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幼清深深的凝望着顾文君,像是想要将对方永远刻在心上一样。
她将另一只碗递到了顾文君的手中,两人各执一只碗,蓝色的液体在碗中微微的颤抖。
顾文君看着赫连幼清,仰头将蓝色液体吞下。
赫连幼清垂下了眼,一滴泪滚落的砸在碗中,就着碗中的‘药’被她一饮而下。
第47章
淋淋的细雨低落在芭蕉叶上。
低垂的翠绿,玉珠滚落,摇摇晃晃。
百无聊赖在屋内打着瞌睡的东陵便是在这细雨声中见到了突然冲进来的逍遥子。
少女衣衫狼狈,浑身滚着寒风大雨。
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
目光却是印象中不曾有过的神采奕奕,她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推开的门,涌进了细雨。
东陵一时有些懵住,他揉了揉眼,险些没认出来人。
他看着少女踉跄的来到了他的身边,手里紧紧的捏着一块青绿色像是鳞片一样的软物。
东陵正心下疑惑时,胸前的衣襟猛的被对方紧紧抓住。
“吃下去!”少女的声音急切,充血的瞳孔中倒映出东陵愕然的模样。
东陵被吓了一大跳。
少女几近癫狂的神色让他禁不住踉跄的后退半步。
“小璃,你。”他开口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打断。
“我不叫小璃。”她喃喃自语,低哑萎靡,微垂着头,手指用力攥紧。“你吃下去……吃下去……好……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他第一次听到她这般哀求的声音。
一声声。
一一叠叠的。
杜鹃泣血的几乎低矮到了尘埃里。
东陵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觉得万分难过。
倒不知为了谁。
鬼使神差的他挨近,咬住了少女手中的‘鳞片’。
浓烈的腥味在口中弥散,使得他在咬住时险些吐出来,却在触及少女孤注一掷的目光后,舌头一卷,便将鳞片吞入了腹中。
鳞片顺着喉咙没入腹内。
有一丝灼热的滚烫,东陵砸吧砸吧嘴。
味道冲,还有点后劲儿。
好一会儿少女都没有说话。
除了外面细细的淋雨声,以及东陵恍惚觉得渐渐变快的心跳。
“想起来了吗?想起了……”半响,少女艰涩的说着,目光紧追着东陵,迫切的像是在努力确认答案一样。
因吞食鳞片而忽感的恶心让东陵皱起了眉,他想转身找水喝,但被少女抓住,竟是挣脱不得。“你在说什么?什么想起来?”
少女急切的看着他。“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想不起来,你留下来的,明明说是可以想起来。不对。你怎么会想不起来!”
胸口的衣襟被紧紧勒着,东陵呼吸都变得困难,腹内忽然升起滚烫,热气逆流顺着喉管仿若针扎一样砸向了他的脑袋,东陵登时有些痛苦的挣扎了起来。“小璃,你……你松开我。”
“怎么会……”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少女失魂落魄,手上一松,她被用力挣扎的东陵推开趔趄的退了几步,磕碰到了身后的小机上。
叮咚的一阵乱响。
本就不稳的小机剧烈的晃动,茶杯顺着弧度坠落在地。
东陵只觉得浑身气血倒流,剧烈的心跳以及渐渐自脑海深处升腾起来的剧痛让他痛苦的摔倒在地。
他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头,喉咙发出呵呵破风的声响。
几乎自残一般。
少女踉跄的跑了过去,神情焦急,她困住了东陵的双手,抱紧了怀中挣扎发出低吼声的青年。
“子午,子午。”
她低声的唤着他,声音悲戚,沙哑低喃的几近断肠。
淋淋细雨。
芭蕉低垂。
她心如死灰。
“翦璃?”疑惑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少女猛的看向了苏醒过来露出茫然神色后,不大会儿就脸色巨变的青年。
“你怎么变成这样!”青年惊慌道。
青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对,时间对不上。”他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抬手给少女号脉。
区别于青年疑惑之后的震惊,苏翦璃从最初的失魂落魄到再看见青年恢复神志,她喜不自禁,用力的抱紧了青年,深埋在刻入骨髓的情愫,难以言状仿若劫后余生,又像是怕身在梦中。而后在青年抓起她手腕号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时,她扬起手给青年一耳光。
被打了一巴掌的青年一懵,还未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巴掌呼啸的就扇了过来。
“莫子午你个混蛋!”她哑着声音骂道。
她寻了他半生。
等了他半生。
到头来,却并不希望变成一场空欢喜。
哪想着一醒脸都扇肿的莫子午好比容易双手抓住少女的手腕。“苏翦璃!”
