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离沉默着,没有说话。
离开医院的路上,许晨接了很多电话,都是公司的事,许父出意外之后,一开始是亲戚朋友以及公司的合作伙伴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后来财务上被爆出问题后,电话更是不停地打来,很多事都得由许晨来亲自拍板定案,然而很多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决策是对是错,而她爸手术后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现在还没清醒。
突如其来的车祸,许母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也跟着住院了,现在家里公司都一团乱,许晨昨晚就只睡了四小时。
许晨又挂了一个电话,扭头对江暮云说:“嫂子,开车的这是小孙,之后由她接送你和安安,她会在你们小区住下来,保证你们的安全。”
安安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安全,但最近发生的事多,爷爷生病了,奶奶也生病了,妈妈还在医院,她拉着江暮云的胳膊,江暮云摸了摸她脸颊:“阿晨,这样太麻烦了,你继续忙你的事,不用管我们的。”
“嫂子,我答应我姐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许晨严肃道,她不知道楚轻还会做些什么,楚轻有恃无恐到似乎什么都不害怕,这让她很害怕,倒不是觉得楚轻可以为非作歹,警方在调查她,已经查出眉目,但还是万事小心为上,毕竟像她爸那样的意外不能再发生了。
江暮云想了想,应道:“好。”
公司业务众多,许父野心大,这些年一直处于扩张状态,很多行业都有涉猎,本来现金流就紧张,固定资产倒是不少,现在突如其来的亏空需要填补,一些烧钱的业务必须停止或者延后,公司高层还有一些老人指手画脚,许晨一边看报告,一边在心底琢磨怎么解决问题,接下来还有几个会议要开,除此之外,助理刚打来电话,肇事的货车司机已经抢救无效死亡,真正的肇事原因还在调查。
许晨揉了揉眉心,匆忙喝了一杯咖啡提神之后,来到医院,她爸还没醒,许晨正准备离开时,在门口遇到楚轻。
楚轻还和以前一样,穿着妥帖的职业套装,似乎没有被任何事影响心情,见到许晨,一如既往地熟络:“阿晨。”
许晨静静地看着她,楚轻以前最爱往她爸妈那里走,许父许母出事后却一次都没来医院,当然这种时候考虑这些没什么意义,许晨原本很愤怒的,此刻却十分冷静:“楚总。”
楚轻有些意外,笑道:“怎么和我这么见外?我昨天有事,没来得及过来看望叔叔,叔叔情况还好吗?还严重吗?”
许晨淡淡道:“我不清楚。”
说着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楚轻看着许晨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来到许父病房,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人,她说:“叔叔,是你教我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许星离之后在医院的状态好了很多,有时候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文献阅读中,精神分裂患者很难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这对她来说是很大的进步。
江暮云每周都会带安安来看她,许星离看她们好好的,最担心的事放了下来,没有她的拖累,江暮云和安安果然生活得好好的。
不对,她不能这么想。
李医生说她清醒时容易陷入思想误区,陷入自责,其实亲人是她的动力,不是她的负担。
江暮云第四次来医院时。
此时许星离已经住院一个月。
天气变暖和了。
许星离穿着病号服,安安和江暮云都穿得比较清爽,唯一的不同是,这次陪着她们来的是纪疏桐,而不是许晨。
许星离惊讶:“怎么是你?”
“你妹妹公司有事要忙。”纪疏桐没有细说,她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知道许晨最近很忙,网上也时不时出现她家要破产的传言,最后都不攻自破了,最近网上倒是捅出一件大事,引起轩然大波,某富豪为了满足奇葩癖好,祸害了不少少男少女,还闹出了人命,而这些受害者一律被关进精神病院,本以为只是富豪一个人的事,最后牵扯出官商勾结、滥用职权等事,情况十分恶劣,现在网上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在讨论,精神病人鲜少的以受害者身份进入大众视线。
毕竟以前关于精神病患者的报道,大多都是因为精神病人伤害他人,最后又因为是精神病患者而免于刑事责任,让人们一直对精神病人有某种偏见:精神病人伤人甚至杀人之后,却有免于刑事责任的“特权”。
许星离显然不信,想要追问,江暮云握住许星离的手,轻轻捏了捏,许星离想到安安还在这里,她照常陪她们聊了一些生活中的事,然后说:“安安去和李医生聊聊好不好?”
