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醒来,睁眼就见风流云头半偎在自己胸口,睡意正浓,抬眼再看窗外,天已见白,心中大急,轻轻摇着他道:"致骨,致骨,你醒醒,天亮了,你快点起来。"自己先披衣坐起,风流云在枕上半睁着眼看着他,久久不语,岳明平低头催促道:"致骨,我求你了,快起来回去好不好。"
风流云忽然闭上眼睛闷声笑了起来,道:"师叔真是修身有道啊,弟子送上床来都讨不得好。师叔这么仙风道骨,这么英俊,一定也有很多女子也喜欢,师叔也都这样拒绝她们吗?"
"致骨,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岳明平青了脸,伸手把风流云从床上拉起来,道:"听话,我今日还有事去镇上,你不要给我添乱。"
风流云抱着被子:"我也去。我不要在师父师兄的冷眼下一个人呆着。"
岳明平不敢和他贴身挤在一起,下床踩着地道:"致骨,你呀!好,你快起来梳洗,到镇上有几十里路呢?我要去和师兄说一下。"
风流云嗯了一声,叹了口气,一边瞅着岳明平一边穿衣,岳明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催着他快点,自先出去东张西望。
半个时辰后两人己在去小镇的山道上,岳明平大步走在前头,和风流云一直保持着近十尺的距离,风流云也不说话,在后面跟着。
走了十数里,风流云脚下发力和他行到并肩,咬着唇问道:"师叔心里在骂弟子无耻,恨弟子下贱。"
岳明平看他一眼,眼望前方道:"致骨,是我错在先,但天理伦常,不可一错再错。况且,弄月门现在身处万分之险境,夏琨这贼子一日不除,我们迟早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风流云道:"师父不是要弟子再去刺杀夏琨吗?弟子也一直在准备,只等师父一声令下。"
岳明平缓了下步子,瞧着他的眼道:"师兄又和你提到这事了?他怎么说?"说着面上不禁浮上一层忧色。
风流云道:"没有,还是上次所提。只是弟子不知师父何时会再让弟子行动,心中有些......有些害怕。"
"你怕什么?师兄会安排好后路,不要担心,你就是忘了以前师父如何宠你,也要相信我们不会对不住你父亲。"岳明平安慰他道。
岳明平知道洪水清一直是在寻找适当的机会再安排风致骨的第二次刺杀,刺杀成功的可行也是建立在夏琨或许尚未忘怀风致骨,这样他才有贴身行刺的机会;而这就有时间的问题,夏琨风流天下皆闻,日子一久,恐他对风致骨早失去了兴趣。但目前更重要的是洪水清想搞清楚风致骨是否真的失忆,他的心现在是不是还忠于弄月门。
"一夜夫妻百日恩!"岳明平想到早上临行前洪水清和他说的话,"致骨虽是为夏琨那贼子用强,可这数月中,两人多次肌肤相亲,为兄是没法感知这种有违伦常之事,但亦因此而日夜悬心深恐致骨身临其境陷迷局而不能自拔。他若真是失忆,忘却了以前在我门中之事,这数月来不免已受夏琨影响,为他所控;倘若他并没失忆,到此时还刻意隐瞒师门,编造谎言,已行同逆师叛帮,江湖武林人人可得而诛之。所以,师弟对致骨一定要加意提防,这孩子是风师弟仅存的一点血脉,只要有得一线生机,为兄都要保全他,但若事到万不得已......我也唯有将来在九泉之下向风师弟负荆请罪了。"岳明平不知洪水清己晓得他和风流云间的雪地情事,但听这话时,只觉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膛,头脑发晕,冷汗顺着发角流下,口中慌忙应着,走出住地三里多路,才定下心神。
前面的羊肠小路曲曲折折,慢慢遇到的人多了起来,镇墟在远方遥遥可望。
"师叔,如果弟子哪天死了,师叔将弟子的尸骨葬回我父母坟旁好吗?"风流云忽然说。
岳明平停下步子,静静望着他,山高水低,百折千回,好想揽他入怀,抚尽他每一寸肌肤和愁肠,"致骨,不要说傻话,我会保护你的。"
风流云微笑,这世上有谁真能护得了他。
风月江湖 第十二章
岳明平一到浣纱溪的镇墟,远远地就看见墟口的一棵大树下围了黑麻麻的一群人。
