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很匆忙,为了赶时间,拐入了一条小巷子,两边都是高大建筑的后墙,没有什么行人,她一边撩起衣襟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快步走着。
走到拐弯的地方,突然从右边窜出一条黑影,挡在她面前,齐美拉失声惊叫起来,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在耳边低声急促地说:"是我!别做声!"
齐美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恐惧地看着他,伊利斯稍稍松开了一点,再说一遍:"齐美拉,是我啊!"
感觉到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之后伊利斯才松开手,齐美拉喘着气,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老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几天不回家,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了!"
伊利斯疲倦地捂住脸,他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和乞丐差不到哪里去,本来的衣服在逃跑的时候弄脏了不说,从山上向下滑的时候还到处划的都是口子,配上他身上的泥污伤痕,是一副彻头彻尾的逃犯模样了。
"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当家的你倒说句话啊!"齐美拉着急地问,"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别问了,"伊利斯放下手,长长地出了口气,"你见过了李奥没有?"
齐美拉想了想:"没有,好几天不来了,怎么?和他有关吗?"
"不!"伊利斯激烈地否定,望着齐美拉瞪大的眼睛,又把声音放缓和:"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你要先听我说,王都呆不下去了,我要走,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走?上哪里去?"齐美拉惊奇地问,"你干什么了?"
"别问了,"伊利斯急燥地说,"你只要想清楚,和不和我一起走就行了!齐美拉,我在这里很危险。"
齐美拉不说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小巷子里没有一个人,连过路的野猫野狗都没有。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伊利斯:"是啊,你也不用再解释了。"
伊利斯心里一惊!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深深地看进齐美拉的眼睛里面去,沙哑着声音问:"怎么?......还有你吗?"
他的声音带了无比的痛楚和绝望:"终于还有你......你也是一样的吗?!"
齐美拉的眼睛尽管因为熬夜变得有些充血,没有神采,却是那么清澈无辜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在瞎说什么呀?我当然跟你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你老婆不是吗?你还用解释什么?"
伊利斯松了一口气,差点无力地倒在地上,这几天的经历已经逼得他要疯了,四处躲藏,被人追杀,连李奥都要杀自己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自己可信任的。
齐美拉,我现在只有你了,我的妻啊。
"现在就走吗?还是等晚上呢?"齐美拉开始盘算了,"我还得回家一趟,床洞里藏着十六块银币呢!是我一点点攒下来的。还有得给你带件衣服,你这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呢......"
伊利斯心中一阵感动,柔声说:"好,你现在回家,收拾东西,千万少带点,晚上......晚上在城外驿站的后面等你。"
"噢。"齐美拉点头答应。
伊利斯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别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行!知道吗?"
齐美拉听话地点点头。
伊利斯这才松开手,刚要转身离开,从巷子的那端突然传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扰了,真是巧啊,费司南先生和夫人都在。"
人随着声音走了出来,康华特,伯爵府的管家,依旧穿着不俗,带着温和的笑容来到他们面前,微微鞠了一个躬。
伊利斯又出现了逃命时的感觉,心开始乱跳,呼吸急促,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而上地颤抖不已,他死盯着来人,握紧了拳头。
真的完了吗?真的被抓住了吗?一切都晚了吗?自己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追逐吗?
头好痛......痛得要裂开了......心也开始疲倦......
康华特来到了两人身前,对张大嘴巴看着他不知所措的齐美拉深深一躬,无暇可击的风度翩翩:"夫人,在下奉德拉威伯爵之命邀请费司南先生过府一叙。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齐美拉象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他,康华特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到伊利斯身上,微笑着说:"上次先生不告而别,伯爵甚是挂念,想必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此次当一并谢罪,还请先生赏光。"
伊利斯咬着牙冷笑低语:"操你妈的伯爵!"
康华特神色不变:"先生您在说什么?马车就等在巷口,请。"他做了个完美的邀请手势。
伊利斯突然大吼一声:"我说操你妈的伯爵!"说完就象一头发怒的野兽一样,狠狠一拳打在康华特脸上!
齐美拉失声尖叫起来,康华特踉跄了一下,很快站稳,就在这一瞬间伊利斯已飞快地逃向巷子的另一端。
康华特用手帕抹去唇边的血迹,挨了一拳也丝毫没有改变他的优雅风度,他甚至还不忘对齐美拉说声:"抱歉,让您受惊了,夫人。"
说完之后他轻捷的身影跟随伊利斯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空荡荡的小巷子里只剩下齐美拉一个人,她的面容随即从惊讶转为淡然,拍拍手上的尘土,俯身拎起篮子,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开了。
这是第几次了?几天里这是自己第几次拼命第逃跑了?伊利斯不想去数,嘲讽着自己的坏运气,连幸运女神也站在有钱人一边呢!自己这样的穷光蛋自然是得不到她的垂青了。
拐过这个弯再跑一段就可以到热闹的市场了,在这么多的行人中间自己就能趁混乱溜掉,摆脱后面这该死的追兵了!
