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晏辛脚步一顿,没进去也没退回来,接着她听到裴酥元无力的哽咽道:“晏辛出去,求你出去…”
裴酥元抱着被自己亲手撕碎的画纸蹲在地上,裴静默默流泪,过分安静的看着她,有心想要上前,但此刻的裴酥元防备心极重。
她不愿意让晏辛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是有某种怕丢人的心理。
她自己蜷缩在角落,裴静眼神时不时看向她,又看着一地的碎纸,有些不知所措,她蹲下与裴酥元平齐,抬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很轻,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
这是能让裴酥元感受到安逸的行为,裴静深知怎么哄她,她轻声的喊:“小元,妈妈在的。”
裴酥元的状态渐渐好转,只是鼻尖红红的眼里满是委屈,裴静见她不抗拒自己的靠近,伸手把她抱紧怀里,就像像小时候一样的哄她:“小元不怕,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裴酥元吸了吸鼻子,不确定的问:“会吗?”
“会。”
“那你答应我,不要再画了,也不要再想了。”裴酥元哽咽着,把头靠在裴静的肩膀上,也用力的搂紧了她。
其实她对裴静的依赖感不是特深,毕竟裴静不是一个能无时无刻把她照顾的很好的母亲,她从小独立惯了。
反倒是她对裴静有一种记挂的心里,看着她的病日益见好心里很是安慰。
不过另一种的情感在裴静的时好时坏当中根深蒂固,她内心的敏感大多来自于此,甚至是带着神经质的敏感。
寻常时候这种感觉并不显,但在裴静把她以为是谁打她,出口骂她,甚至避而不见赶她出门的时候她会怨。
从前怨那个不知道是母亲还是父亲的人。
她有猜测的,自己长的会是像那个人,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她还真的挺像的,尤其是小时候。
反倒是现在的她不太像,但裴静太了解她和她了,某一个神态的相似就让裴静陷入痛苦当中,也会让裴酥元进入痛苦。
“妈妈…”裴酥元的头埋在裴静的怀栗喊着她,完全看不到裴静是什么样的神态。
但让她意外的是,裴静很安静的嗯了一声,一只手不住的摸着她的后背缓解她的情绪,就在她还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裴静突然开口:“小元,妈妈真的不记得了。”
说话的同时,还有裴静痛苦的摇头。
裴酥元看着她发怔,后知后觉自己刚实在是对她太凶了,她挺直了腰板,把裴静给搂紧怀里安慰她:“妈妈,对不起,我刚刚对你,实在是太凶了。”
裴静摇头,而且她眼神清明了许多,虽然没记起自己为什么会画那幅画,但却记起了裴酥元年少的一些事情,她摸着裴酥元的脸,语气轻柔,眼神小心翼翼的说着:“不画了,妈妈不画了。”
“妈妈…”裴酥元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裴静,仿佛像是从未见过的人一样让她愣住。
前段时间裴静虽然恢复了很多,但眼底总有些迷茫和天真在,她试图忘记过去的一切,以简单的方式生活,裴酥元一时间拿不准是自己,还是那个周春夏让她的妈妈彻底清醒了过来。
虽然,她记不起些什么,但那都不是很重要。
裴静抿着唇不说话,半响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拍拍裴酥元的头说道:“小元不要害怕。”
这一句话让裴酥元的眼泪却留的更凶了一些。
她没再问关于周春夏的事,裴静也绝口不提,两人安安静静的把工具间收拾好,一团团的碎纸扔进垃圾桶了,然后裴静让裴酥元把晏辛带进来。
太久没见到的晏辛,裴静笑的大方得体,晏辛也是一愣。
“干妈。”晏辛干巴巴的叫了一声,总觉得气氛有哪里的不对劲,她没动作,裴静却像她招招手。
裴酥元和晏辛一左一右的坐在裴静的身边,裴静来回看了两人几眼开口道:“让你们担心了。”
晏辛的眼眶红了红,看了一眼裴酥元,裴酥元都快哭肿了的眼睛不愿意让她看到,撇过头一人偷偷的抹眼泪。
在车上的时候裴酥元跟晏辛说了想要带裴静回西京的想法,没等着裴酥元开口,晏辛倒是先说了:“干妈,你跟我们回西京吧,我和小元都在肯定能照顾的好你。”