两人走近挤进人群后,就听里面有人在大声宣讲:"再说一次,这是东南王府王爷颁布的通辑文告,通辑百练门和弄月门的逆匪贼子,看清楚了,这树上贴的就是他们的首脑人物,仔细看看,对对,这是弄月门的匪首尚知鹤,亦常用化名洪水清,你们只要认对人就好,名字不要管,拿到此人赏金千两,通风报信抓着人的赏五百,窝藏或知情不报的,视同逆贼喊同党,杀无赦。再看这个,这个小白脸要捉活的,他叫风流云,又名风致骨......"两人听得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岳明平拖着风流云的手臂低头慢慢退出人群,走到避静处才松下一口气,左右望了望,对他说:"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里面的铺子捡几味药就出来,千万别走开,这里有官差危险。"说着把风流云推在一株树后坐下,自己匆忙走去。
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逃走的好机会,风流云看他急步进人堆中,略一犹豫,当即转身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初时他尚不敢走得太快,担心引起路人的注意,也担心岳明平追来,人在巷子里七拐八弯一口气走出两里多路,越走屋舍越见稀疏,行人也渐行渐少,回望岳明平更是影子也不见,心才稍安。可是下一步要逃到哪里去,他心里虽然想过千百次,现在一时还是陷入恍然。这世界虽大,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所在?我要找回我自己,我到底是谁?风流云边走边想,回东南王府,夏琨,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搞清楚这一切,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打定了主意,风流云想到个人打听一下去苏杭东南王府的路,忽然间,他背脊上电击般掠过一股寒意,有如丛林间的小兽警觉到天敌悄然靠近的来袭,风流云保持着脚步的均速,听觉和视觉都在瞬间又提升到高度紧张的状态,在心里判断着来人是谁,武功如何?不是师叔岳明平,风流云很快排除了他;不止一个人,两个或是三个,武功似乎都要好过自己。
风流云心中暗暗叫苦,眼睛看着四处的景物,浣纱溪的墟集本就很小,他又跑出这老远了,在这偏僻的小道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一咬牙,风流云站住脚步,反手抽出防身短剑,回身喝道:"什么鼠辈跟着在下,有种就光明正在的站出来!"
他喊完,四周寂静,并无回声,放眼望去,林木山石阻碍,不能看得真切,心头更是忐忑不安,几乎就要拔脚开跑,就听一棵大树上头有人冷哼道:"姑奶奶是没种,不过也比你这兔嵬仔强多了。"
风流云恨恨抬眼望去,就见两个青衣女子从树上跃了下来,两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容貌秀美,一个乌发高盘,发间斜插一支粉玉桃花,另一个道姑打扮,手中持着个拂尘。风流云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两个女子,但他知道自己失忆,前尘往事多已忘了,心中也倒也不敢肯定,只得凝神站定,手中暗捏剑决,提防她们忽然发难,冷冷道:"两位姑娘跟随在下多时,不知有何事指教?"
那道姑打扮的女子手中拂尘轻垂,上下打量着风流云,半晌唇角拈出个笑意道:"怪不得夏琨那贼子对你舍不得放手,虽不算得倾国倾城,倒真是个媚骨天生,想来定是那贼子对你食髓知味,回味无穷。"她对旁边的女子道:"桃师妹,难得小顺子对你提及他,果然是个尤物,如生在我们百练门,自幼调教得好,也是个颠倒众生的祸水了。"
姓桃的师妹却寒着娇容,冷声道:"蝶姑,说这些做什么?先拿下他就是。"
原来这两人是百练门中的护花左右二使,姑子打扮的左使蝶姑。头上插着玉桃花的是右使桃官。百练门近月来招到东南王夏琨多方大规模围剿,枝折叶散不说,几乎便被连根拔起,帮中的三大长老也被夏琨设计捉去严刑拷问。近日夏琨方才放出话来,只要百练门可协助追捕弄月门的一干匪首,并能活捉了风流云献上,夏琨便可对他们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风流云看她们的架式已知不能善了,现在听到百练门心中不由生出疑惑,暗道:"弄月门不是和百练门一起被夏琨追捕吗?为何她们来捉自己?"
