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虹姐姐
虹姐姐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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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哪天晚上干完活我还能赶在厨房收拾完之前,或许可以要上一碗属于当天剩下的冷饭。
打扫厨房的粗使丫头因为我每次都能将她的马桶刷的很干净,有时还会远远地丢给我一小块鱼或者是肉。
过去我性喜食素,可现在却觉得,这鱼这肉怎么这么这么的香。
我遥远的亲人有肉吃吗?我那进府后就再也未见的妹妹有肉吃吗?
有时我边吃眼中流出自己都不觉的眼泪,让那粗使丫头认为我真是疯子不可理喻,吃肉会哭不是疯子是什么。

我开始不能忍受全天都散发恶臭的身体。
将军府有一个不算大的池塘,夏天里池塘会开满荷花。
虽然比不上过去王府花园那片大大的荷花池,但这里是将军府我能深夜驻足的少有的几个地方,而且平日几乎没有人来。
我一直暗暗庆幸现在的气候,让我有胆量没有因为水冷而放弃清洗。
我竭力抑制自己跳出冰冷的池水的同时脑子在想象,这里便是昔日冒着热气的浴池,水面上还飘洒着玫瑰色的花瓣,只不过现在换成零星的水草而已。
所以,不知多久后,当我在马厩破烂枕席上安睡时,浑身上下终于又是干净的了。 自 由 自 在
虽然没有过去的芬芳缭绕,但我睡的很香,半夜里也不再被恶梦惊醒。

我尽量躲在阴影里,尽量让人忽视,可我知道我仍会被惦记。
看到我被辱骂后好整以暇,洗马桶干劲十足,粪堆中吞吃狗食甘之若怡,而且处之泰然毫无怨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鲁大管家的眼睛毫不掩饰地透出大大的惊讶。
我知道,他很不满意我现在的表现。
我等。
等来清扫厕所的活,等来更变相的刁难,更不堪的打骂,终于在半夜清扫完厕所后我也能在第二天干干净净的走出我的‘睡房'。
虽然身心俱疲,摇摇欲坠,毕竟年轻的身体体力恢复的还是很快的。
他的神情没有了惯有的冷静。
我接着等。
这一等就是3年。

5

皎洁的月光下,我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终日不间歇的劳作意外的让自己高了也壮了,如今它可以轻易地抬起笨重的马桶。不再因为夜半的冷浴而瑟瑟发抖,也不再因为冬天被雪球塞进薄衣就轻易的引发咳嗽、发烧。
胸腹上新旧伤痕遍布,面色依旧苍白,手不再柔软,齐腰的头发却如过去一样的光泽柔顺。
好像是个很适合做家奴的身体呢。
我微微笑了。
我已习惯经年不说话。
但我每天会在此时,放松自己,在清冷的水池中,与心做交流,让它知道它依然在热切的跳动。
抱着酸软的身体,想起生死未卜的母亲及姐姐们,尤其是脾气火爆的二姐,那时好像就不想活下去的样子。。。。。。
还有。。。。。。。还有那不知在何处的小妹妹,她可否还记得我这个无用的哥哥,被抢走时绝望的哀泣,瞬间仍能令我痛断肝肠。
那终日缠着我拼命撒娇,成天嘻笑的唧唧喳喳,快乐如小鸟一样的妹妹。。。。。。
望他们能因为我而放过她。
只望他们能因为我的偿还而放过她。

好几天未看到鲁大管家了呢,他怎么不再以我受苦眼见为乐了?
王府这几日似乎张灯结彩,比过去热闹了好多。
莫非有事发生。
对了,一直听别的奴才说谁回来了。。。。。。好像。。。。。。好像是说将军回来了。
我腾的一下从水中坐了起来,慌乱中发出很大的声响,好在夜半无人。
将军,是那个将军回来了吗?
那个在临国奋战多年终于平乱再次立功凯旋的人回来了?
我真正的主人。

过去,我并没有刻意去注意他的情况。
大家视我如瘟疫我视众人如粪土。
然,只要有人在谈论着将军,我的耳朵便会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打开。
我略略知道季大将军有着多么显赫的军威,奇迹般的战功奇迹般的人生,10余年间便从一个士卒升至掌管天下军权的大将军。
皇上的爱将,天下老百姓的守护神。
我看到厨房粗丫头听说大将军神威时的脸红,而破天荒的递给我一个鸡腿时,我能断定大将军更是王府里所有女人心中的天神。
王府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甚至有点希望粗丫头的好心情能保持得更长一些。
虽然我的心情并不很好,甚至有点惶恐不安。
你必须活着替你死去的老子还债,替现在还能活着的你的家人还债,直到我们将军全家30口人命还有我兄弟的命还完,你才能死。。。。。。
我仍清楚的记得大管家说话时的咬牙切齿。
那么,就是,我最大的债主回来了。

