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
从第一次见面跪在我脚下起，就总是拿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的瞪我，活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不过老实说，他这种大不敬的举动却让我觉得很新鲜。
自从生下来，我就注定是大羽王朝的二皇子，地位尊贵无比。
父皇母后还有皇兄对我的百般宠爱自不用说。
于是就养成了我懒散不羁，漫不经心的个性。
平时最厌恶的就是读书，最喜欢的当然是吃饭和睡觉。
虽然因此被父皇严厉的责罚过无数次，不过好在皇兄无可挑剔的优秀足以让父皇和朝中大臣放心。
对于皇位继承权，我可是压根没动过半点邪念。
做皇帝，多麻烦，每天操劳得要死不说，一不小心还可能被人造反，再不好就会留下千古骂名。
我多好，等皇兄坐上龙椅，就要他赐我一块封地，当个诸侯王什么的，既荣华富贵又逍遥快活。
父皇驾崩后的头五年，事情确实如我想的那样，生活真是又滋润又美好。
可是第五年的春天，适逢母后大寿，我离开封地，带着随从们和精心挑选的贺礼一路浩浩荡荡的前往都城。
结果在我抵达的当天晚上，皇兄就和他最宠爱的男妃私奔去了。
尤还记得当天的接风宴上，皇兄仍和以往一样，温和而儒雅。
只是拉着我的手的时候，说了一些语重心长的话。不过当时我只顾着吃喝去了，竟没有在意。
还是就是那云妃，和我也是熟人。以前我偷偷溜出宫闯荡江湖的时候，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只不过，他又狡猾又爱记仇，就像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虽说是救过我，不过那也是因为之前把我整得太惨，所以偶尔良心发现的缘故。
一年前，他笑眯眯的成为了皇兄的妃子，但我知道，其实私底下，皇兄被他吃得死死的。
这次的事情估计也是他怂恿皇兄的结果。
皇兄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的责任感很强，放任天下黎民百姓不管，他做不出来。
这一点光是看他近几年兢兢业业的辛劳就知道了。
若不是碰到了他的真命天子，而且那个真命天子又是个能够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就算撒弥天大谎也能面不改色的老狐狸......
现在想来，当天的宴席上，那只老狐狸确实朝我笑得很诡异，害我差点被噎着，只怕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准备陷害我了。
听到他们私奔的消息时，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拼命往外跑。哪知还没到门口，就被众大臣们堵个正着。
一大堆的人，中间还夹着很多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哗啦啦的全给我跪下了，说什么江山社稷呀，顾全大局呀。反正说了半天就一个意思，让我当皇帝。
我还没说什么，只是刚摆出一个自认为比较冷酷的表情，那些一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们就群情激愤的闹着要自杀，割脖子的有之，戳肚子的有之，甚至还有一个死命的抱住我的腿，说是要撞死在我身上。
我那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
后来仔细一想，那老狐狸原本就对我这个成日昏天暗地吃喝玩乐的王爷不满，如今他要和情郎逍遥快活去，自然就要拉我做替死鬼。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有能和那些大臣们串通一气。
不过，那些大臣们也真够白痴的，让我当皇帝，他们是嫌这大羽王朝衰落得太慢了吗。
接下去的几天，我简直是被囚禁在皇宫里，不管去哪里都有一大堆人跟着，威逼利诱都赶不走。
虽然很想就此杀出一条血路，但是母后却每天专程跑到我面前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我，逼得我只好放下屠刀。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清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我睡得正香，突然进来了十几名宫女，也不得到我的允许就给我洗漱整理了一番。
我当时困得要命，也懒得管他们。直到迷迷糊糊间，被人带进了正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只听到底下像打雷一样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才揉揉眼睛，看到我的脚下正跪着百来号人，都砰砰砰的给我磕头。
我心中大惊，一下子跳起来，才骇然发现自己正坐在龙椅上，再低头一看，我正穿着黄色的龙袍，上面绣着九条龙。
原来我已经糊里糊涂的参加了我的登基大典。
这时再捶胸顿足也是枉然，于是我转身狠狠的坐下，对着群臣大声的宣布我要堕落给你们看。
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我就算再怎么堕落也就是那个样，因为我平时就已经够堕落了。
早朝自然是绝对不会去的，奏章也当然是不会批的，每天吃得肯定要山珍海味，没事就下个棋呀，练个字呀，日子还是跟在封地一样的舒服。
唯一令人烦恼的就是，自从我郑重的宣称要堕落以后，一车一车的女人就开始往宫里面拉。
真是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是谁规定帝王堕落就一定要纵情声色，难道我修身养性不可以吗！
那天我实在受不了了，跑到朝上把几个相关的大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教育了一番。
原本以为他们就算不赞扬我道德情操高尚，至少也不会再闹这些事了，可是没想到，当下他们就变了脸色。
然后听到底下一片嘀嘀咕咕的声音，"果然啊，果然......"