莫子午怒道,可在对上少女的双眼后,喉咙一哽,如何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大滴大滴的泪从少女的眼中滚滚落下。
她全身都在轻微的颤抖。
她只是看着他。
紧紧地。
仿若生怕他从她的眼中丢了一样。
“你呀,被打的是我,怎么委屈哭的是你了?”心头涩然的让眼角都跟着酸疼,莫子午牵强的露出一抹自认为或许能安慰人的笑。“打小就这么霸道,可怎么办啊你?”
他小心的擦去了她眼角的泪。
可那泪越流越多。
多的让莫子午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
“我的错我的错,翦璃,你不要哭了。”
他低声的哄着,倾身小心的吻去苏翦璃挂在眼角的泪。
一下下,直至将对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轻轻的亲吻。
“你看到我给你的信了是吗?”莫子午轻声的在苏翦璃的耳边说着。
苏翦璃整个人都埋在莫子午的怀里,闷声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害得我…..”她说着眼睛又是一红,恨恨的捶了一下莫子午的肩头。
莫子午垂下眼,哑声道:“不能直接给你,若不然便是前功尽弃。”他掀起眼,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窗外天空浓厚的乌云。“但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想让我提前苏醒。”
他苦笑了一声。
“你音信全无还怨我!先是皇室,再是镇南王,若不是钟道离说漏了嘴,我现在还被瞒在鼓里看不透天机!”苏翦璃瞪起了眼,若是外人见了,只怕早就吓得肝胆俱颤,但偏偏落在同是大宗师的莫子午眼中,眼前的心上人无疑变得越加可爱。
“若不这样怎好瞒天过海。”莫子午叹气道。
苏翦璃颤抖着手。“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莫子午摇头。“当年你也看到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法则之内,不外如是,便是当时参与的那些宗师,除了你我如今倒没剩几人,何况你刚刚所屠的那条‘龙’并非真龙,我苏醒过来也不过是一时,若是被察觉……”
“那你叫我如何?我又能如何!如果不亲眼看你一面,你叫我如何相信你还活着!”苏翦璃一口剪断了莫子午的话,她埋首在对方的怀中,身子绷得死紧。“你消失不见,坐化终南山的消息散布天下,我差一点,差一点就真的信了。”她的头死死地抵在莫子午的肩头,声音颤抖的厉害。“我好害怕,子午,我不怕死,但是我怕你丢下我,不要我,一走了之。”
“我不会让你死,翦璃,我也不会离开你。”莫子午低声允诺道。
窗外,滚滚雷声伴着道道惊雷划破天际。
寒风砸着豆大的雨击碎着砖瓦。
落在檐下的燕儿一瞬不瞬的盯着这边。
漆黑的兽眼,仿若死物。
莫子午面色微变,察觉到有异的苏翦璃紧紧地盯着对方,她的双手用力的抓住莫子午胸前的衣襟。
死死的不想放手。
“记住,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更不要参与进天下布局,如今诡像已定,切莫进来。”莫子午沉声叮嘱。
苏翦璃抿着嘴不说话。
他们自小就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他们太熟悉彼此,熟悉的哪怕对方沉默都能猜出对方的心思。
莫子午神色焦急。“你听话。”
苏翦璃一头撞在他肩头。“我不要。”
莫子午安抚道:“乖。”
“我说不要,莫子午。”
“苏翦璃!”莫子午拧起了眉。
被吼的苏翦璃瞪着眼,眼角通红,看着又像是要哭出来。
原本还有些凶的莫子午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翦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相信我,我们还会再见的。”
莫子午将吻落在了苏翦璃的额头。
苏翦璃沉默了好一会儿。
窗外电闪雷鸣,狰狞的似撕裂天空。
莫子午头痛欲裂,险些要站不稳时,苏翦璃这时抬起头,目光狠厉。
“莫子午你记住,我可以等你,但你不要让我等太久。”她声音抖得厉害。