安安慌张道:“妈妈?”
许星离:“李医生知道我的所有病情,安安不想了解吗?”
安安想了想,她想了解的,最近幼儿园有人说妈妈是疯子,根本不是,妈妈只是病了。
“李医生,拜托你照顾安安。”
“好。”李医生很高兴,和其他病人比起来,许星离很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加上家里不差钱,这段时间已经初见成效。
安安被李医生带走之后,许星离看向纪疏桐。因为看不见,江暮云知道的事肯定很少。纪疏桐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楚轻和她公司被调查了,背后的保护伞也已经落网。”
许星离正高兴之余,纪疏桐又说:“而且你爸的车祸疑似是她手笔,你家公司财务似乎也是她的问题,楚轻真是五毒俱全啊,太恶毒了这个女人。”
许星离惊讶:“什么车祸?”
纪疏桐:“呃,你听错了。”
许星离:“什么时候的事?”
纪疏桐只好道出实情:“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你妹。”
许星离感受到江暮云捉住自己的手,她清楚她必须冷静,这段时间的治疗也足够让她冷静下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冲动。
她问:“具体情况怎样?”
“我不清楚啊,不过下半生要在床上度过了,好在老头子已经活了这么多岁,也值了。”纪疏桐言语里没有丝毫可怜和同情,毕竟去共情一个资本家不是她能够做到的,并且最近爆出来的事还有很多,许星离父亲的公司并不干净,尽管许晨各方面努力也无济于事,而且网上还爆出许父疑似谋害好友的事,甚至许晨也被背上了黑锅,媒体怀疑她是不是也学她父亲那样,把自己亲姐姐弄成精神病,方便继承财产。
“星离,你别担心,阿晨和我说过,叔叔情况挺好的。”江暮云安抚道,又把许父出车祸的事说了一遍,许星离说不担心是假的,但是那种情绪并不强烈,她早就对许父失望了。
纪疏桐摊了摊手,她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她清楚的东西都是八卦来的,比如许晨和许星离要争家产什么的,一听就是假的,见许星离情绪稳定下来,纪疏桐说:“其实我这次过来还有一个目的,我有个媒体朋友想要针对精神病人做一些采访,让更多人知道精神病人生活的真实情况,让精神病人的生活困境有一定的改善。”
许星离问:“采访我们医院?”
纪疏桐说:“嗯,我已经和这边医院负责人商量过了,但是同意接受采访的病人并不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许星离一时没说话,换做以前,她是不可能接受的,但现在她想替这些病人包括自己说说话。
许星离不知道别人的采访是怎么弄的,但是到她这里时,记者没有提问,而是让她选择自我介绍,加上一些感想,这主要是因为精神病院的患者精神状况本来就脆弱,不适合常规的采访方式。
“大家好,我是一名精神分裂患者,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患上了精神疾病的,只知道某天我变得十分多疑,听要到一点点动静,就怀疑是有人在撬锁,并且脑补出各种细节……”
“很多人都对精神病人有一定的偏见,我也很理解大家害怕精神病人,因为新闻报道中的精神病人总是扮演着杀人犯的角色,而且是无差别攻击。”
“虽然数据表明这是少数,正常人的犯罪者往往高于精神病患者,但事实上,也有不少人是先犯罪,再主动给自己冠上精神病患者的名头,以此来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只是一个普通市民,无法对于这个问题进行太过深入的探讨。”
“我不了解大众,只想谈谈身边遇到的病人,也就是我的病友们,我之前在超市遇到一个精神病患者,她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但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是害怕别人靠近,因为她被伤害过。我在医院认识的一个病友,她总是担心地震来了,希望大家都能够躲起来,避免地震的伤害。可能这些和大家印象中的精神病人有一定的差距,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有被害妄想,常常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环境中,害怕陌生人,陌生环境,害怕医院,我宁可一个人默默呆在家里,这种情况现在已经有改善。”