虽然没有回头看他也知道那个家伙在紧追不放,几天里被追杀的经历使他现在拥有了狐狸般的警觉,对于危险的讯息敏感无比,但是......
"该死!"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吼叫,转过拐角,本以为是自由的天地在等着他,谁知道竟然看见了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守在巷子的出口,闻声一起转向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认真,很明显的,他们是在等着自己!
伊利斯紧张地向两边望,高大的建筑外墙,连个攀爬的地方都没有,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是那个家伙追来了!
这下子真无路可逃了吗?
伊利斯咬着牙回身,如果要选择的话,就选那个看上去很无害的管家吧!象那样养尊处优的男人,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要是打倒了他,自己或许还有一丝逃脱的生机。
巷口的男人们似乎没有前来捉他的意思,只是警惕地守着出口,决心不让任何人通过的样子。
康华特出现了,虽然跑了这么一阵,他看上去倒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只是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连领口的花结都不曾乱。
"怎么?费司南先生,您的运动做完了吗?"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温和,看在伊利斯眼中却有说不出的讽刺,"那么,您现在是不是可以动身了呢?"
伊利斯一句话也不说,上前一步,使出全身的力气就是迎面一拳!
眼看就要打上那张笑脸了,康华特突然伸手接住自己的拳头,伊利斯只觉得一股大力牵引着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觉天地忽然颠倒了个儿!
等到他明白的时候,自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摔得头晕眼花,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上面康华特正带着遗憾的笑容俯身看着自己:"哎呀!对不起......我这是条件反射,您没有怎么样吧?喂!你们,还不快过来扶这位先生上马车!"
伊利斯勉强地动了动头,几天来的逃命努力毁于一旦,终于还是被抓住了,他一阵心灰,干脆晕了过去。
第七章
对于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伊利斯自认为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每当睁开眼时,哪怕看见一条蛇趴在自己鼻子上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是这一次,他开始困惑了,还没有从睡梦中彻底醒来的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看了半天,确定他看到的是真实的东西。
头上是一张豪华的白色幔帐,上面的花边重重叠叠,一直垂落在地上,用淡金的线精细地绣着小天使和玫瑰花,其中一个小天使圆圆的胖屁股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这是在哪儿啊?伊利斯心里嘀咕着,难道自己已经赎完了罪恶,上天堂了吗?但是稍稍一动,全身的酸痛又提醒他:尚在人间。
身体下面是柔软得象躺在白云中一样的羽毛垫子,盖的也是同一质地的被子,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赤裸的身体说不出的舒适,但粗糙的皮肤移动时划过丝绸的表面,却发出不和谐的呲啦声,白色的丝绸上绣着淡蓝色的花草,式样雅致又华贵,还有清淡的香气一阵阵地袭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了,伊利斯懊恼地想,这明明就该是一个非常讲究的贵族小姐的床,非但不属于他,甚至也不该属于德拉威伯爵。
吃力地抬起头打量着四周,右面的幔帐是半掩的,从窗口吹进的微风徐徐地吹过,这间房间相当宽敞,所有的家具都是花梨木的,雕刻得非常精巧,但是,又不完全象一个女孩的房间,没有什么梳妆台大衣镜之类的东西,相反的,却在墙上挂着盾牌和两把交叉的长剑,衣柜前还挂着一套笔挺的男式礼服,上面的绣金差点耀花了他的眼。
大理石台面的书桌上摊开了一叠洁白的信纸,鹅毛笔随意地插在镀金的文具台上,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随时会回来拿起笔继续写着未完的信。
伊利斯梦游一般地看着这一切,嘴巴越张越大,他真糊涂了,自己到底是在那里呢?昏倒前是被艾瑞克的管家追赶来着,然后呢?他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根据他对艾瑞克的了解,这间房子决不是德拉威家的风格。
他想起来,但是睡在舒服的床上就是有一个坏处,慵懒的感觉和柔软的被子一起包裹着自己,懒得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愿意抬,更别说离开了。
伊利斯想了半天,最终只是翻了个身,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清香的空气。
好舒服啊......