莫子午只觉得肩上一痛,低头看去。便见着赫连幼清张嘴用力的正咬着他的肩头。
“哪怕你再次不记得,我也要让你记到骨头里。”
肩头染上了血。
莫子午晕倒在了苏翦璃的怀中。
滚滚雷鸣在厚重的云雾中渐歇。
雨势也弱了几分。
少女像是被抽看了力气,颓然的抱着青年踉跄的跌坐,青年昏沉的沉睡在她的怀中,她抬手勾勒着对方的眉眼。
为情一字,彻骨误情,莫尽平生。
第48章
人这一生,无外乎一步错,步步错。
便是错了,想要回头却是万难。
顾文君睁开了眼。
她想起了一切。
原来赫连幼清也失了忆。
也难怪她会主动应下联姻。
顾文君摊开手掌,一只血色的蛊虫被她‘囚禁’在掌心中不安的吱吱乱叫。她垂下眼,眼底的凉薄清晰可见的蔓延开来,而后五指并拢,血水自指缝中流出。
那像是被压抑许久力量自胸口荡开,贯穿四肢,许久未有的轻盈。她摊开手,那只血色的蛊虫早已化为灰烬。
顾文君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掌心,她视线上移,最终落在了半刻钟前喷出一口血而陷入昏迷的赫连幼清。
在那摊血中死了一只蛊虫。
顾文君收回了视线,自胸口蔓延开的酸涩并没有因蛊虫的消失而消退。
真糟糕。
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世上最难过的关,是情关。
一念而生,一念而起。
这情与爱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没有谁欠对方,更没有惋惜徒增伤感。
赫连幼清苏醒时,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她缓了口气,抬起眼便瞧见顾文君依窗而作,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
似乎是对她的苏醒并未看在眼里。
也是了。
她并不爱自己。
果真。
果真是她误会了。
情蛊。
皆是因情蛊而起。
赫连幼清艰难的撑起身子。
“看来世子是恢复记忆了。”赫连幼清平静道。
顾文君只垂着眼并未应声。
“虽中间皆有不如意的地方,但到底也算是和了世子的意。”她看着神色平淡的顾文君,心里涌上的酸楚让赫连幼清忍不住讥讽起来。“不过你我联姻也不过是暂时,待到日后和离,还望世子务再另起事端。”
赫连幼清话音未落,便见被她盯着的人抬起眼看向了她。
“你在生气。”顾文君道。
“本宫不该生气吗!”赫连幼清本就心情低落,被顾文君这般平淡的目光注视后,心绪更是难平。“这失魂症倒是遂了你的意。”
“难道说殿下便没有一点的称心如意吗?”顾文君掀起眼,徒留在眼皮上的凉薄几乎刺痛人心。
她该称心如意吗?
若是两情相悦自是称心。
只是到头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她口中的联姻。
她心中的不喜。
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才生出的想要迎娶自己的念头。
自己也本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
几近离经叛道。
一如五年前。
一厢情愿,无始无终。
“世子觉得你身上哪一点值得本宫称心以及如意?”心底蔓上的寒让赫连幼清唇都跟着抖,她尽量的让自己声音变得平稳,让人听不出异样。
“听殿下的意思,倒像是臣坏了你布的局。”顾文君摩挲着指尖,平缓的语调,似是漫不经心的试探。
“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如今大局已定,便是世子想要反悔,也合该懂得些分寸。”赫连幼清藏在袖口里的手用力的握紧。
“殿下该知,臣向来是懂得分寸,必不会乱了殿下的计划。”顾文君垂下眼道,平静的神色,流露出的是赫连幼清看出的几分薄情。
“如此便好。”赫连幼清的目光落在了因顾文君起身而滑落出来的玉蝉。“世子当真是对此念念不忘。”她抬手拿起玉蝉,玉质的温软却让赫连幼清捏住的指腹越加冰凉。“便是为此,连性命都不想要了。”
顾文君的目光落在了玉蝉上。
那时在想什么呢?
便是为了赫连幼清,连命都不想要了。
当真是可笑至极。
顾文君笑了起来。“殿下理应该知道,这玉蝉在五年前合该是殿下兑现之物。”
她想起了很多。
也终究意识到她一直回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