“我说这些,是想说其实精神病人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和可怕。”
“据我了解,很多病人来到精神病院后,就不敢再踏出精神病院,因为不知情的人可能会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希望我们能够得到一些理解。”
这篇采访引起共鸣,特别是这个社会很多人心理都不健康的情况下,当然也有很多人提出要对精神病患者更好的规范,从根本上拒绝他们犯罪。
许星离说得只是中规中矩,并且她病情没那么严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康复过后的病人。
“星离,我听到了,你说得很好。”江暮云和许星离打电话时提起,许星离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是口才好的人,而且话少,这已经是她极限了。
她再次保证道:“我会尽快好的。”
江暮云说:“我相信你。”
三个月为一个疗程,等又过了两个月后,许星离紧张地去接受李医生的复查,这关系到她之后需不需要继续呆在医院进行下一个疗程,虽然每周都见面,但是她想早点回家。
===第50章 出院===
第五十章
精神病院和其他医院不同, 很多时候都是医生主动去找病人,因为很多病人根本没有主动去看医生的意识,而这次许星离提前来到李医生的办公室, 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李医生正在翻看许星离在其他医院的病历, 见她过来, 微笑道:“许老师请坐。”
许星离坐下:“李医生。”
李医生:“现在已结束一个疗程的治疗,我知道你很想回家。”
许星离:“那我可以回家吗?”
李医生没有回答,而是说:“在此之前,我们先聊一聊别的。”
许星离点点头,她知道接下来的聊天关系到她能否提前出院。
“许老师, 你病发时症状主要表现为被害妄想,以为自己处于一个危险的环境之中,并且不由自主地对身边的人产生怀疑, 严重时会产生幻觉,甚至认错人。”
“但是现在根据你家人提供的信息, 以及你自己的描述, 我们确定你之前所害怕的东西不一定是妄想,反而极有可能是事实, 那么你的病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许星离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李医生的话像圣旨, 决定着她的去留
“这说明你的病形成过程中, 有很大的人为因素,你之前害怕的东西是切实存在的, 只不过因为你性格敏感, 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 如果当时被发现……”
如果当时就被指出来。
许星离可能不会患病。
但谁也没想到楚轻会这么做……
“通常人们认为精神疾病是心理问题的严重化版本, 其实两者是有区别的, 心理问题患者本人是能够感受得到的,而且会主动去治疗,而精神疾病患者往往一意孤行,认定自己是正常的,就算后来发现哪里不正常,也能够通过脑补能力把一切脑补完全,只要敢想,每个精神病人几乎都有着一套坚不可摧的个人逻辑。”
许星离以前就能够把自己在精神病院的治疗当成虐待、囚禁,把江暮云和安安幻想成假想敌人,把她们要给自己吃药的“不正常”行为理解成她们想要害自己。
“但两者又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当患者本身出现心理问题或者正处于一个相对脆弱时期的时候,就容易被趁虚而入,从而患上精神疾病。”
李医生话锋一转:“其实很多人都有一定程度的妄想症状,主要表现为过分忧虑或想法极端,特别是当上父母以后,当孩子睡觉时,会不由自主地担心她呼吸停止,总是伸手去探呼吸,当孩子学走路时,又总怕她磕着碰着,等孩子断奶后,开始吃饭,又怕她会被噎着,毕竟新闻上总是出现各种新生儿夭折的意外。”
更何况许星离还有一个盲人妻子,紧张程度会更一步加深。
许星离立刻想到安安,她刚刚当母亲时确实是这样,特别是安安出生前,她和江暮云一起补充育儿知识时,总能够在网上看到很多新生儿因为各种原因夭折的新闻。除此之外,还有江暮云,只要江暮云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许星离就会担心她出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