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复“嗯”了一声。
陈昭若眼睛一转,站在窗边对潘复道:“你帮我做几件事,事成之后,便有泼天富贵。”她的语气格外的严肃,带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夫人请讲。”潘复几乎是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在陈昭若这样的语气下,他似乎没什么可想的。
周陵宣怒气冲冲地来到了那阴森湿冷的地牢。青萝也随后被人押去,只是被堵住了嘴。
“柳怀远,你可知罪!”周陵宣喝问着,眼里的怒火似能将柳怀远活活烧死。
柳怀远被雨淋了半天,被马车溜着走了半天的路,身上脏乱不堪,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是泥点子,腿上还有血迹,似乎是途中摔了一跤,又被马车拖行撞上石头留下的伤。
他被紧紧绑在架子上,没有半分昔日的清逸出尘世家公子的模样。
“臣……不知。”柳怀远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可话音刚落,身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
周陵宣握着鞭子,咬牙切齿的,又问:“你可知罪!”
“臣不知。”
“啪!”又是一鞭子。
“陛下──”柳怀远急了,口中喊着,“臣当真不知所犯何罪,竟让陛下施此重刑不说,还当着百官羞辱!”
周陵宣放下鞭子冷笑道:“你当真不知吗?”说着,他凑近了,盯着柳怀远的眼睛,“你和陈昭仪之事,寡人已知道了。你还要装吗?”
“陈昭仪?”柳怀远的瞳孔陡然放大,随即便是心虚地看向别处。这一反应自然也落入了周陵宣的眼中,这让周陵宣更加确定了。
他转过身去,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闭了眼,嘴里毫无感情地念着:“你把一切从实招来。你是大周的股肱之臣,又一向对寡人忠心耿耿。若你从实招来,寡人不会对你怎样。”
柳怀远明显动摇了。青萝见状,知道柳怀远会错了意,拼命摇头,示意柳怀远不要说。周陵宣察觉到了一旁的动静,睁开眼一甩手就给了青萝一个巴掌,看着青萝,冷冷地对柳怀远道:“这侍女已全招了,寡人心里已知晓,只是给你一个亲口和寡人开口的机会。你只管说来。”
周陵宣借青萝故意诈柳怀远,只可惜柳怀远并不知情。
只听柳怀远虚弱地问:“那……昭仪呢?”
周陵宣一听见这“昭仪”二字便火大,只是不耐烦地答道:“留她一命,寻个由头,打入冷宫。”又强挤出一个渗人的微笑,问柳怀远:“你可满意?”
柳怀远叹了口气,道:“陛下能留她一命,是最好不过。”
周陵宣强忍着怒火,冷笑道:“你倒是情深意重。”
柳怀远忙道:“陛下误会了,当年的一纸婚约已是过去,怀远断不敢对她存有别的念头!”
周陵宣一愣:“什么一纸婚约?”
柳怀远见周陵宣如此反应,也是一愣,看向青萝,只见青萝在一旁疯狂地摇头。柳怀远登时明白了:坏事了。
周陵宣看了看青萝,又看了看柳怀远,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手不自觉地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已控制不住:“据寡人所知,你这一生,只和一人有过婚约。”说着,他扭头看向青萝,竟已是说不出话来。
从前种种不合理之处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周陵宣握紧了拳,不敢相信地轻轻摇着头,眼里尽是震惊与迷茫。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柳怀远,眼里尽是血丝,他笑了,笑得狰狞:“九年了,九年了!”说罢,笑容忽然敛去,抬脚便要离开,可刚要出门时,他又停了下来,高声吩咐狱卒道:“将这里的所有刑具都给柳侯用上一遍,一件也不许落下!”说罢,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柳怀远,这才离去。
青萝伏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柳怀远。柳怀远看着青萝,也处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回神。
不曾想,守了九年的秘密,就这样被误打误撞诈了出来。
陈昭若正独自坐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强忍着怒气的周陵宣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又命潘复掩上了门。
“陛下可审出什么了?”陈昭若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不心虚的模样。
“爱妃,”周陵宣嘴里重重地念着这两个字,一步一步走向背对着他的陈昭若,“爱妃想让寡人审出什么?”
陈昭若轻轻一笑,声音里尽是轻蔑:“妾身可不敢随意揣测。”
周陵宣来到了她身后,一手抚上她肩头,阴沉着声音,问:“寡人的爱妃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如何不敢?”
