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飞————飞砖
飞砖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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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上任

这日段孤桐与附近的几个小孩正在玩乐,忽然有人提到了父母亲的问题,於是段孤桐没有母亲的这件事就被扯了出来,作为大家的话题──没有人会喜欢别人这样大肆地评说自己的母亲,段孤桐当然也不例外。
争执的结果自然是打成一团。
仗著自幼有韩渊亲自调教,段孤桐的实力明显要高於其他小孩。不过就在他准备好好教训对方一顿时却被人温柔地阻止了。
那只抓住他臂膀的手很白很细,感觉不到多少力道,但是正是因为这种没有攻击性的温柔,才会让段孤桐突然冷静下来──他抬头迎上秦倦飞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总是祥和的,温柔的,带著一点淡淡的抑郁和淡淡的愁。
段孤桐年纪尚轻,当然看不出这麽深刻的内容。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哥哥,所以他现在很乖巧地放了手。
"打架是不对的。"尽管知道这句话有些多余,秦倦飞还是轻轻缓缓地对段孤桐说道。
男孩低下自己的头。
他本来不觉得自己有什麽不对,但是被秦倦飞这麽一说,他却又觉得自己是真的做错了。
秦倦飞看著少年低垂的头微笑。
"虽然也许会让你觉得我很罗嗦,但是因为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老师,所以必要的提醒是不能少的。"
段孤桐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闪亮起来。
"真的?!"
说到老师,那麽就是会一直陪著自己的人吧?
"真的。"段岳尧的声音从背後传来,对於此刻的段孤桐而言无疑於地狱传出的号角。
看著父亲沈稳地走过来,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神态,段孤桐的心瞬间有种被丢进冷水里面浸泡的感觉。
"我不记得让人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惹是生非。"
段岳尧的目光很严厉,被看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避开。
"但是──"
"不要辩解。"打断儿子将要出口的解释,段岳尧的观念当中对与错都是明确的,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你自己去找韩渊领罚,顺便告诉他,如果故意手下留情的话,我会亲自动手。"
"是。"
收回所有的不满,段孤桐看了一眼那些已经跑到远处偷偷观察著这边局势的少年们,咬紧嘴唇走进北溟将军府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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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两个人则是把精力投注到了其他的事上──准确的说,是段岳尧转眼已经忘了刚刚这个插曲。
他的目光集中在秦倦飞身上。
与之前飘逸的白衣不同,秦倦飞今天的穿著是灰色的,给人一种更加沈稳洗练的感觉。足以压过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会给人造成的误解。
"你会到这里来,就是表示你接受我的要求了吧?"他刚才只是嫌门外的小孩们太吵而出来,却让他见到了意外的人。
"是,所以我不太希望看到自己的学生像刚刚那样被别人训诫。"秦倦飞的态度很谦恭,回答的语气也很谦恭,但是眼眸里的不驯和话中暗含的语意却让他的傲骨展露无疑。
对於秦倦飞的这个特点段岳尧一直很欣赏。
有能力的人有很多种,其中绝大多数不懂得如何压制住自己的锋芒,以致於因锋芒太劲而惹来事端──这是年轻人的通病,而秦倦飞却没有这样的习惯。一个人的气概不是由他的外表来观察的,而是透过其骨髓中透出来的气质去感知。
把段孤桐交给秦倦飞这样的人,段岳尧知道自己可以放心。
他忽然想多了解关於这个人的一些事情──不光是由密探去查到的,更重要的是,他要亲眼确认秦倦飞的想法。一个人的想法是不能借由别人的传述而看出的,需要的是当事者自己去和对方交谈,认定。
"你明日起搬来北溟府。"用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说完,段岳尧示意对方跟自己走。"我现在大致带你看一下这个府邸的布局,你自己要记住。"
虽然他只是这麽简单地说明,但是已经足够秦倦飞吃惊。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竟然是愿意把自己的时间花在带一个区区的私塾老师熟悉环境上的。他本来以为,段岳尧的眼里只有他那一堆堆的军机要务而已。
尽管很想把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但是考虑到对方不是一个喜欢玩笑的人,秦倦飞只得很遗憾地作罢。
段岳尧的步子很大,转眼间已经走出老远。
秦倦飞看著那个似乎不会回头的身影,迅速地追上去──这个府邸就是那种传说中只能用一个"大"字来概括的类型,而他并没有上任第一天就迷路丢脸的这种打算。所以跟紧对方的步伐避免不必要的"惨剧"发生,成为秦倦飞心里暗下的决心。
在这个一走一跟的过程中,秦倦飞发现段岳尧的背影很特别。
他的背影,能够让陌生人觉得信任和可靠,但是却只会让身边的人感觉到孤寂冰冷。
因为这是一个连如何给自己的心解冻也不懂的男人。

"孤桐目前是住在这个小跨院里面,为了方便你教化他,所以你的房间也安排在这里。"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在秦倦飞认真抱怨起为什麽富贵人家都喜欢把宅邸修得超大的时候,段岳尧终於停下脚步,指著一个芳草萋萋的院落。
秦倦飞只大约在院门口看了一眼,就觉得这里似乎像已经被人废置了很久一般。
从庭院现在的状况可以大约推断出这个跨院也曾有过一段繁花如锦的时光,但是现在却是花枝依然存在,只是隐於了杂草堆当中。
"这里......都没有人来打理的麽?"
