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你竟然要行刺皇上!"
季微安一激灵,突的想起那晚在白昆楼的定好的暗号,正是这句。他翻咯个身,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刀柄还没有握热,脸上却被打湿了。
他握着刀,面前是眼睛脱窗脸色死灰的皇帝。
季微安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一阵热。
"季微安!!!"
霍友嗣仿佛是预感到他的冲动一般,一声大喊。
季微安好象被泼了一头冷水,马上冷静下来。他扑通一声跪下:"臣该死,让皇上受惊了!"
面前的人早已经昏死过去。
宫廷大乱。
霍友嗣一箭双雕,一面除了右相,趁右党群龙无首之际大肆捕杀其朋党,抢夺过所有的兵权,一方面使皇上卧病不起,由于长年吃霍友嗣为他准备的"长生丸",他早就中毒甚深。
霍友嗣,真正的大权在握了。
就在霍友嗣及其党羽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时,季微安却不合时宜的生了一场大病。但是很严重,严重的超乎霍友嗣的想象。
这场病使霍友嗣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慌之中。
季微安那日从朝堂上回来之后,便浑身乏力了无精神。霍友嗣将他带武器进宫殿的事情四两拨千斤的糊弄了过去,季微安没什么可担心的,自然也用不着劳心费力的去做什么,但是季微安却时时心悸,感觉疲惫,一个人的时候心中更是空虚无比,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和焦躁。
霍友嗣悄悄的来,一把将没防备的季微安拦腰抱起,扔到床上。
季微安的脸色苍白,倒不是因为霍友嗣的惊吓,而是因为指甲尖上往外渗的血珠儿。
淡红的一脸盆的血水。
霍友嗣什么也没发觉,季微安也什么都没说。
直到季微安射了一滩血精,点点散在床单和霍友嗣的小腹上。
说是血精,可哪里有半点精的样子,全然是纯血!
然后是指尖,脚尖,皮肤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渗血,只是一会儿功夫,季微安就成了个血人,昏死过去。
霍友嗣吓的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
霍友嗣喊红莲准备马车,又匆匆跑回屋子卷起季微安就往外冲。红莲牵着马,震惊的看着他胳膊上那个血团子:"季将军这是怎么了!?"
"去太医院!"霍友嗣急忙吩咐道。
血还在慢慢的往外渗,虽然每一个血珠都很细,可是数量却很多,密密麻麻,爬满了他全身。
霍友嗣抱紧了他,惟恐这个会笑会哭的活的季微安会变成不会哭不会笑的死的季微安!
"醒醒......微安,醒一醒!"他抖着声音摇他,他理着他杂乱枯黄也染上大量鲜血的头发,"醒醒,别睡了!"
马车太颠。
季微安痛苦的拧着眉毛,终于肯睁开眼:"霍......"
竟然只能动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嘘......别说话,看着我就好......看着我就好......"霍友嗣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不许闭眼睛,你要是闭眼睛,我就不让你坐龙椅了!我就把你娘的坟给抛开晒尸!"
季微安流下两行泪--明明是血泪:"我......要......死了......"
"胡说!我还要让你娘的坟回到皇陵呢,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你不是想再见莫少华吗?我以后把他抓来......"他蹭着他的脸,半边脸上全是血,"再撑一会儿,太医院马上到了......"
季微安勉强的撑着眼皮,但是瞳孔却在一点点的扩大了......
"......"几个太医出来之后,面色愁苦。
霍友嗣看着窗外,背着手,一句也不说。
"臣等愚笨,从来没见过此等怪病。"
霍友嗣咬了咬牙齿,全身颤抖。
"我们只能为季大人止血补血......但是......"
"但是却无法去根。这种病还要我们再细细研究,可是季将军却随时有可能......"
霍友嗣踢翻了一个茶几。
外面风雨欲来。
季微安的血是止住了,但不晓得是药物的力量还是自身的作用。可是季微安却没有醒,昏了很多日,高烧不退,四肢冰凉,经常说胡话,哭的像个孩子。
霍友嗣担心他再也醒不过来,便一整天一整天的陪在他身边。
流言风起云涌。
江行已经右相余孽也时不时的搞一点小动作,但是霍友嗣光是因为季微安就已经心力交瘁了,哪里还分的了那么多的神去管这些?影子在一边看的心急,暗地里骂季微安是个祸水。
红莲端了一盆水过来,霍友嗣换了毛巾替他敷上。小心翼翼。
红莲突然多了一句嘴:"大人对将军真好。"
霍友嗣笑了。
无时无刻都在一旁的影子却极其恶毒的扔过杀人样的眼神在她身上。
红莲心虚的垂下眼,打了个哆嗦。
"啊!!"昏迷中的季微安突然尖叫了一声,半睡的霍友嗣惊醒起来,却看见季微安又开始出血。他慌忙喊人去拿药。
"啊啊!!"季微安睁开眼,惊恐的喊着,霍友嗣爬上去搂住他:"做噩梦了,只是做噩梦了!"
