得快,显然也是有所预料。
“那如何使得,我怎可这般折腾我师傅!”离朝有些生气,竟觉得眼前人有几分可恶。
见状,勿疯颇有些苦恼,他先是看了眼孟嗣,孟嗣黑着脸、闭着眼,能不发作已是耐性颇好,指望他是不行了。于是,他就将目光落在了看戏的三人身上。
其实也勿怪白卿他们看戏,实在是他们这两拨人互算半个陌生,白卿他们又如何插得进话?
此刻勿疯投来目光,意思是明了,但白卿还是无法开口,毕竟她与江曌、与离朝、与隐血楼皆是无甚干系,她也只是随师妹的愿才与他们在这儿耗着,若师妹不想管了,她可是随时能带着师弟师妹走的。
白卿不说话,三名晟是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如今能指望的只有挽君衣了,可挽君衣紧抿着唇,明显是不打算如勿疯的愿。
见状,勿疯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能对离朝直言:“小离朝,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只能这么和你说了,凤岭现在到处都是邪道的人,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两个,你旁边这位雪族姑娘以及你师傅手中的宝物。”
稍顿。
“我信你师傅身上无宝,但其他人不信,你带着师傅遗体根本走不出凤岭,还可能连累这位雪族姑娘也被人掳去。”
言时,余光瞥见白卿眉毛微挑,勿疯提醒道:“可别太过自信,隐血楼右使也在凤岭,他武功在十年前就与江曌相当,如今是有过之无不及。更别说此次隐血楼出动的杀手不计其数,我路上暗中解决了不少同门,但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是将暗杀同门的事都爆出,已然是显示了最大的诚意。
白卿眯了眯眼,她是信勿疯之言的,毕竟之前出现在破屋的那位可是甚为诡异……如此,若离朝执意要带着江曌遗体,那么她也只能不管她,强行将师弟师妹带走了。
好在离朝虽固执但不傻,她也清楚若师傅还在,也定会让她听勿疯的话。
“好,疯兄,我听你的。”离朝松了口,但还未完,她转眸看向孟嗣,恳求道,“孟兄,我想拜托你,在我等离开凤岭后,将我师傅的遗体送到云中竹林去。”
听她这么说,勿疯心里是既无奈又有点失落,他明白离朝是对自己心生芥蒂了。
而孟嗣,睁开眼睛凝视离朝,凝视着她那双原本满富朝气,如今却灰蒙蒙的眼睛。
他说:“报酬,你能给多少报酬?”
离朝听了,露出了笑容,言四字:“万金答谢。”
这要是别人肯定不信,毕竟离朝是浑身上下散发着穷酸气,但孟嗣信了,因为自认识这丫头以来,他就没见过其言而无信。
“成交。”
孟嗣点了头,离朝也不再耽搁,立即用曈昽刨起了坑。其他人也来帮忙,毕竟耽搁了这般久,能快一点是一点了。
于江曌下葬后,离朝又向师傅所在磕了三个响头,才终于是舍得离开。
孟嗣与勿疯会在前引路,暗中调开隐血楼的人,并给他们寻逃脱的机会。而白卿他们只需要小心跟随就好。
对此,无人有意见。
只是在临走前,挽君衣又回头看了眼江曌所在的地方,不知为何心神甚是不宁。然此间风雨之势愈长,前路也愈露凶芒,她也只能祈祷是错觉,随大家一起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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