蝶姑见风流云冷冷盯着她两人,一言不发,拂尘微扬,沉声道:"风流云,你休怪姑奶奶手狠,是夏琨那贼子要拿你回去,百练门为你折损人马无数,现在也是迫不得已。"
风流云听她说得明白,心中苦笑,他本就有心要去找夏琨,何用她们来捉,但这些日子来,他心情一直极度郁闷压抑狂燥,现在无论怎能样也不愿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不由也回以冷笑道:"我何时求你们来救我了,要拿我作祭品去卖身投靠,苟且性命,只管动手就是,何需用这些理由!"
蝶姑神色一黯,恨道:"这确不是理由,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在百练门招夏琨围追剿杀之时,弄月门却不顾而去,这令不少百练门下都愤恨不已。
"和他啰嗦什么?"桃官不耐烦地说,想到因此事惨死在夏琨手上的同门,心中怒火点燃,两袖舒卷处,左右手银光暴起,分水峨眉刺直攻向风流云的要害。
风流云早在盯着她,不等她攻到,手中长剑穿过她两刺间的空隙,急刺她胁下要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功力和体能都绝不是她两人中任何一个的对手,所以放弃防守,全力反攻,招招都是不要命,两败俱伤的打法。桃官脸色一变,因为夏琨放出的话是要完整的活生生的风流云,她一不能重伤他,二来自不愿被他所伤,两人眨眼间过了数十招,桃官仍不能把风流云拿下。
在一旁观战的蝶姑面上现出焦虑之色,虽然神情尽量保持淡定,但双眸已不时向周围张望,这儿尽管偏僻,但谁也不能保证会有哪个人忽然出现,而且他的师叔岳明平也极有可能找到这里。只要她出手相助,两三招内定可生擒得风流云,但桃官的脾气是最忌讳别人插手她的事,谁擅自出手帮她,不但讨不得好,事后她必定要找那人生死对决,所以蝶姑只能暗求她加快手脚。
风流云已是气喘吁吁,脚下发软,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但见数次桃官的峨眉刺明明已快刺中自己的要害,又都生生收了回去,他在桃官奔雷疾电的攻势下不及细想,只是脑中电转她二人必是要活捉自己交给夏琨,因此手下留有余力,现在一个桃官他已抵挡不住,蝶姑又在一旁掠阵,这样打下去,自已势必落入她们手中。想到这,再见桃官迎面一刺刺向自己面门,也不闪避,迎面而上,挥剑划向她的大腿,桃官果然又急收利刃,风流云剩她不及回招时,虚刺她一剑,拔脚就向着风才的来路墟集方向狂奔。
他只要先逃离这两人的掌握,其他的事情他都顾不得了。
桃官和蝶姑在后面追着,只是差那么十数步之远,风流云的轻功原就好于他的其他武功方面,现在拼起全力,竟被他跑出了一里多路两人方才赶上。但这时前方已远远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行人,两人心头着急,蝶姑拂尘扬起,内力蓄满,便向风流云背心打去,风流云急奔间不及抵挡,忙侧身避过,但就这么一瞬,桃官已赶到了他的前头,挡住了去路,而蝶姑拂尘飘飘洒洒,舞起漫天花雨,布下千层网,风流云左支右挡间,已被她数道蚕丝拂中,那蚕丝仿若是有生命的,一碰到他便断开,穿透衣服,钻入血肉之中。片刻之间,风流云只觉全身痛麻,全身被创的地方里面如裂开一道道口子,血液在不停涌出,脚下一个不稳,被蝶姑拂尘一扫,打在膝弯处,当即摔倒在地。
桃官上前两指点了他的穴道,道:"逃,你以为能逃得掉吗?就是逃回洪水清那,姑奶奶还是要拿你回去。"