别开眼,把视线从那副萧瑟的景象移到身边的男人身上,秦倦飞问。
"这里原来是孤桐母亲的住处。从她回京到死去以後就没有人管了。"段岳尧并不觉得这样的景色有什麽不对──所谓美和丑,不过人类擅自下定的定义而已。人不是草木,怎知道它们是愿意自由生长呢,还是愿意被人类以"为你好"这样的理由修剪成不自然的模样呢?
秦倦飞听了他的回答就没有再问。
虽然他不确定对於眼前这个冷淡到让人心寒的男人是否会因为别人提到他的亡妻而伤怀(这多半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挖掘别人的秘密却也不是他的嗜好。
每个人,心里都会藏著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禁忌,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这些禁忌,才会被人们称为"秘密"。他自己就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因此他更不会去挖开别人的隐私。
"你希望我教给孤桐什麽呢?"既然把他找来,这个人应该不会没有计划吧!
"全部。"段岳尧果然答得很快很干脆。"把你所能教的全部教给他,他将来要继承这个府邸和我的位置,任何方面的知识都不会没有用处。"
秦倦飞表示理解地点了头。
"你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就自便吧。"段岳尧的去意并不止是表现在言语中,他甚至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
"段将军。"秦倦飞低声叫住了对方。"我想问一句──孤桐对你而言除了是继承者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意义了麽?"
段岳尧安静地沈思了片刻。
"有。"
他这个回答让秦倦飞微微感到安慰,但是他却用下一句打破对方的幻想。
"他对我而言,是麻烦。"
简单地答完,段岳尧没有去看对方因为自己的话出现了什麽反应──今天浪费的时间到此已经足够,而他就目前的接触得到的关於秦倦飞的第一个结论,就是对方是个敏感而又有些多管闲事的人。
不过,并不讨厌。
当然这世上目前也还没出现过能让段岳尧认真喜欢或讨厌的对象。韩渊常说这便是段岳尧的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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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面有个小小的脑袋在门边摇晃了一下,秦倦飞见状忍住笑对他招了招手。
"进来吧,你父亲已经走了。"
段孤桐这才耷拉著头走进来,脚步拖得很沈重,一脸委屈。
"怎麽了?要受什麽样的处罚呢?"他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像段孤桐这样别扭的小孩,所以秦倦飞对他说话连声音都会温柔得多。
"罚明天起还要再早起一个时辰练功......"
小孩子一般都有赖床的习惯,平日让他早起已经是要他的命了,这次还要再提前一个时辰──段孤桐光想著就想哭。
"这样的惩罚并不过分。"
秦倦飞的话让本来想在这里找安慰的小子一愣。
"拥有力量的人不应该随便对弱者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以前才会坚持不习武,因为人一旦拥有一定的实力以後就难免不会自大轻狂。"你要学会克制自己。"
"我以为你很温柔......"段孤桐委屈地咕哝著。
"那是因为我们之前只是陌生人,但是现在我是你的老师。"秦倦飞拍了拍少年的肩。
"听渊叔说父亲要你明天起住在这里。"
听说......他们父子之间想对对方说的话,一直都是通过别人那里"听说"的麽?
"是有这回事。"不过他还没准备答应。那个男人──段岳尧给人的感觉是他太过习惯於命令别人,所以让他反而想看看那个男人被别人违背时会有什麽样的表情。
段孤桐偏头看著自己的老师,不明白为什麽对方脸上温和的笑意会让他觉得寒冷。不过......
"秦大哥......"
"要叫老师。"伸手在少年头上弹了一下,这个孩子在很多地方与他的父亲还是像的,所以秦倦飞忍不住想欺负。
"我拜托你住进来好麽?这里都没人陪我说话。"段孤桐说著,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秦倦飞微笑起来。
就为人方面来说,看来段孤桐会比他的父亲有成就。
"好的。"他已经决定过要试著帮这对生疏的父子,而就近的观察有助於他完成自己的决定。至於想看段岳尧变脸的事......以後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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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景象实在是有些凄凉。
这天教完段孤桐应学的内容,秦倦飞从自己房间的窗口向外看时,忍不住叹息。这个北溟将军府什麽地方都有专门的工匠布置整理过,美伦美涣,也因此更显得这个没人关心的院落格外的孤寂。
秦倦飞自认不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但是这个院子的景象还是让他多少有些受不了。
慢步走出去,他在一个花圃──或者说原本应该是花圃的地方蹲下来,信手拔起里面的野草。
这麽些年来他一直蓄意地给自己找很多事去做,让自己忙碌得不会再想东想西。之前一直是大江南北地奔波倒还没注意到自己这个习惯,住进北溟将军府以後除了给段孤桐上课的时间,其他时候他几乎要闲到发霉的程度。
或者应该考虑好好整理布置下这个院落作为消耗自己多余时间的办法......
