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尽是深情脉脉。
忽然,常姝眉头一皱,她听见了山洞外的脚步声,她连忙回过头来,紧紧握着尖刀。脚步声越来越近,常姝的心也越跳越快。
她紧张极了,因为她听了出来,来人至少有七八个。
七八个水匪,若是被发现了,只怕是要死在这里。
常姝的手微微颤抖,却忽然间再听不见任何脚步声。
常姝心中一沉:完了,被发现了。
心中话音刚落,只见一支箭从山洞外射入。常姝眼疾手快,迅速用尖刀拨开。这无疑会暴露她们所在的位置,可却是不得不为之。
果然,那箭刚被拨开,常姝便听见山洞外密集的脚步声,七个大汉弹指间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那七个大汉也不急着动手,只是打量了一下二人,冲外边道:“是两个周宫女子!”
常姝忙用身体挡住陈昭若,紧紧地握着尖刀,刚要动手,却被其中一人一脚踢在手腕上,尖刀便飞了出去。常姝一惊,却仍用身体死死地护着陈昭若。
如今面前只有七个,想必外边还有一个。
正想着,只见一人从外边徐徐走来,七八个大汉便把路都让开。这人看起来三十来岁,虽一身布衣,胡须也像多日未曾打理一般,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风范。
这人见了常姝,微微一笑:“一个女子扮作太监,却是稀奇。”
陈昭若听了这声音,忽然愣住。
常姝完全不知情,只是盯着这人,道:“为难两个弱女子,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人微微一笑:“我可从没见过拿着尖刀的弱女子。”
“杨大人,”一个大汉道,“这女子似乎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大汉说着,指了指陈昭若。
常姝见状,忙用身体挡住大汉和为首这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看陈昭若。
“让开。”那被称作“杨大人”的人冷冷说道,声音里有一股子不可蔑视的威严。
常姝摇了摇头。
“不从,”杨大人轻笑,示意那些大汉,“带回船上,审一审就知道了,也由不得她不说了。”
大汉们听了,便上前来,就要拉扯常姝。
常姝拼命挣扎,却听身后陈昭若冷冷说道:“对自家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公主?
常姝听了这话,一时呆住了。
那些梦话不是胡言乱语,那些不同寻常之处也都有情可原……所有的借口在此时都不攻自破。
“你又骗我。”这是常姝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那几个大汉听了这话,一时也都摸不着头脑。
陈昭若缓缓抬起头,强撑着站了起来,看着为首的“杨大人”,道:“杨大人,你不认识长清了吗?”
果然,长清。
长清公主啊……
常姝听了那“长清”二字,整个人好似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大汉们松了手,她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只盯着地面发呆。
“杨大人”看着陈昭若,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眼神里尽是疑惑和迷茫。
陈昭若低头苦笑:“还是,我得唤你一声深哥哥?如今你我都三十左右的人了,还这么称呼,似乎不妥吧?”陈昭若说着,抬头望向杨深,眼里分明含泪。
“公主……”杨深声音颤抖。其余壮汉听了杨深这一声“公主”,更加不知所措了。
只见杨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一拜,高呼道:“罪臣杨深,叩见长清公主!”
杨深,原陈国天子侍中。陈国被灭后,杨深失踪,无人知其去向。后来,在陈昭若初入长安的那个冬天,在骊山行宫,大周朝廷曾在蜀地发现他落草为寇,当时周陵宣派人围剿,却再找不到杨深的踪迹。
陈昭若未曾想到,这么多年了,会在这里再见到杨深的踪迹。她以为杨深死了。
直到方才,她又听见了杨深的声音。她和陈灵帝陈群从前在一块读书,柳怀远、杨深曾为当时还是太子的陈群的伴读,几人自小相熟,交情更是不同寻常。
因此,她能立马认出杨深的声音,杨深见了她才会这么激动。
周围的壮汉见杨深跪拜陈昭若,又听见“长清公主”的名号,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诧异地看着陈昭若,又看了看杨深,然后一同跪了下来,高呼道:“叩见长清公主!”
听着这一声声的“长清公主”,常姝闭了眼,只觉得讽刺可笑。
怪不得她有着这出尘的气质和绝美的容颜,怪不得她有着那许多寻常人家的女子不该有的见识,怪不得她应付宫廷之事是如此的得心应手,怪不得她和柳怀远那样亲近,怪不得她这样恨周陵宣!