晏辛跟亲生父母的关系浅的不能再浅,早就把裴静当成了妈一样,其实她也不止一次的说过把裴静带去西京,有她们两人照顾也没什么问题,但裴酥元都是拒绝她,说自己没办法给裴静好的生活,带过来也是受罪。
直到最近她的生活改变了许多,自己主动提出了带裴静去西京的事,晏辛心里是一百个支持。
所以替她先开口,裴酥元听完也看裴静的反应, 果然,裴静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在这里挺好的,偶尔跟孩子玩,还可以跟你们舅妈聊聊天。”
裴静这样的拒绝裴酥元像是有所察觉。
眼神有一丝的落寞,但也还是什么都没说,虽然她期盼跟裴静一起生活,但也还是不愿意强求她的。
裴静这人其实骨子里是极为要强的。
她怕成为自己的拖累。
而且裴静现在过去了,人生地不熟的每天自己闷在房间里她也怕给人闷坏了,所以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妈妈,你跟着我们过去一段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然再带着你逛一逛,你想回来的时候就送你回来。”
裴酥元退步,裴静也没再坚持不去,而且她也心里也清楚,就算现在的症状好也需要再检查一下,既然这样能让裴酥元放心,那就这么办。
*****
中午和郑勋成还有汪倩一起吃过午饭,几人下午出发。
裴静许久没有离开过福利院了,更别说是去西京,虽说不想过去的是她,但看向窗外高楼大厦的也是她。
回去的路还是晏辛开车,她让裴酥元坐在后面陪着裴静,裴酥元跟着她一起看,一开始是裴酥元讲裴静听,但后来裴静的眼神越来越兴奋,东看看西看看,后来甚至拉着裴酥元的手问她都是什么。
晏辛有时也跟着说上那么几句,车里的气氛轻松融洽,直到晏辛说起刚刚到西京时的样子,还不是这样,裴静跟着附和了一句:“二十多年前更不是这样。”之后,裴酥元发现裴静偶尔会看着自己走神,看到什么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发愣。
裴酥元差点以为裴静又变回去了,好几次都想问她怎么了,可怕惊扰她都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时间久了,裴酥元也看出来她的眼神里似乎带着怀念。
裴酥元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尽管裴静什么都不提,但裴酥元还是觉得自己上午闹的那一通过分,她理亏,所以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而晏辛更是不敢问。
她当时就在门外,裴酥元的嗓门一点也没控制,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她其实有点数,只是没办法去跟裴酥元证实,而裴酥元的状态也不像是能够让她证实的。
比如她亲生父母的事情,她想说的时候裴酥元会听,但不会多问。
两人认识二十几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于是晏辛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专心开车。
到达西京市区的时候,裴酥元给蔚谨之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告诉她快到西京了,电话那头的蔚谨之没想到裴酥元会这么快回来,放下电话的她,招呼着何沁眠准备收拾房间,她想让裴静住过来。
裴静在那边连忙说不用。
“谨之,你怀着孕别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去小元那边的房子住就行。”
蔚谨之不放心她一人住,裴酥元更是不放心,最后几人没定下个结论,倒是晏辛开口:“干妈今天去我那里住,我一人在家还挺没劲的,正好跟干妈说说话。”
这一下,谁都没有意见,裴静自己也高兴,毕竟她也是真的喜欢晏辛。
晏辛知道怎么样讨她喜欢,要不是开车,肯定要躲人怀里撒撒娇了。
****
晚上吃饭是在晏辛家里,裴静看到蔚谨之大着肚子过来激动的跟什么似的,又变得活泼起来,转了两圈看蔚谨之问道:“宝宝的名字起好了吗?”