周围很静。
只听得见隐隐的虫鸣。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咚咚-咚咚。。。。。。
害怕了吗?
有点。 自 由 自 在
还能忍受吗?
。。。。。。。能。
我的身体紧崩。有未知的危险。
日常的打骂让我闭着眼都知道哪一下才是要命的一拳一脚。
可如今这静静的夜,深秋的月光不是很亮,不远的前方仍是朦胧的一片。。。。。。
起身,上岸,决定离开。
抱起先洗过还滴着水珠的薄衣吃力地套在身上,抬头。
有人在走近,几乎没有脚步声,依稀可见的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你是谁?"
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背光中只能模糊看清那人的眼,一双被月光染朦胧了的眼睛。
我是一个哑巴家奴。看着他,我心说,然后迈脚准备离开。
他微微侧身挡住我的去路,更近些。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张本是雕刻般肃穆的脸,冷然紧抿的唇,可此刻都在月色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浓密的黑发随意的打了个结垂在肩头,一身深色的长袍隐约可现健壮的身体。
他微微靠近,紧紧盯着我的脸。我得仰头才能直视他。
很少与人如此接近了。
也几乎无人对我如正常人般地说话。
我意外的呆滞住,贪婪的,急切的,享受着此刻。
呆愣地望着那双眼睛。灼灼的目光烧痛了我的眼,烧红了我的脸。
好想,好想留住点什么。。。。。。
觉察出不断靠近的体温,才发现那朦胧而迷惑的目光似乎已近在咫尺。
"你是谁?"
他又问,轻轻拧起了好看的浓眉,靠的更进,几乎听的到他渐渐粗重的呼吸。
我胆怯了,勇气被瞬间抽走。
拔腿就跑。
直到跑进马厩,扑倒,那粗重的呼吸声,似乎依然停留在耳边。
6
鲁平肯定有话要说。
这几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知道一向冷静的他遇到了一件无法自处的事。
"说吧"。
处理完回到京城应尽的义务需还的人情后,找了个时间让他摊牌。
"那个。。。。。。",他仍在迟疑,"。。。。。。我没有想到。。。。。。"
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这引起我的兴趣。
"说重点",我喜欢言简意赅。
"是关于。。。。。。。那个小王爷",他看我的脸色,然后发现应该用最简短的语言最不带感情的描述才是正确的行为后,话说得渐渐流畅起来。
"您出征后,那个人,我按您的吩咐弄进府为奴。我想尽办法。。。。。。羞辱他、打击他,原以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很快不是被逼疯就是会卑贱的求饶。开始,事情确实像我希望的那样。可是后来。。。。。。这个人不知怎么,他就。。。。。。"
鲁平带着困惑的表情,朝天看了看,又看着我接着说。
"他好像就能适应了。。。。。。一切,他好像一直在那里,一直就属于那里,从没有改变过。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哪里出错。您再不回来,我,我就要。。。。。呃,还有,他那个妹妹,也跟来,一个几岁的小丫头,成天的哭,我。。。。。。把她丢给了一个老妈子。。。。。。"
鲁平一直皱着眉,看到我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晋王爷。
还有他的儿子。
呼啦一下,仿佛深埋心底的火山被激发。人前万人仰视无比冷静的将军,轻易地被这几个字撕下了强硬的伪装。
我好像又回到了20年前被惨遭灭门仓惶无助的10岁小孩,面对着父母兄长残缺的尸身惊得发呆。要不是鲁义替我挡剑,要不是一个云游大侠路过刚刚浩劫的现场,从尸身下找到还有一口气的我。。。。。。
多少次,午夜梦回因眼前仍血肉横飞而狂叫着惊醒,在师父的抚慰下,泪流不止。
多少次,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和仇恨,用刀狠狠划开臂膀,舞动中挥洒出点点血光。
师父关爱的目光始终就在身旁,耐心的等我平息创伤。

终于,我不再流泪,开始拼命练功,学习兵法。
因为我知道,象我这种身份要想彻底报仇只有一个办法。
报效沙场,建功立业。
练武10年,戎马10年。
军功越多,手中的筹码越多,机会也越多。
杀不完的敌人,数不清的伤。凭借一腔热血,凭借一群赤胆忠魂,终于掌握了实权。 自 由 自 在
也终于,找到了仇家。
才发现当日的灭门只是为了掩饰更大的罪恶,丢车保帅,如常的派系斗争。
仇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树大根深。
不要紧。
兵不厌诈,处心竭虑,一点点用计蚕食。
你丢车保帅,我釜底抽薪。
冷看着,几十年风光的王府一夕崩塌,罪状如山,那个人,除了死别无他法。
但那个人的儿子却不能这样轻易的死。
怎么能一瞬间解脱,我所受过的煎熬得让他十几倍几白倍的偿还,从天上掉到地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其他人,都活着吧,我要让他们用罪恶的身,一一品尝世间的活罪,以告慰我在地下受苦的亲人。
一切如愿。