蝶姑皱眉道:"桃师妹。"便不再多言,桃官看了她一眼,也住了口,就要来绑风流云。
风流云只觉得体办如有千针万刺,顺着血液在流淌,痛苦难当,唯有闭目任她们宰割。只听身后有人道:"这两位师妹,青天白日之下,绑我弟子欲要何为?"风流云听得是岳明平的声音,这么多时来,他虽和岳明不相处时多,却从未有此时听到他声音的欣喜,睁眼望去,就见岳明平看也没看自己,对着桃官和蝶姑负手迎风而立。
"原来是岳兄,"蝶姑嘴角翘起一道漂亮的弧线:"小妹奉门主之命要请风流云回去一叙旧事,如有不便之处,还请岳兄包涵。"
岳明平笑道:"蝶姑笑话了,哪里来的风流云,他是本门弟子风致骨,若致骨得罪了贵门,可否请先告知在下,容我和师兄先行教训,再亲带他去向贵门主谢罪。"岳明平因和风流云做了不伦之事,对他一直以来唯唯诺诺,对旁人却是一派仙风道骨,举止潇洒。
桃官急着要走,闻言冷笑道:"我想这就不必了,岳兄只要回去告诉洪门主,就说风流云或是风致骨已被我们带走就行了,他若有异议,自会找敝门主商量。"
"你......"岳明平强压心头急火,先礼后兵,毕竟百练门这次因弄月门之事损失重大,况这附近就有官兵捕快在搜捕巡查,"两位师妹,我们现在是要同舟共济,可否先放了风致骨,有事慢慢说。"
"你们谁也别想走,"远处传来有人高叫声,众人望去,就见远处站了有数百官兵捕快,前方喊话的是一个捕快头子,刚才蝶官等两个女子追截风流云,早有人报到集上,浣纱溪的捕快和四处追捕的官兵马上汇集一处,暗中合围。
蝶姑看了桃官一眼,拂尘到处,已解开了风流云的穴道,对岳明平道:"好,我们先杀出去再说。"
随后而来的是恶战,他们虽然武功颇高,但浣纱溪的捕快熟识地形,四处设伏迎候,蝶姑和桃官先行逃出。岳明平在数百人的围攻中,护着受伤的风流云,从午时不到直战到天黑,两人身上都是伤口纵横,血透衣襟。
"不要管我,你先走吧,他们只是要活捉我献给夏琨。"风流云知道岳明平再坚持下去必死无疑。"不,我绝不会放下你不管。"岳明平背着他逃入山林,在重围重伤之中,毫无怯意,甚至带着一丝丝浸入心怀的喜悦,声音温柔而镇定:"不要怕,致骨,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夜半时分,他们躲藏的地方再次被官兵发现,打打藏藏中,终于和洪水清带着弄月门门下碰在了一起,洪水清午时便已得知他们被官兵发现围捕,带人来救却一直无法找到。凌晨时分,他们终于逃脱了,在盗得的小船上,风流云陷入了昏迷;在风流云的昏迷中,岳明平终因伤势过重平静的逝去。
一个月后的某天午后,风流云和一众弄月门的弟子跪在岳明平的坟前。洪水清在岳明平的坟前敬了三碗酒,又斟了一碗,回头对风流云道:"致骨,在你岳师叔的坟前你想清楚,你可还想给你父母报仇,你可还想去给岳师叔报仇,"他站在风流云的面前:"你可愿意再去刺杀夏琨,你如有半点不愿意,为师都绝不会强逼你去,毕竟,你是我岳师弟舍了命救回来的,我不想他泉下不安。"
风流云咬着唇,他要为岳明平报仇,他当然要,但......
他愿意,他当然愿意,在岳师的坟前,在一众师兄弟的跟前,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师父,我愿意。我要去杀了夏琨,为岳师叔,为我父母,也为死在夏琨手上的同门们报仇!"风流云在岳明平的坟前叩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