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溶在雨里。
像是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如此相似的一场雨,一点一滴,将我击醒。
--如果要说这是回光返照的话,我也,认了。
还记得那个夜晚,蹑手蹑脚地逃离了困室。
冲到门口,却蓦然瞥见划过天际的流光,于光点坠落处,看见一个人影。
仿佛,我的影子。却是有温度的存在。
然后,我便不顾一切地爬过栅门,跳下去,摔进他的怀里。
那时,应该是弄痛他了,他的眉皱得紧张。
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却全无怨怼。
之后,一直都是。从初见,到分离,一直都是。
那叫,宠溺。那是,温柔。
雨停后半个小时,天开始亮了。
她当然是尚未回来的。
于是我出了门,只跟满脸疑惑的管家说,我去散散心。
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抖,太久没有驾过车了。
虽然雨已经停了,可路面上还湿漉漉的全是水迹,每一刻都像要将车子滑开,撞到一边,然后车毁人亡。
可我已不管那么多,只一路驾着车,出了城市。再开一段路便在一个狭窄的路口前停车熄火,下车徒步。
伞,拐杖,我什么都没带。刚走出没几步,就已气喘吁吁。
可我不管了,真的不管了。
如果那时候是从这里走出来的。也就应该,有勇气走回去。
--纵然一死,又何妨?
--如果,是死在这个放置了我一辈子的记忆的地方的话。
不少窄山道上有着及膝深的积水,有些路已经被冲得泥泞一片,路不成路。
而一路走到现在,真的是什么优雅姿态都谈不上了。
我只是凭着记忆,走过往的路,哪怕已经不成路了,也还是固执地走。
我卷起裤腿,涉水前行,遇见死路时便手脚并用爬上去。
天亮了一小会,就又阴郁起来。像是要将昨夜的雨于高潮时中断,换上另一个结局。
我确定我不会走错路。
脚下的这块土地,就是那时候,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跟我记忆中的差太多太多。
全毁了,全毁了。
地上零零散散的木梁木柱,还有无数散碎的木片。从轮廓看得出,那是那时候,我们的屋,我们的床。
周围的树倒了几棵。那棵我们一起爬过的树,现在,我也只能看到木桩。
我向另一边走去。
那条溪流还在。
只不过,出水口像是被堵塞了一般,出来的水只是极细的一条,汇不成流,再没有了生命的痕迹。
沿着河道走了一段路,我在某个位置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果然,在一层湿润的土下面,埋着些不完整的骨骸。
呵,一切都在。只是都毁了。而已。
曾经,在这里,他将我拥住,吹去我眼中的砂。
在这溪边,给我递来剥好的松果,陪我坐着发呆。
在这树上,纵容着我的任性,爬上树,忘了他自己手上的伤。
在这间屋里,无声地来到我身后,为我尽可能地挡掉所有的寒。
直到遇上这两个人,为着不为我们所知的目的而来,将原本的平静都毁掉。
--不过,我想,我到底是会醒的,是会记起来的,时间问题而已。然后作出同样的选择。
那天,我们都杀了人。某种殷红的刺激将我刺醒。
他不晓得我背负着些什么过往,却明白我要回去,走回属于我自己的路。
我则想起了父亲母亲,想起了她,想到了我的曾经,想到了我的未来也应如此。
然后所做的一切,仅求,记得。
也许,即使他那时候开口--我,也不会回头。
我开始动手清理河道。
不知忙了多久,累得几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手臂上一条条的尽是血痕。
不过,河道上总算铺上了薄薄的一层水,足以映出我的容颜。
像那时那样,我试着轻扯开嘴角。
不再用那个我练习了一辈子的姿势。
真实和虚幻又在渐渐交合。
我想起他看我的眼神,也许他不知道,他的眸幽深得可以溺死人。
他用他的眸看进我的眸里,然后我总不由自主继续肆无忌惮地笑。
他是让我懂得什么是笑、让我真正地这样去笑的一个人。惟一一个。
大概也是惟一一个我为之而笑的人。
我笑了。眼眯起,泪溢出。
我将泪拭去,继续笑着。
"我只会为你而笑。"
我爱过的,只有一个。
"虽然,只在梦里。"
而这个人,早已早已,不在。
我起身,离开。
经过那那间屋子的残骸。
呵,你曾经这么说过,说过会和我一起种许多花花草草,一起爬树,然后你在树下等我。等上一辈子。我们就那样的在一起。
如今--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那时,我想他已经明白,他能够理解我要背负的一切。我想,只要有记忆足矣。
然后,我想,我已将他忘掉。我想,他的出现大约只是一个小插曲,而我的一生还长得很。
现在,我想,我原本就从未将他忘却。我想,其实,我想要更多更多。
但我甚至连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和他淋上同一场雨的能力都没有。
回到家,顺手开了唱碟机,放上一张旧唱碟。
Dido的歌声在光碟里保存得完好无损,依旧是年轻而清澈的声线。
I can not be...Until you're resting here with me...
呵,风靡一时的歌曲,也是,老歌了。
我们都是无法脱离轨道的星。
相遇,是缘分,是天意,是必然--别离,亦然。
豁达的人会想,别离亦是缘,兴许还能觅到更好的所在。
殊不知,自相遇至别离,短短一瞬,有不为人知的偶然。
那些辛苦回忆起来的,此时也被销蚀得差不多了。
仅剩的那些片段,是否就是我的一生呢?
我有结果了。虽然明白得太晚。
只因为,我们都是无法脱离轨道的星。
她赶了回来,冲进房里,奔到我床前,紧握住我的手。
已抛下一切风度。
我看着她的惊慌,抹出一丝优雅的笑,手指轻颤着抚过她依旧白皙的脸庞。
"不用去找医生了。我早已有伤。"她惊愕。
我继续说:"啊,瞒了你那么久,真的对不住......"
脑后的伤疤,他抚过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伤的只是一瞬,却痛了一生,可我还不知道......对不起啊,是我忘记了,......忘了......对不起......"
她摇着头,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眼泪溅到我脸上。
Dido的声音蓦然拔高,唱出了结局的高潮,再悄然将调子降下,在颤音中结束。
I can not be...Until you're resting here with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