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夏醒来后还不知什么样子,万一失忆或是大脑受损,谁也不知未来会怎么样。
“言教授。”沈晚清勉强挤出一个笑,“我从没有后悔认识陆知夏。”她有时会后悔,但悔的是,她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法,让陆知夏受到这么深的伤害。
旁观者,作为陆知夏的朋友,心疼她。
但沈晚清走到今日,如此落魄不堪,满身伤痕,也是因为陆知夏。
似乎也说不出谁的错与对,一时间,也不知该心疼谁,她们伤得一个比一个重。
沈晚清从兜里拿出小药瓶:“这是青訸给的,说是能祛疤,留给陆知夏吧。”
言芳华直接握住她的手,将药瓶塞到她手心里,坚持道:“你先用,小夏醒了再说。”
沈晚清的伤疤不比陆知夏少,林悬一旁也拉着她,说:“你疼陆知夏没什么,但你也得疼爱自己啊。”
ICU病房里的病人每天都不断,也有其他家属在门外徘徊,见她们一群人都长得漂漂亮亮的,纷纷朝她们这边看。
相较于陆知夏病房的人一堆,沈语堂的病房里,只有警员,一名干警守在病床边,一个守在门口。
沈语堂不同意关灯,干警也没坚持,站在旁边盯着。
躺了许久的人试图翻身,但伤口疼得动不了,干警过来帮忙,他拒绝了。
沈语堂微微侧身,拿起旁边的档案袋,愣是打不开。
“我帮你。”干警走到跟前,心中也难免唏嘘,曾经辉煌的人,被前唿后拥,被高高仰视,现在呢?
还真是人啊,高贵也是人,卑微也是人。
如今的沈语堂,只是苍老的伤病人士,没有家属,没有亲戚,所有围绕他的人都不见了。
他心里头的绝望和孤注,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连平日里力所能及的事,此刻都成为困难,沈语堂看似平静无波的双眸里,其实满是绝望和不甘。
如果他再年轻一点点……一旦这念头冒出,沈语堂就知道他老了,他输了,他只能去假设,年轻一点,他会如何翻身,如何东山再起。
现在呢?沈语堂无望地盯着棚顶,手里捏着干警打开的档案袋。
许久后,沈语堂将里面的资料一一拿出来,有遗嘱,有公证书,还有一封信……
一封写给他的信,袁望舒留下的。
沈语堂的手微微颤抖,谁能想到,如今陪着他的,只有这一封信了。
信的内容不长,但很真实且诚恳。
沈语堂先生:
提笔许久,我竟然不知该写什么。
我们共同生活多年,彼此却又似陌生人。
我从袁家,嫁入沈家,从听父母的话,到听你的话。
我这一辈子,没能为自己做主一件事。
临走前,我想为自己做主一次,我不进沈家陵园。
我对你,无恨,因为无爱,我亦是知道,你对我也如此。
我们的利益结合,注定下一代也会遭殃,我无法劝说你,也无法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孙女。
我时常自责,也无以弥补,所以我死后,名下的房产及资产,全部留给沈晚清。
算是我的遗愿,恳求你,放过廷筠,放过晚清,也放过廷予吧。
我知道人各有志,但当你老了,你会发现,人生不过是体验过程,你所追逐的一切,最后都会烟消云散,而你也终将被遗忘。
这辈子你不曾体验过的夫妻情、父子情、爷孙情,甚至于友情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怜的地方。
我相信人有来世,来生愿我们不再相见,也愿你能体验到,人间有爱,远比金钱和权力更让人精神富足。
沈语堂,请不要责怪孩子们,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
我死后,灵魂已经自由了,即便你执意把我埋葬到沈家陵园,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请放弃这个念头吧。
最后,望君安好。
这辈子,也谢谢你。
来世,就不麻烦你了。
再见,永远。
——20XX年X月X日晚袁望舒写
一切都像是验证了袁望舒的说辞,现在的沈语堂,还有什么呢?