季微安这样的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在这昏迷的几天里,时时发生。
"有鬼啊......来抓我了......"季微安抖着声音叫,从眼眶里滚出的血泪爬了一脸,"救命啊......救命啊......"
他挥舞着一双红红的手在空中,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什么。
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铁腥气。
霍友嗣抓住他的手:"救你了,我来救你了......"
季微安全身抽搐,血流不止。他瞪着几乎要脱窗的眼,卑微的向不存在的东西企求:
"放了我......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啊......"
霍友嗣将他整个蜷在自己的怀里,又拿了一层厚被子裹住他:
"微安,只是梦呢......醒醒,醒醒......"
他把他的头埋到季微安的颈窝里。
一片湿意。不晓得那是季微安的血,还是他的眼泪。
"......"
季微安静下来之后,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 ,一笑,吐了一个字。
霍友嗣没有听清楚。
或者是个莫字,也或者是个霍字,当然也可能只是个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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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他洗澡。
撒了无数的花瓣。
霍友嗣抱着醒来的季微安进了水池。凝固了的血化了开,渐渐的把水池里的水也给染红了。
这具泡在水里的肉体呈现着一种接近死亡的青白色。
霍友嗣打了一个冷战。
季微安睁开眼:"好暖和......"
霍友嗣顺了顺他因为这场恶疾而白了一半的头发:"舒服吧?"
"舒服......"季微安无力的睁着眼,笑:"我这是怎么了?全身都软了......"
"......"霍友嗣沉默了一下,勉强一笑,"没什么,染了点风寒......"
"哦......"
季微安缓慢的点点头。他扭了一下头,看见飘在水上的白丝:
"这是什么?"他掬起来仔细的看了看,"......白发......"
霍友嗣笑着掰过他的脸:"没事,就是长了几根......"
其实是一半。那些曾经在他手里柔软的半黄半黑的头发,已经有一半是银丝了。
霍友嗣突然觉得胸口一闷,有点喘不上气来。
"......哦。"季微安又点了点头。
"我做噩梦了。"
季微安转移了话题。
"只是梦......"
"可是好真......就像真的一样......他们来抓我啊,咬我啊,他们来让我偿命了......"
霍友嗣捂住他的眼:"他们都死了,又怎么来让你偿命?"
季微安拉下他的手:"人死以后,会变成鬼魂......我是肯定要下地狱的......上刀山,下火海......受尽酷刑,不得超生......"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霍友嗣的脸:"我们......"冰凉的手指轻触上他的脸,"会遭报应吗?"
霍友嗣洗着他身上的血,沉默不语。
"......我,不想争那个皇位了......"
季微安幽幽的说。
霍友嗣手一滞。
他笑了,全当是季微安在生病时任性的胡言乱语,于是就顺着说:"你要是不想,那我们就不争了。"
"不杀人了......"
"好,不杀了。"
"积德......"
"好,我们积德。"
季微安抬起眼来,湿漉漉的两双眸子:"你真好......友嗣......"
霍友嗣震了一下。
"再叫一声。"霍友嗣笑。
"友嗣。"季微安咯咯的笑。
"再叫一次,听话,再叫一次。"他捧起他的脸急切的说。
"友嗣!"季微安还是咯咯的笑。
"再叫再叫!"
"友嗣友嗣友嗣友嗣......唔!"
他叫的正开心,却突然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花来。
正喷在霍友嗣胸前。
他苍白的笑了笑,望着脸色铁青的男人:
"坏了,这次季微安......怕是逃不过死劫了......"
"是毒。一种叫血脂花的毒。"
白龙证实了霍友嗣的猜测。
霍友嗣静静的看着昏迷中的季微安,一笑:"这毒怎样?"
白龙淡淡的回答:"这种毒很怪,只要下足了分量,就会瞬间全身出血而死。不过它的隐蔽性很强,中了毒的人会在接下去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全身疲惫而找不到原因,半个月之后突然爆发,连缓个气的工夫都没有。"
"半个月?......推算一下,大概是杀右相的那天。"霍友嗣拨开季微安散落的白发。
"恩,这种毒挥发到空气中,只要有足够的血做引子,马上就会起作用。"
"然后呢?"
"然后......"白龙一笑,"当然就是死了,化成一团血水,连个肉也不剩下。"
"......可是季微安却......"
"所以我说,季将军还是有救的。下毒的人,似乎不是很想要季将军的命--毕竟只是下了一半的量。"
白龙眯了眯眼。
"啪!"
