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手术十分成功,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前,此刻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这次救的可是沈清徽,沈家的家主,稍有差池,便会引发山崩海啸。
只可惜,她的医术那么高超,却医不好人心。
夏前感慨:“幸好没有伤到脊椎。”
不然就算不死,沈清徽也废了。
沈西洲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没有伤到脊椎?”
她明明看到梁成武劈地那么用力,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怎么可能失手?
除非——
夏前接下来的话证实她的猜测:“要么是凶手故意砍偏,要么是她自己避开了致命伤。”
亲眼目睹沈清徽遭人凌虐的沈西洲心气不稳,她几乎可以推演出沈清徽当时的心理活动。
沈清徽在昏迷中转醒,却察觉到有人逼近,暂时没有恢复反抗之力的人,只好佯装尚在昏迷之中,最后在致命一刀落下之前,凭借本能避开死神的镰刀,又因剧痛重新失去意识。
满脸泪痕的沈懿突然问夏前:“医生,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夏前深深地看她一眼:“当然,不过要找护士长消完毒后才能进去。”
她看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一眼,补充:“一次只许去一个人。”
少女顾不上道谢,如展翅的黑蝶,身形翩跹,飞向她心心念念的那枝绝色花。
等她走后,沈西洲神色冷肃,对夏前吩咐道:“院长,从今天开始,医院全面戒严,不再接诊任何病人,住院的病患,全部转移到夏家名下的同级医院。除去清徽静养的那层楼,所有楼层腾空,由三家的人接手。”
夏前一一记下。
临了,她问:“你是沈西洲吧?”
沈西洲一愣,点头:“我是。”
夏前一笑:“久仰,身上的伤再找楼下的岑医生看一下吧,保重好身体再去做那些事,三家辛苦你们了。”
沈家双姝,宛若双生,三家之内,无人不知。
沈西洲听懂夏前的言外之意,她朝夏前深鞠一躬:“清徽也拜托你们照顾了。”
她重新直起身,看向依旧站在走廊上的各位家人,声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二十四小时后,所有人在这里集合,现在都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心情。”
她一顿,眼中杀意大盛:“我们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走廊上硝烟四起,病房内素白无声。
沈懿坐在病床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徽,她还没有从发生的这么多事里回过神来。
当时她守着点,想要叫沈清徽醒来时,Nikita断开她们之间的通话,她重拨回去,显示无法接通。
沈懿以为沈清徽和以前一样,临时有公事要处理,安静地等待半个小时后,Nikita传回消息,和沈清徽车上的“望舒”系统彻底失去联系。
三个小时后,费舟桥将她送往医院。
“清徽。”沈懿低声喊完,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
她握住沈清徽的手,细细摩挲皓腕,系在手腕上的手绳被血污脏,血色一直沁入玉里,鬼魅又妖异,好似将沈清徽的魂魄也锁在其中。
沈懿心里千疮百孔,她低下头,嗅到熟悉的冷香,还有一点怎么都散不去的血味。
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集装箱里,飘摇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无依无靠。
“清徽。”沈懿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像只出生不久急需安全感的小兽,不断地舔吻沈清徽发烫的手背。
“呜呜。”她发出呜咽声,眼泪在被单上滴开:“沈清徽,大骗子。”
“骗子,说过不会瞒我任何事。”她有些怨,又爱惨了这个人,结果痛的还是自己。
“早知道这样……”沈懿声音极轻,她勾一下嘴角,泪掉得更凶了:“早知道这样,我该早点告诉你我爱你,让你离不开我,去哪都带上我。”
“沈清徽,你是笨蛋你知道吗?”
沈懿的声音被压在被子之间,含糊不清:“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抱抱我,我害怕。”
她今年十七岁了,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沈清徽不在身边,便慌,便怕,没有一刻能得安生。
她神情凄婉地抬起头,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然后稍微起身,在沈清徽额头上落下一吻。
女人脸色苍白,如沉眠中的天上谪仙,给不了她的小姑娘半点回应。
沈懿辗转来到她耳边,她用手指拨开沈清徽的头发,唇软软地贴上去。
女生在她耳边,笑靥如花,语气温柔而决然:“沈清徽,从小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便葬在你身边。”
说到这,她的眼角重新被染得通红,泪水漫上来,湿哒哒地向下掉。
“我的命都是你的,人也是你的,你不会忍心丢下我的对吗?”