蔚谨之嗔怪看了一眼裴酥元,说道:“小元想好了,小名叫蔚宝。”
裴静疑惑的歪了下头,笑眯眯的说道:“唔,蛮好的。”
然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跟我给小元起的名字差不多嘛。”
元宝,蔚宝…
蔚谨之在心里想着裴静说的差不多,好像好像确实差不多。
晚饭是晏辛和裴酥元帮助裴静做好的,大多数是林市的特色菜,蔚谨之吃的很香,倒是裴静饭量小吃一点就饱了,然后不停的给蔚谨之夹菜,让她多吃一点。
看的出来她心情不错,尤其是看到蔚谨之之后,恨不得眼睛都黏在蔚谨之的身上,偶尔也催催何沁眠也快点和晏辛生一个。
何沁眠脸红的不行,毕竟她和晏辛还没到那一步呢,可裴静却是不管,催完何沁眠又开始让晏辛加油赶快把媳妇娶回家,到时候她可以抱两个孙子。
一顿饭下来除了裴酥元过分安静之外,都是热热闹闹的,虽说裴酥元也会适当的附和几句,可她情绪一看就不对劲,蔚谨之趁着裴静和晏辛何沁眠说话的时候偷偷看了她好几眼,有心问什么,但碍着人多到底什么都没问。
等晚饭后过后,两人往北区走,在路过人工湖的时候,蔚谨之停下问她:“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作为枕边人,不说特别了解裴酥元吧,但她这样的情绪总是不对劲的,蔚谨之能看出来。
裴酥元也没想瞒着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她今天闹的一通实在是太凶了,尽管后来裴静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裴酥元知道,自己还是吓到她了的。
画的事绝口不提,委屈的跟她说自己不记得了。
在回来的路上是没办法,两人坐在后座还算是有说有笑,可看到蔚谨之后,裴静就连个眼神都没给过她。
当然,也是她不敢看裴静。
“我…我今天凶我妈妈了。”裴酥元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脚尖。
蔚谨之没问她为什么,而是等着她说,裴酥元扭捏了一会儿开口:“我今天回去发现我妈妈在画周春夏,而且画里面还有我,和她。”
“好像一家三口一样。”
在观光船上看到的一家三口不是这样的,裴酥元心里不平,凭什么周春夏就能过的那么好?
她和她妈妈一个在福利院,一个在疗养院,这么多年受的苦让她怎么能平衡。
“我问她,周春夏是不是我妈妈,她说不知道。”
“她可能是不记得了,或者是不想记起来,可我看着她画上小时候的我,跟周春夏好像,就算说不是我自己都不太信。”
“然后,你就对她发脾气了?”蔚谨之淡淡开口,裴酥元点头,闷声的说:“其实我不想的,但是我看到她满屋子都是画的周春夏我控制不住,或许我的想法太偏激了,可我就是觉得我和我妈过去那么多年受的苦都跟这个人脱不开关系。”
“为什么她还念念不忘,为什么还要画她?”
裴酥元现在平静下来了,说出这些的时候更多是想谴责自己,但说着说着情绪又开始上涌,心里的不解依旧存在,不过她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头:“对我妈来说,这个人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我只想到我自己和她这么多年是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我看到她那样的去画,甚至去想念这个人的时候,我接受不了,我觉得遭受到了背叛。”
“谨之,我这么做有错吗?”
裴酥元此刻就是想要一种认同感,尽管她内心那些想法是坚定的,但看到今天裴静的反应,还是觉得愧疚难安。
蔚谨之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安抚着她的情绪:“小元,每个人都会有控制不住自己心情的时候。”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让裴酥元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她依赖的把靠向蔚谨之,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我就是不喜欢那个人,我讨厌她。”
蔚谨之蓦然想起去年裴酥元从林市回来时脸上带着的红痕,像是读懂了她的委屈一般摸了摸裴酥元的脸颊,哄着她说:“带你去买棉花糖好不好?”
“不开心就要吃一点甜的呀,又甜又软的要不要?”
她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让裴酥元也有些脸红,但还是抗拒不了棉花糖的诱惑。
华江苑对面的街里就有买棉花糖的,蔚谨之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裴酥元一声不吭,没说吃还是不吃,默默的跟她的身后。
到了地方,蔚谨之问她:“要什么口味的?哈密瓜,草莓,还有巧克力。”
裴酥元眼睛滴溜溜的看了一圈,指了指纯白色的棉花糖开口:“要原味的。”
“好。”蔚谨之笑着答应,又转头跟老板说:“要两个原味的棉花糖。”
裴酥元在她身后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两个?”
蔚谨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走出去的时候才说:“今天的你可能需要两个棉花糖来治愈。”
裴酥元听完瞬间眼泪蒙上水雾,两只手拿着棉花糖的转圈圈,然后一边一口狠狠的咬着,嘴里面软甜软甜的,然后含糊不清的说着:“唔…真的好软好甜。”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变好,然后蔚谨之没忍住想要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裴酥元当即觉得羞耻,偏过头不让她捏:“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