荒废的园子里突然一声巴掌响。
红莲被打倒在地。乱草刺在她的脸上,又痒又疼。
影子恼怒的补上一脚:"一半的分量!他杀了黄镇所有的人,包括你父母,你为什么还不杀他!?减一半,你倒还真是想给他留半条命!"
红莲面无表情:"当年我父母虽然生了我,但是却抛弃了我--我要季微安半条命,也算是做的仁至义尽了,我可不想像您和霍友嗣一样赶尽杀绝!"
"胡扯!你也被他迷住了是不是!?"
红莲冷笑。
影子一把拽起她来:"季微安给你们下了什么药,让你们这群男男女女都上了瘾似的团团转?"
红莲斜着眼,一个字也不说。
影子嘴角一抽:
"季微安......果真是留不得!"
霍友嗣轻轻的摸上季微安的脸庞。
季微安幽幽的睁开眼:"......"
"装睡装累了吗?"霍友嗣笑。
季微安叹了口气:"不必瞒我,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霍友嗣。"
霍友嗣咧开嘴:"怎么不叫友嗣了?"
季微安白他一眼:"太恶心了。"
霍友嗣咯咯笑:"微安真可爱!"
季微安哼了一声。
霍友嗣轻轻的说:"我舍不得你走。"
季微安顿了顿:
"我知道。"
白龙说,这种毒药是没有解药的,只要一吃下去,就会造成破坏。但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在体内留毒素,如果能好好的调理,季微安还是很有可能保住命的。
但是当务之急是把季微安送到温暖的南方去。京城的冬天已经到了,天太冷,如果让季微安在这里过冬,那他是绝对熬不住的。更何况这里天气又干,性躁的他,是绝对不适合他调理的。
霍友嗣听到这个,突然犹豫了。装睡的季微安眼睛一抖,霍友嗣看在眼里。
"我不想让你去江苏,江行的老窝在那里,莫少华也在那里,你说你到了江苏,岂不是又要落入虎口了?但是又怕你去别的地方,又水土不服--这不是病上加病吗?微安,你看我拿你根块儿宝似的,你要拿什么报答我?"
季微安温温的笑了一下:"那就亲你一下行了。"
霍友嗣抿了抿嘴:"就一下?"
季微安皱眉:"不要太贪心了。"
"那你怎么亲?"
"你凑过来碰一下不就得了?"
"那不就变成我去亲你了?"
"我动了不了,没力气。"
"可你又力气跟我顶嘴!"
"......"季微安恼怒的闭上眼,任霍友嗣怎么叫也不睁眼。
霍友嗣抱着他,吻他的耳朵:
"我看我干脆把你杀了算了。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就害怕你离开我,到一个我摸不到的地方......我要是现在就杀了你,那以后我就不用担心了......"
季微安还是闭着眼,像真的睡了一样。
"可是我舍不得你死......"
他把季微安的脸埋进自己的颈窝:
"我爱你。"
季微安睁开眼,滚出两颗眼泪来:
"......友嗣,陪我去江苏吧!"
"......"霍友嗣暗了暗眼,"局势还不稳定......我要是离开京城,那些歪势力绝对会趁机夺权的。等我稳定下来,我就江苏看你。"
季微安面无表情。
轿子抬起来的时候,季微安掀起帘子,看着霍友嗣。他站在那棵老槐树旁边,气宇轩昂。
霍友嗣对他温温的笑。
季微安突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棵老槐树面前。那时候的他想着,霍友嗣这家伙真是让人讨厌啊!
其实现在也是很让人讨厌啊!
季微安一笑,招招手把霍友嗣叫过来:"你来。"
霍友嗣走过来,摸他的脸。
季微安却突然扬手,尖尖的指甲在霍友嗣的脸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霍友嗣还是笑着。
季微安看着他,也笑了:"记着去看我。"
他放下窗帘。
一个不小心,眼泪掉下来。
随行的几个太医以及仆人,和五百官兵,浩荡的出了北京城。
去江苏。
去江苏,于是命运的手又在摇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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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小的番外《吟诗》
"下雪了。"
霍友嗣淡淡的说。
"哦。"
季微安淡淡的应答。他抬了抬手,一片微小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化了,化成水珠。静静的躺着。
"你们文人不就喜欢咏雪景吗?你也说两句啊!"
季微安收起掌心,转了头,成心为难他。
"我可不会做什么诗--白龙倒会,你不妨找他念两句。"霍友嗣笑笑的指指站在一边的白龙。
季微安飞了个阴森森的木光过去:"啊,霍大人,你的手下还真是文武全才啊!"季微安以前对潘立龙十分反感,现在对白龙仍旧莫名其妙的讨厌。
白龙笑:"不敢当,不敢当。"
跟个笑面虎似的,两个人--霍友嗣和白龙--站在一起更是极其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