她本来应该永远深陷泥潭之中,任人欺/辱与践/踏,是沈清徽救了她,这个人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她生则生,她死则死。
病房外,已经换上宋纾送来的衣服,正准备敲门进去看一眼的沈西洲,看到沈懿伏在沈清徽身侧的背影,她沉默地注视了很久,最后转身离开。
五个小时后,沈清徽的烧逐渐退下来,夏前接管了病房和病人。
沈懿被几位姐姐看着、逼着吃了点东西,草草睡了一觉后,又固执地守在沈清徽的病房外,等医生开口允许她进去守着沈清徽醒来。
高速路上的后续,也陆续地从警方内部传回来。
三家带走了那些还没断气的人,京西的人紧随其后,派专业的凶杀现场处理者,把满地的车辆残骸,几具尸体和地面血迹迅速清理干净,没有留下半点可供警方调查的痕迹。
这场爆炸,成为一场悬案。
或许依旧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追踪,但是对于某些大人物而言,这个案子,必须要立刻封锁到档案袋里,完全没有浪费警力继续查下去的必要。
医院的大会议室里,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沈西洲坐在主位上,挺拔如松:“从现在起,我将暂代沈家家主和沈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这是清徽签的授权书,你们过目一下。”
历史上为了应对家主重病或受伤期间,无法处理事务的突发情况,可以由家主指定或由三家推举一个人,暂时负责各项工作的运行。
她示意费舟桥将授权文件的复印件,人手一份派发下去。
费舟桥在各位翻看文件时,解释道:“尽管沈小姐从未公开参与过集团的会议以及工作,然而近年来每一个重大项目的方案制定,几乎都离不开沈小姐的贡献。”
“我可以以沈总首席秘书的身份担保,沈小姐是除沈总以外,最适合管理公司的人。”
“无论是从法律层面还是现实层面,沈小姐都是暂代沈总的最佳人选。”
费舟桥缓口气,肃容道:“我也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沈总身体康复以前,协助沈小姐管理好公司。”
文件内容十分详细,可见制定者是一位心思十分缜密的人,右下角的签名确实是沈清徽的签名无误。
可是在场的人,几乎全部都发现了这份文件的异常之处。
沈慎微率先开口问:“这份文件上的日期是今年一月一日,为什么?”
难道沈清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猜测到,自己有一天会身临险境吗?又或者说是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年,今年的第一天。
沈西洲惨然一笑,她首次露出这样无力的表情,声音有些低落:“她……她每年元旦那一天,都会签署一份授权书。”
“她和我说,沈家家主这条命,一半在人间,一半在阴司,谁也不知道明天她会在哪里。”
“她拜托我。”沈西洲的眼睛迅速红了一片,她深呼吸,哑着嗓:“她拜托我,如果不幸来临,请我暂代家主之位,接替她保护好家里的每一个人。”
沈篁和夏花间的猝然离世,是一道永远横亘在沈清徽心头的阴影。
无论她是否愿意,为了三家,她都不得不做出这个准备。
在每一年的开始设想自己的死亡,在每一年的结尾庆幸自己的偷生。
沈清徽的做法,既稳妥又残忍。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曾间断。
沈西洲阖下凤眸,又轻轻抬起:“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
“我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
沈西洲曾经是三家的光,后来化为三家的影,无论光或影,她始终都是三家的守护神。
她和沈清徽,永远都是三家的守护神。
从这天起,私事成为公事,三家与京西之间的厮杀彻底拉开序幕,两大商业帝国正式交锋。
造价昂贵的真皮沙发里,聂合章目光如炬地看着眼前这人。
三个小时前,沈氏集团的人约见,他亲自招待了这批人。
今天这批人带给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面不改色道:“沈总,商人重利,可这财来得太轻易,总是让人心生不安。”
之前沈清徽要和他联手对付京西,本质上只是为了牵制京西的一部分精力,好让三家更快地把女孩们解救出来,而他能够得到的好处,不过是和沈氏长期的合作,沈西洲给出的报酬却过分贵重了。