“陛下无非是怀疑妾身和柳侯有私,直说便可,何必如此试探妾身?”陈昭若回头,直直地对上周陵宣的眼睛。
“你有没有?”周陵宣俯下身来,狐疑地问。
陈昭若笑着反问道:“陛下想让妾身如何回答?”
“说实话,”周陵宣握着她肩头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似乎要隔着衣物将她肩上的印子生生抹去,“不许欺瞒寡人,什么事都不可以。”
“没有。”陈昭若答道。
“当真?”周陵宣冷笑着问。
陈昭若扭过头,一把推开自己肩上的那只令人恶心的手,轻笑着答道:“陛下真是有趣,妾身说了实话,陛下倒是不信。”
“寡人给你讲个故事吧,”周陵宣说着,绕到了陈昭若面前,陈昭若只是抬起眼看着他,只听周陵宣接着道,“寡人听说,古时曾有一亡国公主,亡国后,本该死去的公主不知为何活了下来,还隐姓埋名来到了敌国,成为了敌国宫中的一名宠妃……”周陵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弯下腰来看陈昭若的反应。
陈昭若只是又垂了眼,轻轻一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早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周陵宣发现她真实身份的场景,如今这场面,倒还是意料之中。
只是周陵宣既知道了,那柳怀远和青萝中必有一人受了重刑,不然他们是不可能说的。
“你可还有事欺瞒寡人?”周陵宣问,“寡人看在咱们多年情分上,给你一个亲口说出的机会。”说着,他竟蹲在了陈昭若的座边,握着她的膝盖,抬头仰望着她。
陈昭若轻轻垂下眼,微笑道:“陛下,你我相识九年,你的脾气秉性我最是清楚。我今日说与不说都是难逃一死,多说何益呢?”说话时,她依旧保持着那端庄的微笑,直笑得周陵宣心里发毛。
周陵宣实在装不下去了,他猛然站起,挥手就给了陈昭若一个巴掌,喝道:“你好大胆!”打完之后,他似又有不忍,仿佛还念着旧情一样,将手紧紧攥着衣袖,避开了陈昭若的目光,道:“你别逼我。”
陈昭若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嘴角渗出了丝丝鲜血,她从容地拿出帕子自己擦拭了,又转头看向周陵宣,扶着座儿站了起来,一边站起一边冷笑着说道:“你果然是没用的。”
“什么?”
“你没用,”陈昭若又冷笑着重复了一遍,全然失了从前在周陵宣身边体贴温柔的模样,身上自有一种傲气,“你这样没用的君主,还真是世所罕见。明明是个平庸之人,却贪婪不堪,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没有能力要,到最后,只能是利用这个又利用那个,猜疑这个又猜疑那个,怕失了这个又怕失了那个……你唯一强硬的时候,竟然是对待女子的时候。”
“你!”
“陛下,妾身说的不对吗?”陈昭若步步逼近着反问。
周陵宣看见陈昭若这副模样,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又鼓了鼓掌:“不愧是长清公主,还真有监国公主的架子。”又问:“可惜啊,你的国呢?”
陈昭若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死死地看着周陵宣,眼里都渗着毒。周陵宣自以为抢得了先机,又凑近了些,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陈昭若的面容,做出一派深情的模样,问:“不知长清公主在仇敌身下婉转承欢时,心里可还畅快?”又一把搂过陈昭若的腰,逼着她看向这屋子里其中一个温池,指着那温池,在她耳边道:“不知公主可还记得那个池子?记得当夜,公主可是快活的很。”
陈昭若咬了咬牙,又轻轻一笑,道:“陛下,妾身是惯会演戏的。其实,妾身并不喜欢男子,而是偏爱女子,每次陛下碰妾身的时候,妾身都是忍着苦在做戏侍奉陛下。怎么时至今日,陛下还不明白吗?”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陛下自然是不明白的,陛下一向看不穿别人的戏码。可妾身,却能看穿陛下的戏码。陛下这几年求仙访道,究竟是真的醉心于那些仙人传说,还是借道家的清心寡欲来掩盖的自己‘无能’呢?”说罢,她笑吟吟地看向周陵宣。
他卑鄙地用男女之事羞辱她,她便回敬。
周陵宣一愣,登时明白过来:“是你!”