因为她是长清公主,那个名满天下的长清公主,那个本该在十八岁就香消玉殒的长清公主,那个少年时的常姝一直想见上一面的长清公主。
如今,长清公主真的出现在常姝面前了,可常姝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九年了,你我相识九年,你却连你是谁都不告诉我。”常姝心中默默说着,抬头看向勉力站着的陈昭若。只见陈昭若强挤出一个微笑,却又身形一晃,就要向后倒下。常姝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陈昭若接住,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可是她接住了陈昭若,看着陈昭若昏迷的病容,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公主!”杨深叫着,就要上前察看。
他膝行到常姝跟前,看了看陈昭若,又问常姝:“公主这是怎么了?”
“公主”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陌生了,常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先把公主送回船上,请孙太医医治!”杨深说着,从常姝手里抱起昏迷的陈昭若,然后大步迈了出去。
大汉们自然是跟着杨深走的,山洞里顷刻间只剩了常姝一个。
杨深走着走着,却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便回头看向常姝,问:“姑娘保护我陈国公主有功,杨深还未谢过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到杨深的船上一聚?”
常姝看着杨深怀里的陈昭若,呆呆地想:“我保护的分明是我的昭若,不是什么陈国的长清公主。”
“姑娘?”杨深又唤了一句。
常姝看着陈昭若昏迷的侧脸,一时间只觉得头昏眼花。这一日的辛苦,她有些受不住了。她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睡吧,睡一觉,梦就醒了。”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这一日虽短,却像梦一样。
85 第85章
陈昭若再清醒时,已过了好几日了。
她一睁眼,便看见杨深坐在自己床边,而不是她梦里的那人。
“杨大哥……”她轻声唤道。
“公主醒了!”杨深忙叫了一声,低头察看,又问:“此处是臣的庄园,把守森严,公主可在此安心养病。公主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陈昭若摇了摇头,勉力坐起,她只觉得自己疲乏的很。她扫了一眼这屋子,也没看到常姝的身影。
“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呢?她可还好?”陈昭若问。
杨深答道:“她受了些伤,又过度劳累,前几日昏过去了,所幸没有大碍,如今已经醒了。”
“她昏过去了?”陈昭若一惊,可想了想,那几日的常姝的确太过辛苦了,想着,她就要起身,“我要去看看她。”可她刚要站起,却又无力地坐下,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杨深忙让她躺好,又道:“公主如今身子虚弱,若想见那姑娘,臣把她唤来即可,公主何必亲自去见呢?”又道:“那姑娘醒后,臣也想去问问那姑娘公主的事,可她一直闭口不言。臣着实有些无奈了。”
陈昭若听了,叹了口气,道:“是了,她若想见我,一定会来的。如今她不在这,是她不想见我。”
杨深听不大明白陈昭若的话,只知自己有千言万语要问陈昭若,便开口道:“公主,臣有一事不明,你既然还活着,为何所有人都说你自尽于祠堂之中?为何你会打扮成周宫妃嫔的模样,又为何天下都没了你的消息……”他说着,却正看见了陈昭若眼中的泪光,一时梗住,又问:“公主,你如今可还好吗?”
大家都是有苦衷的。
陈昭若看向别处,目光深邃,苦笑一声:“杨大哥,你可曾听过周宫的陈昭仪?”