沈西洲直视眼前这只老狐狸,声音是女人特有的温柔蛊惑:“京西在游戏领域的产业,我们沈氏分文不取。只要聂总在关键时刻,给予京西致命一击,我们会协助你们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京西的酷游。”
“商人重利,最忌不义之财。”沈西洲轻笑一声,语气很冷:“京西的东西,我们嫌脏。”
聂合章可不觉得这句话是在讽刺他,沈氏就是有这样的资本说这样的话,何况两边前有旧怨,虽然不知道是否后有新仇,他关心的只有自身的利益。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沈总,你这是要京西的人身败名裂啊。”
沈西州忽地抬起眸,那张酷肖沈清徽的脸,看的聂合章眉心一跳。
她身上寒意久久不散,眼神犀利:“我们不只要他们身败名裂,更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聂合章不是第一个合作对象,京西名下也不只一个酷游,她们这一次,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赶尽杀绝。
聂总抚手称快:“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第53章 苏醒
53、苏醒
三家和京西的斗争闹得满城风雨,沈懿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事也无需她操心。
她唯一在意的是,昏迷中的沈清徽到底什么时候苏醒。
可是那么多天过去了,夏白焰在术后第六天就已经转醒,沈清徽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即使知道她伤势严重,晚醒也在情理之中,沈懿依旧心神不宁,生怕她再有闪失,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每天夏前到病房给沈清徽做检查,她都不肯离开,坐在一旁望眼欲穿。
开始护士长还劝,让她到外面等一下,医生给患者检查完后她再进来。
沈懿听到这些话,也不和她争论,只是抿紧唇,揪着自己的手绳不说话,漂亮的眼睛里漫开薄红,肩膀如羽翼一般地轻颤。
她好像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受了外人委屈,怕家里人担心也不和家里人说,只会大半夜地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谁受得了这样无辜又可怜的眼神。
护士长瞧着心疼,便由她待在病房待着,省的这丫头又要哭了,谁看谁难受。
“夏前医生。”坐在病床边的女生看到人,站起来礼貌地唤了声。
连日来的相思煎熬和少眠少食,让沈懿似诗书里的病美人,眼里常含薄泪,一天天憔悴。
好似沈清徽受过的伤,全部重新施加在她身上,让她清醒得痛不欲生。
夏前打量她一眼,心下了然,她意有所指:“丫头晚饭吃了吗?”
沈懿怔了一下,好似无意间做错事,被长辈当场指出来的孩子,露出些许无措的表情,她嗫嚅:“我好像忘记了。”
这些天她时常会忘记很多事,忘记吃饭、睡觉,怎么说话,如何展颜,行尸走肉般地活在当下。
夏前叹息一口气,沈懿和沈清徽的羁绊过深,让她这个外人都触目惊心。
生怕再刺激到这个孩子,她语气放缓:“丫头先去吃个饭吧,等下我们要给家主做一个全身的检查,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即使是分离片刻,也如抽筋剥骨,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沈懿神情哀婉地凝视病床上的沈清徽,片刻后,她勉强应道:“麻烦您了。”
夏前一得到她的许可,就立刻招呼身后的护士把人送出去,她劝满脸依依不舍的沈懿:“丫头,你先去吃个饭。”
沈懿欲言又止,夏前再劝:“你的姐姐们都很担心你。”
沈家家主所在,便是三家心脏所在。
医院都是按照高级套房的规格设计的病房,她们这段时间就集体住在医院办公。
即使每个人都忙到废寝忘食,也不忘惦记与沈清徽关系最亲厚的沈懿,所以她才没有彻底地不吃不喝。
沈懿最是懂事,不愿再给她们添加负担,只好乖声应夏前:“我去吃饭,谢谢您。”
走廊上空无一人,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冰凉入骨,这层楼只住了受伤的沈清徽和夏白焰,以及她和沈西洲。
沈懿神色寂寥地走在其中,冷暗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显得人影更加单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