他躺在床上,回首一生,曾以为拥有世界,现在两手空空,像是一种鲜明的讽刺。
旁边的干警注意到沈语堂盯着那封信良久,他重新叠好,放在床头。
他慢慢试着起身,干警过来帮忙,他推开,吃疼也忍着,自己费了很大力气坐起身。
沈语堂拿起手机,还有电,他点开手机,敲着键盘。
时间奔着半夜去了,沈语堂长舒口气,歉意道:“警察同志,我有点饿了,想吃点粥。”
干警让门口的同事去帮忙买,沈语堂颤抖着拿起一旁的水杯,手一抖,水杯洒了。
“我想吃个药。”沈语堂垂头说,干警拿起杯子去打水,一推门发现热水房在走廊尽头,他小跑着过去。
床上的沈语堂杳牙忍痛,下床,开窗,用尽所有力气,爬上窗台。
1月的风,打在薄薄的病号服上,瞬间冻透了,沈语堂浑身发抖。
楼下是尚未溶化的积雪,枯树枝随风摇晃,远处的路灯昏黄,很像是此刻的他,费力撑着才能保持那一丝光亮。
路灯有电不会累,沈语堂现在却累了,他扬起头望着天,天朗风清,星月交相辉映,深蓝得纯粹,像是不被世俗污染过的眼睛。
楼里传来脚步声,像是催促他上路的丧钟,沈语堂纵身一跃,短暂地飞向天空,下一秒便坠地。
浑身痛得欲裂,他模糊的视线,望见天边的一颗星,亮亮的,像是谁在向他招手。
沈语堂回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唯一夸赞他,是他成年后,与父亲摔跤,输了无数次的他,那一刻他赢了。
父亲笑着说:“这世界,是你的了。”
他还以为是真的,他连最勇猛的父亲都打败了,他就是最棒的了。
只是步入社会那一刻,他才知道,打败父亲不过是人生的起点罢了。
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不允许他失败,不允许他动心。
他曾经也有喜欢的姑娘,他也私奔过,但后来女孩子意外死了,他兄前也被烙印了一个字。
即便后来植皮,用纹身来掩盖,但他的心好像死了,不会再喜欢谁,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事业上。
父亲临走前,还芷望他打下一片江山,这是他能葬在沈家陵园的条件,他当着那么多的人,让他承诺,他一定会做到。
他从小被教导,说到必须做到,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他累得撑不起一片天,但也无法接受就此懦弱的自己。
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人也无法返老还童,沈语堂无力,不愿面对苍老无助的自己。
迷糊中,他听见嘈杂之声,但已经听不清个数,天边那颗星渐渐暗了下去。
他眯着眼,一直望着那颗隐隐约约的星星,身体突然间不再痛了,整个人轻盈地向天上飞去。
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沈语堂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没有一丝眷恋,他累了,再也不想回去了。
他看见楼下站着许多人,其中有熟悉的面孔,那是沈晚清。
她淡漠地站在人群外,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的他,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仔细地看沈晚清的脸。
曾经也是眼里有光的人,不知何时,那束光也灭了。
这都不是他的本意,他想更好,想沈家更好,想沈家不能毁在他手里。
沈晚清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沈语堂看见了她的泪水。
还有人会为他落泪,沈语堂想冲下去擦去她眼角的泪,但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离地面越来越远。
最后,喧闹声、哭声、风声都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静,有一束光引导着他,他无意识地追逐着……
言芳华轻轻抱住沈晚清,她恨的人,终于死了。
然而,沈晚清并没有开心,她缩在温暖的怀抱里,哭到不能自已。
她爱的,她恨的,都失去了,她失去了所有的所有,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噢,对了,她还有一条命。
第205章 陆大狗醒了
沈语堂深夜跳楼, 再度上了热搜。
关于他的一切,随着他的死亡,落下尘埃。
让人意外的是, 沈语堂临死前, 将名下所有资产,都留给了沈晚清。
警方查证他跨国洗钱,已经洗白了大部分, 为了确保追回损失,所以暂时还不能走继承遗产的手续。
沈晚清无所谓,天亮时,她在林悬的陪同下去警局录了口供。
临近中午, 医生给她打电话, 林悬看到她注射药物的过程。
等医生走了之后,她问:“有效果吗?”