反正没有人来,就让自己再舒服一下吧,等着自己的,还不知是什么呢。
他的视线落在枕边的一本祈祷书上,天鹅绒的封面,烫金的书名,还镶了几颗小小的钻石在书脊上,真是豪华到极点的享受呢。
伊利斯很好奇地拿起祈祷书,是本旧书,封面常拿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些微的磨损,书和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翻开了第一页,盯着书页下方一行秀丽的花体字,起初,他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东西,或者说,他不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眼里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再欺骗自己也没有用,他看见的,是真的。
他的手在发抖,心在狂跳,那种无路可逃的绝望再一次主宰了他的头脑,在还没有弄明白的情况下,他翻身跳下床,狠狠地把手中的书不辨方向地扔了出去,狂喊着:"不!"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看见的不是真的!这房间也不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情愿在阴森的地下室,或者是血腥的牢房!情愿和老鼠一起睡在潮湿的稻草上!情愿面对最凶恶的刽子手!什么都愿意!就是不要是这个!
他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喊着‘不',可是无济于事,记忆顽固地一点一滴浮现出来,完全不理会他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来抑制,它就象艾瑞克一样,冷笑着,慢慢把最痛苦的剑刺进他的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看见的是自己的名字啊......
伊利斯.费司南......一个曾经那么骄傲尊贵的名字......
他记起来了......这是他的祈祷书,是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大祭司送给他的礼物,意味着宗教的力量对费司南家族的承认,从此就一直放在他的枕头边上,直到那一天......
这房间不是什么贵族小姐的,是他的......身为费司南家族的继承人,他有理由,也有能力享受最好的,直到那一天......
盾牌和剑也是他的,其中一把是家传的剑,是祖上一位圣骑士建功立业时的佩剑,同时留下来的还有王国最高的紫晶勋章,装饰在他的画像旁,另一把是他开始学习骑士课程时父亲送的,期望他能用这把剑为费司南家族创造一个更光辉的将来......
那件豪华的礼服也是他的,十个技术熟练的工人足足绣了一个月,他曾经穿着这件衣服出席王太子的成人式,引起了上流社会的一阵轰动,人们津津乐道了好长时间,甚至还打赌说他将来会是王太子的得力助手。
所有的这一切,都到那一天为止!
那一天......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艾瑞克.德拉威伯爵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见他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
伊利斯知道自己的模样一定很好笑,赤身裸体地站在这么一间豪华的房间里,还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刚才飞出去的书把桌子上的文具台给撞翻了,东西掉了一地,墨水瓶也翻倒了,沾湿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他站直了身子,尽量站得直一点,在这个掌握一切的男人面前保有自己最后的自尊。
艾瑞克把门在身后关上,平淡地说:"不多睡一会儿吗?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伊利斯的头开始晕,疲劳饥饿愤怒一股脑地侵袭着他,他吃力地笑了笑,很奇怪自己看见他居然还能保持着冷静:"不用了,你请我来,总不会是为了让我睡觉吧?"
一句笑话,我还挺有幽默感的,他暗想。
"还习惯吗?"艾瑞克斜倚着门,放松悠闲的姿态和他正好形成了对比,仿佛他才是这间房间的主人。
对啊,这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是他的!确确实实是他的!虽然是同样的装饰,同样的摆设,同样的一切,但是换了主人了......
现在的主人,是他没错。
伊利斯装模做样地四下看了看:"很不错的房间,品位很高,很奢华,但是,唯一和整个房间不协调的东西就是我吧?您不觉得我站在这里非常的不和谐......非常的......可笑吗?"
你还有什么花招,一起使出来吧!
艾瑞克看上去十分困扰的样子,抬手揉揉额头:"伊利斯......这是你的房间,我不相信你的记忆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了......还记得这里吗?我尽量按照过去的样子布置,虽然不是完全一致,但是我保证,我已经尽力去做了。"
伊利斯的心又在痛了,他咬着牙说:"怀旧是一种非常好的习惯......当然也非常贵,象我这样的人,是没有多余的金钱和精力去怀旧的,无论您想干什么,请现在快说!说完了就让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就呆在这里。"艾瑞克心平气和地说。
"很抱歉让伯爵大人您失望。"伊利斯狠狠地顶了回去,"我不想!一点也不想!现在把我的衣服给我!"
他再也忍不住了!光着身子,所有的一切被他看光了!虽然都是男的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但是赤身裸体地站在衣着整齐的艾瑞克面前他受不了!好象低人一头的样子,他得费很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不伸手掩盖自己的下体。
"你的衣服?"艾瑞克看上去很困惑的样子。
"是的。"伊利斯冷笑着,"我的记忆还没有到那么坏的地步,我仿佛记得我是穿着衣服来到贵府的,可对,大人?"
"啊,那个。"艾瑞克弹了一下手指,"丢了。"
"丢了?!"伊利斯不能相信地大叫。
"是,"艾瑞克做了个手势,"已经不能再穿了。"
"那应该由我来决定吧?"伊利斯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虽然他心里清楚得很衣服的确是不能再穿了,就算是齐美拉也不可能把它补得能够蔽体,但是还是很不痛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是衣服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