杨深一愣,那个宠冠六宫的陈昭仪?他张了张口:“公主,你……”
陈昭若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透露着心酸:“是我。”
杨深还没反应过来。他是知道这个陈昭仪的,天下人对这个陈昭仪毁誉参半,他却未曾把这个陈昭仪放在心上。直到几日前,他袭击了御舟,手下说看见两个女子慌乱间跳入了江水,正好又听自己的眼线说发现周陵宣弄丢了他心爱的妃子,这才重视起这个陈昭仪来,亲自带着人在长江沿岸找寻。
不曾想,他要找的周宫宠妃,就是昔日陈国的监国公主。
“怎么会,怎会如此啊?”杨深问。
陈昭若看向杨深,欲言又止。自己成了仇人的妃子,这件事虽有情可原,可若让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是难以启齿。
“公主,莫不是那姓周的狗皇帝欺辱了你?”杨深急了。
陈昭若低了头,道:“杨大哥,你且听我慢慢道来。”接着,便把常家父子是如何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留她一命、她是如何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又是如何成了周陵宣的妃子和自己的打算都说了一遍。说罢,她看向杨深,一脸愧疚,道:“是我无能,没能守好陈国。如今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来弥补。”又道:“那姑娘,是常家长女,大周废后。她于我有恩,还请你,务必好生照看她。”
杨深听了有些动容,他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委屈公主了。”
“何谈委屈呢?”陈昭若悠悠地说着。
杨深一脸自责:“若非臣等无能,公主又何必委身于仇敌?”
“杨大哥,我也不知你竟成了这长江上的水匪。你这几年又经历了什么?”陈昭若不想再谈自己了,便问。
杨深自嘲地笑了:“那日,周军攻破金陵,臣负伤昏迷,幸得孙太医出手相救,这才活了一命。醒来之后,陈国已没了。臣心痛不已,便四处召集仍念着陈国的旧臣,约莫有了四五十人。我们去了蜀地,打算借蜀地易守不易攻的地势让大陈东山再起,却不想被长安发现,还派兵围剿。我们当时没什么兵力,也没什么武器,无奈之下,只得又离了蜀地,隐姓埋名,做了这长江上的水匪。这九年下来,也有三四百人了,其中不少感念陈国之人。我们日夜操练,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为陈国复仇尽忠。”
“杨大哥,”陈昭若眼含热泪,“有杨大哥这样的忠臣,是陈国之幸。”
杨深摆了摆手:“公主言重了。”又道:“我们知道周陵宣打算封禅南巡,便派了人从泰山开始便一直跟着,打算在这长江动手。那些长安的军马不善水战,虽人多势众,可毕竟比不过我们。羽林军果然节节败退,只恨让周陵宣逃了。又不曾想,险些误伤了公主。”
陈昭若听了这话,想了想,不由得轻笑:“怀远要围剿的水匪也是你们?”
杨深有些腼腆地笑了:“是我们。臣当时听说周陵宣派怀远来围剿,着实吃了一惊。怀远虽叛去周国,但毕竟是故友,我不愿同他正面交锋,因此一直躲着。我们从小一处受教,他打仗的路数我再清楚不过了,因此很容易就躲过了他。”
杨深说着,看陈昭若面有倦色,忙道:“公主身子还很虚弱,臣就不打扰公主了。孙太医马上就要熬好药了,公主用药之后,便好好休息吧。”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这庄园里没有婢女,没有合适的人来服侍公主,委屈公主了。”
“无妨。”陈昭若摇了摇头,又要强撑着站起。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杨深问着,见陈昭若脚下虚浮无力,忙扶住了她。
陈昭若看向门的方向:“我想去见见她。”
“废后吗?”杨深问着,又道,“臣派人请她过来。”
“不,”陈昭若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要亲自去见她。”
这么久了,常姝还没有现身。陈昭若知道,她在躲着她。
“我必须主动去见她。”陈昭若自言自语着
杨深见拗不过她,只得从了,给她披了件自己的衣服,又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常姝的房间。
杨深这庄园不大,但却隐秘别致,小路错综复杂。走了好一会,这才到了一个小木屋前。
两人在这木屋前停下。陈昭若回头看了一眼杨深。杨深会意,忙道:“臣就不打扰公主了。若公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臣就在门外守着。”
“多谢了。”陈昭若说着,上前去敲响了那木屋的门。
常姝正立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透过树叶落在地上地斑驳的日光,忽然听见外边有敲门声,便没好气地冷冷道:“走开。”
“阿姝,是我。”
陈昭若的声音响起,常姝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了那扇门。她想了想,犹豫了一番,还是走上前去,拉开了门。
陈昭若出现在她面前,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常姝有意避开陈昭若的目光,别过头去,道:“原来是长清公主。”又道:“进来坐着吧。”说着,便自顾自地走进了屋里。
陈昭若听出了常姝声音里的不快,此时也不好辩解什么,便顺从地跟着她进了屋子,可却又不经意地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