沈晚清摇摇头, 她嗓子有点发炎, 录口供说了一堆,现在说话吃力。
“我已经拜托在找医生了,我们不能等着。”林悬担心,沈晚清在微信里写给她看:我也让沈青訸帮忙找医生了。
林悬庆幸, 沈晚清没有放弃治疗:“听医生说, 你都不按时打针, 那肯定影响治疗效果,后续我会盯着的。”
她边说边翻沈晚清的兜, 问:“那药瓶呢?我给你上药,这没人管着你, 你也不乖。”
沈晚清这段时间, 接连遇到重击, 整个人上火严重,耳朵自然也会受影响。
“你在想什么呢?”林悬边擦药边观察她的脸色,很严肃,“是在担心陆知夏吗?我看着又不像,你别是又盘算什么事呢,你不告诉我,拿我当外人,我可真生气了。”
沈晚清脸色缓和几分,笑了笑,没做声。
接下来,沈晚清托着疲乏的身体,和沈廷予一起,处理沈语堂的后事。
生前种种恩怨,死后都成空。
沈语堂跳楼前,在手机里的备忘录里也写明,他不进沈家的陵园,骨灰随便扬了。
沈晚清让沈廷予做主,大伯早亡,二伯出家,父亲客死他乡,只剩下要饭的四叔。
沈廷予带着沈语堂的骨灰,去了海边。
沈晚清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望着,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挡住她的脸。
潮失的空气,有一股咸涩的味道,沈晚清微微转身,背风而站。
沈廷予扬洒骨灰,风裹挟着细灰飘向远方,落进大海。
两人谁也没说话,没有任何送别,沈廷予闳着眼睛,鞋子被浪花打失,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翻滚的海水,就像他颠沛流离的一生。
回去的路上,保镖开车,他们坐在后排。
进了市区,沈廷予示意车子停下,沈晚清拉住他的手:“四叔,沈家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去住吧。”
沈廷予摇摇头,苦笑道:“我这辈子,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送走他,我已经完成我的任务了。”
下车前,沈廷予粗糙的大手,按了按沈晚清的手背:“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叔没能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你添麻烦。”
沈廷予刚下车,破旧的手机响了,他意外极了。
“六爷?”沈廷予眉头挑着,“你来海京市了?”
沈晚清的车窗还没升起,听见他的对话,便随着他一道去车站,接六爷去了。
六爷打量沈晚清,哎哟一声,说:“怎么成这样了?”
现在的沈晚清,瘦削得厉害,眼窝深深,伤疤斑驳。
六爷是听说沈语堂被抓,想着需要他作证,只是一下车又听说沈语堂跳楼死了。
“我想来都来了,来看看那孩子。”六爷是奔着陆知夏来的,沈晚清开车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
陆知夏还没醒,脸也瘦得巴掌大。
闲谈间,大家才知道陆知夏和六爷关系不错,六爷夸赞她,跟谁都交得上朋友,靠的是真心和诚心,不过这社会也容易吃亏就是了。
沈晚清此时也才知道,六爷和四叔竟然是一起要过饭的交情。
当年六爷曾经接济过四叔,四叔也因此念念不忘,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他了。
手机很破旧,里面仅有的几个号码,都是重要的。
沈廷予也不想换,宝贝似地揣在兜里,他张罗让六爷留在海京市待几天:“我穷,但也有点钱,你不嫌弃,住我那,比外面暖和。”
六爷听了直笑,从兜里掏出一万块,言芳华拒绝,他解释:“这是孩子留给我的,我也不用钱,就拿回来了。”
双方拉扯时,医生从ICU里出来,惊喜道:“人醒了!”
这次不是谵妄症,是真得醒了,医生只让言芳华先进来:“你们都等等,一下子出现太多人,她可能有压力。”
刚醒的人,一脸懵,对医生的测试也没反应。
她像是刚来到世界上,对于周边的一切都很好奇,左看看右瞧瞧。
医生不急,言芳华轻轻拍拍她的被子,糅声说:“还认识我么?”
陆知夏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殄了殄醇,醇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言芳华伺候她,她没拒绝,亲妈默默松口气。
陆知夏小口喝水,干哑的喉咙,跟枯井一样,现在润色过,有点生机了。
“妈。”小声且沙哑,却让言芳华的泪水滚滚,“诶。”
“别哭。”陆知夏哑着嗓子,笑了笑,言芳华俯身抱住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外面玻璃上,贴着一排脸,叶澜西做鬼脸逗她。
陆知夏慢慢地勾起笑,浅浅的,接下来是关秀荷,江梦莱,秦筝,最边上的是林悬。
大家的眼睛都很闳,但都挺开心的,只有林悬看起来笑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