紧接着是3年的远征,平定外乱,声名更加远播。
那昔日的小王爷已在自己府中为奴。
仇恨之火虽然减轻,愤怒之火仍在燃烧,毕竟,自己的家人竟相惨死而他们仍活。
他仍活着。
自己希望看到他怎样的活呢。
但显然,目前的情形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也乐于见到的。
鲁平的意思是,那个人好像活得还挺好。
我知道鲁平的本事,在他手下能挺到体无完肤的人都没有几个,往往他们都会很快哀求他,赶快把自己杀死。
应该只是一个只知安逸享乐的小王爷,他有几岁,好像才十几岁的样子。
能意外到哪里去。
"带他来见我。"
我平静地对鲁平说。
7
鲁平弓身下去。
很快带来一个全身黑乎乎的人,不太高,纤细的身体,脚步声轻不可闻,低垂着头,在门前静静的跪着。
。。。。。。。
"抬起头来。"
我压抑声调尽量冷静。
那人轻轻抬头,眼睛慢慢看向我。
我的心不禁难耐的颤抖。
那个人,竟是。。。。。。。那个人。

那个在月光下,水池中,如幽灵般清冷的男子。
那个看起来脆弱、安静,笑起来却那么动人的男子。
一双如水的眼睛,温柔的眼神令人只想沉溺其中。
他整个人似乎都像水,就连衣服也在滴水呢。
不知为何就是不见他,以为是府里的人,到处留意几天却找不见他。
却原来,他就是。。。。。。。他。
依然单薄的身体,深秋中依然单薄的衣。
满是污迹的脸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那见过的,乌黑柔顺的头发被包进一块不知何物的布里。
只能认出那双眼睛,在抬头的瞬间泛起了一丝错愕、惊惶后,很快便又沉静如水的眼睛。
他望着我,云淡风清。

我一颤,猛然象一下滚进烈焰寒冰,冷热交替倾轧。
烈焰如炽、寒冰彻骨。 自 由 自 在
竟然是。。。。。。果然是。。。。。。
小王爷呀,小王爷,不愧是那种人的儿子,如此心计。
将军府里知我喜欢荷花的不多,夜出步行的习惯却是多年。
为何在那夜忽然兴起要去看看那该死的荷花了?尽管这并不是荷花开放的时节。
真不简单呢,不惜夜守啊。
月光下,那眼中的风情。。。。。
却原来包藏着如此的居心。
手指掐进皮肉,血丝渗出衣袖。
你想要什么?
你以为可以从我这里要到什么?!
愤怒如大潮涌至。
那眼神竟还会如此的沉静。

太久的沉默,大厅中一坐一跪的两人安静的可怕。
鲁平轻咳一声,刚想说点什么。
"你先下去。"
大将军低沉的声音冷冷的吩咐。

原来。。。。。。是他。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歪倒在地。
那个轻易的在我无波的心中激起狂潮,久久不能自已的人。
原来竟是。。。。。。他。
朦胧的眼神,热切的眼神,困惑的眼神。如此蛊惑人心。
而那该死的月光竟也令我一时忘却身份,一个本该又哑又疯的家奴,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轻易地袒露出内心的渴望。
而这个陌生人,却原来是。。。。。。他。
我今生最大的债主。
看吧,看吧。。。。。。都是月亮惹的祸。
但一切后果我得承担。
再怎样,后果都得我一人承担。
挺直背,让失措的心努力恢复平静,再次对上他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透骨。
身体不禁微微颤抖,我的心怎么这么的冷了?

"小王爷,我们又见面了。"
惊得心跳都要停止,他叫什么?他叫谁?
大将军看到终于激起了那人眼中的情绪,嘴角露出讥讽的线条。
"怎么,不如你愿么?"
耳朵轰鸣,我有些呆滞的看着他。
起身,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从上而下,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轻蔑地,审视地,看向我。
我就象一只被拔光羽毛的小鸟,关在笼中,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如果目光能杀人,相信我早已是个死人。
如果目光如锯,我早已体无完肤。
我早已不敢看他,垂下眼,再一次颤抖。
怎么,还是这么的冷了?
不知等了多久,膝盖已经麻木,连脚趾都感觉不到了。恍惚中我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啊,小王爷,很可惜了的你的演戏天才。可怎么办了,你的好日子要结束了。听好,从今以后,只要你一看到我就得下跪,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自 由 自 在
8
我为什么不发疯,为什么不哀求。
接受着新的体罚,感觉不到饥饿,全身都快没有感觉。僵硬的不敢动一下,生怕就这么轰然倒下。
那人早已走掉。院子里静无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我却一动不敢动,只有心仍在持续叫嚣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必须在那个人的面前忍受这些羞辱,为什么老天要让我来偿还这些债务,为什么我还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为什么。。。。。。

醒来。
睁眼。
不知何时到了自己的破褥上,手边有几个冷馒头,一碗水。
天却还亮着。
强迫自己起来,搓揉着依然麻木、肿胀的膝盖,咽下延命的食物,我还得继续今天的工作。
僵直的走去。
小山一样堆的高高的马桶边,我却再次看到了那人的脸。
那人就那么悠闲的站在那,好像不是站在马桶边,而是自家的美丽庭院。可那冷酷的嘴角,讥讽的、玩味的眼神,在梦里都不曾想过那双朦胧的眼里会看到的眼神,如今直直的仿佛要刺进我的心。
他在等。
我知道,他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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