陈昭若微笑着,轻轻向后退了一步,离了周陵宣的怀抱,微笑着道:“你每日的茶水里,都加了雷公藤。我想,陛下怕是要问问太医,才知道这雷公藤的效用呢。陛下可要体谅妾身,妾身虽看起来大度,但实在是个妒妇,看不得别的妃子诞下龙嗣,只好用了这个法子,陛下莫怪。这雷公藤的效用可不止这一点,只是陛下怕是没机会查了。”又问:“对了,陛下今日饮茶了吗?”
周陵宣一惊,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怒骂道:“你这毒妇!”
他今天喝茶了,在进来之前,潘复端给他一杯茶,他顺手便接过饮了。
“是,妾身就是毒妇,陛下才认清吗?当年,妾身的那个孩子,并非有人陷害小产,而是妾身自己打掉孩子陷害别人的。毕竟这可是陛下的孩子,妾身可舍不得让他来到世间,见到陛下这样一个父亲。妾身还助人为乐,把冯美人的孩子也打掉了,想来那孩子定是对妾身感恩戴德。说起来,陛下的子女亲缘的确薄了些,膝下只有两个孩子……哦,陛下还不知道呢,陛下最宠爱的小儿子周璨,并不是陛下亲生的。”陈昭若说着,故意对周陵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激怒他。
周陵宣听了,瞪大了眼睛,额上青筋暴起,却又强忍着怒气,指着陈昭若,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
他的手有些抖,似乎有些使不上劲来。
陈昭若见了这模样不禁笑了,知道是方才那茶的效果,接着道:“是,多谢陛下,妾身借着陛下的手,才有如今的权势。方才所说,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总有一日会夺去你大周的天下,和玩弄权术结党营私比起来,那些小事不足挂齿的。陛下不妨猜猜,为何这一路上出了这么多乱子?”她说着,又冲周陵宣一笑,道:“陛下再猜猜,若妾身今日没能从这里出去,会发生什么呢?或许,是宗室皆被屠灭吧?毕竟当年陛下灭了妾身的族,妾身也不能太过手软不是?”
“你!”周陵宣被彻底激怒了,他冲了过来,一把将陈昭若扑倒在地,狠狠地扼住她的喉咙,要掐死她。
陈昭若也不求饶,只是躺在地上,似乎突然看到了什么,她憋红了脸,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今日我若死在这里,只怕你大周要给我陪葬!”
95 第95章
“今日我若死在这里,只怕你大周要给我陪葬!”
话音刚落,周陵宣愣了一下,见陈昭若似乎喘不过气了,一心软,就要松手。只见忽有一个身影从高处跳下,趁周陵宣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敲晕了周陵宣。
正是常姝。
陈昭若也是被周陵宣扑到地上后,才看见梁上的常姝。
常姝一言不发,却又忙扶起在地上躺着喘不过气的陈昭若,默默帮她顺气。好容易缓过劲儿来,陈昭若一把拉住常姝的手,问:“你怎么在这?”
常姝的反应却是淡淡的,别过了头去,道:“我不放心你,偷偷跟来了。”她在有意躲避陈昭若的眼神。
陈昭若心里一凉,又试探地问:“你何时来的?”
常姝闭了眼,又回头看向陈昭若,答道:“我先混进了骊山行宫,见周陵宣拖着你来了这个方向,便赶在你二人进来之前,进了这屋子。”说着,她顿了一顿,道:“从一开始,我就在。”
陈昭若一愣,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常姝的手,颇有些不自在地问:“你为何不露面?”
她方才可是丑态毕露,为了气周陵宣拖延时间,把自己做的那些阴暗下贱的事都和盘托出……有些事情,比如那几个孩子的事情,还有金陵城的事情,虽然常姝也猜到一二,可她从没主动和常姝提起过,因此二人还能回避装作不知。她不敢想象,常姝听了那一切会怎样看待她?
她一直努力在常姝面前不透露那些阴险恶心之事,她不想让常姝看到那样的自己。那是她最不堪的一面,她自己尚且不能接受,何况常姝?
“你不让我跟着,”常姝说着,顿了顿,“我看你一直在和潘复小声说话,我想,若你能自己解决,我便不露面,也省得惹你不快了。”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便是潘复的声音:“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好,麻烦你在外稍候。”陈昭若忙吩咐着,又看向了常姝,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周陵宣,道:“麻烦你帮我把他抬到那边的床榻上。”
常姝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陪着陈昭若把周陵宣搬到了偏殿的榻上。常姝这才发问:“你有什么打算?”
陈昭若眼神躲闪:“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再和你解释。”说着,她忙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潘复便从外边把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