秦倦飞想著想著,手慢慢停下来。
这时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来了多久的声音响了起来──
"孤桐不喜欢别人碰这个院子。"
段岳尧看著那个依然蹲在地上,似乎对自己的到来很意外的男子,淡漠地说。
他不是没想过叫人来收拾这里,但是进来的工匠都会被段孤桐无理取闹地赶出去,久而久之,没兴趣在这件事上消耗太多心思的段岳尧也就索性不管了。反正会对这件事罗嗦的也只有韩渊那个闲到发霉的人而已。
秦倦飞一时无语,过了一些时候他才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尘土。
"你......难道没问过他理由麽?"这个人的心简直冷到他忍不住想置疑到底是不是肉长的地步了。
"没有必要。"
可想而知段孤桐坚持不许别人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那种无聊的怀念,但是那又如何?反正到了一定的时候,段孤桐就会自己放弃这种坚持了──他没有必要花费时间去开导对方什麽。
就像他当初对段孤桐说出要住在这个小跨院的决定没有做任何的质问一样。
秦倦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麽跟这个人沟通了。
自己想要帮助他们父子的决定真的正确麽?或者说,真的有可能实现麽?这对父子......或者该说是段岳尧这个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讲究的都是一个效率的问题,完全不需要也不许别人拿其他的事来干扰他──没错,对段岳尧而言,任何公事以外的事都是对他的干扰吧!
"将军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
因为对方做事太过讲究效率和成果,所以他反而猜不透段岳尧没事来这个小跨院有什麽目的。
段岳尧没有说话。
目的是?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想过。
对於这个结论段岳尧自己在心里已经是一惊。他是没有所谓的空闲时候的,既然如此,他为什麽还要把时间花在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上?
如果说是想知道他和段孤桐相处的结果,那麽根本不必他本人跑来这里,因为韩渊已经多管闲事的全告诉过他了。既然如此,为什麽又会过来?
段岳尧找不到答案。
这於他以前的行事作风是不符合的,所以他没办法在自己始终清醒的头脑里面找到关於这次的行动的脉络。
只知道在这个叫秦倦飞的人身上,他已经做了好几件让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事。
一时冲动地在战场上忘记自己的原则去救人,一时冲动地调查对方的事情,一时冲动地聘请对方来教自己的儿子......然後是一时冲动的,想来看一下这个人在这个小跨院里住得怎麽样。
该死的一时冲动!他什麽时候变成了这麽容易"一时冲动"的人?
段岳尧在心底忍不住咒骂,但还是要承认──刚才秦倦飞蹲在花圃边专注整理的样子......很吸引人。
不是觉得"美"之类的原因。虽然说秦倦飞的容貌的确很美,但是毕竟是男人,没有到会让段岳尧失神的程度。能够让段岳尧站在一边沈默地看很久,容忍对方对自己的忽略的原因,是因为秦倦飞认真的神情。
那种专注的样子和精神,很让人羡慕。
羡慕能够对一件小事倾注这麽多心力的人,也羡慕被这个人那样认真对待的花草。
"将军?"怎麽和人说到一半时会走神?这於秦倦飞认为的段岳尧不太像啊。
"不关你的事。"
到头来,段岳尧只找得到这麽个不讲理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秦倦飞不禁奇怪地看著忽然往自己身上投来严厉眼神的男人。这个人对他而言,始终是太难懂......

"还有,我应该告诉过你怎麽称呼我。"和秦倦飞在一起,他太容易发生改变。段岳尧深知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纠正对方的称呼。
那天说的话,这个人还记得?
秦倦飞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对任何事都认真不苟的态度,不过......
"我并没有答应,不是麽?"
"你也没有拒绝。"他记得那天他曾经叫过自己的名字,怎麽才一转眼的功夫又改变主意了?
段岳尧皱眉,他不喜欢任何不确定或善变的事物。
秦倦飞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去,他并不想多花精力和段岳尧争执一个没有必要的问题,但是他也实在不习惯直呼对方的名字。如果他和段岳尧是多年好友他也许还能叫得出口,但是对方却只是个会冷冷瞪著他的人。
所以他还是选择沈默的对抗。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因为这个不算太大的问题而弄得很僵,面对面站著的两个人虽然有不一样的性格却都是同样的固执。
最後终於是秦倦飞作出了妥协──段岳尧的目光太冷,长时间和这样的目光相对不利於健康。
"我现在不太习惯,等我适应了以後再说好吗?"
虽然不是一个足以让人满意的答案,但是至少比直接的拒绝要来得好些。
段岳尧勉强接受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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