我被弄得莫名其妙，正不知是什么回事，就看见一个老臣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出来，开始仔仔细细的向我阐述女人的好处，从高雅的到低俗的，从隐晦的到直白的，听得我那个佩服呀。
末了，老头看着我，我愣了几秒，随后鼓起掌来，其他大臣见我鼓掌也都一起鼓掌。
老头在赞誉声中向着众大臣微微点头，然后很慈祥笑着的问我，皇上的意思呢？
我饶饶头，有点不太明白他意思，但还是说，女人虽好，但朕目前并不需要。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老头，笔直得向后倒下去。
众人见了个个都呼天喊地，表情痛心疾首。
我左思右想硬没弄明白大臣们这些反常的行为，但是思考本来就不适合我，所以不久就抛之脑后了。
又过了几天，左丞相说是要送给我一份惊喜，我还道是什么，正好奇着，刚踏进大殿就看见几个的少年跪在地上。
少年们见我进来，头低得更下了，身体紧贴着地面。
我不解地看着随我一同进来的左丞相，他正笑的很得意。
我要那几个少年站起来，抬起头。
这时我发现，为首的那个少年衣着比其他人更为华丽。
而在他抬眼的刹那，我愣住了。
虽然说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男子并不适合，但我的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就是这个词。
世上的女子我见过很多，其中不乏美艳者。
但是却完全不能和眼前这名少年相比。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澄而忧郁，我一时竟移不开目光。
旁边的左丞相邀功般的笑着说，这就是微臣献给皇上的礼物。
我又一愣，突然完全明白了。
之前众臣们惊慌失措，唉声叹气的样子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原来他们以为我不要女人是因为喜欢的是男人。
有了皇兄和男人私奔的先例，所以身为弟弟的我会喜欢男人大概也不算稀奇。
毕竟连我的父皇也曾经非常宠幸一名男妃，众臣们有这种忧虑应该说是可以理解的。
我只感到哭笑不得。
就是之前我也从没有宠幸男人的打算，不过，在见到这名少年后，我察觉到心中某个部位开始蠢蠢欲动。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射鹿，皇上。他用淡雅的声音回答。
我玩味着这个名字，我知道自己开始产生了某种冲动，但残留的理智却一再警告我，放任自己纵情下去，结果会是毁灭性的。
哼！
这时，我听到谁发出了一声很轻的轻蔑。
紧挨着射鹿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正狠狠的瞪着我，两只眼珠瞪的圆圆的，样子虽然凶狠，但是我却心一动，感到很可爱。
你对朕有何不满？我故意冷着脸说。
若是平时有人见我这样，早就磕头讨饶了，但是这个小不点却反而将头抬得更高了，两只眼睛直直的瞪着我。
色眯眯的看着主人的都不是好人！
他一边说脸上一边露出愤怒的表情。
主人？我疑惑的看向左丞相。
他流着冷汗说，这孩子是射鹿的侍从。
他生怕我被小不点的话激怒了。
可是恰恰相反，我道来了兴趣。
在宫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除非他不怕死。
你说我色眯眯？你可知我是谁？你的主人又是什么东西？我有些残忍的说。
他皱紧眉头，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你的主人只不过是送给我的宠物罢了。
听到我这句话，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低下头，似乎是想表示对我的屈服。
而这期间，射鹿一直静静的站着，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也许他已经对这种羞辱麻木了。
突然，小不点跪下去，哀求道，只要你不伤害主人，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在心里觉得有趣，制止了左丞相准备呵斥他的举动。
做什么都行？我有些笑意的问。
小不点急忙重重的点头，像怕我反悔一样。
那好吧，让我想想，我轻轻笑道，这个小不点会是个很好的玩具，不是吗。
那......
小不点试探性的看着我。
在我想到之前，我绝对不会动你的主人，我和你约定。
我用王者的口气对他说。
同时也是对我脑中另一个声音的回答。
绝对不会碰他，绝对不会。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一旦冲破这层理智，一切都会乱掉。坐上龙椅后，我就曾想到过刺客的问题。
俗话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嘛。
我既然掌管了世间一切的生杀大权，那被人家刺杀几次也是应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刺客竟会误伤到总是拿我当仇人的小石头。
也没想到，一向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我竟然方寸大乱。
两年前，我只向左丞相要了他和射鹿。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小石头。
射鹿曾救过他一命，不过他不愿提自己的身世，我想那必定不堪回首。
再后来，我发现他其实很聪明。
我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下象棋。
如果他能胜过我，我就答应暂时不碰他的主人。
我对象棋是颇为自负的，因为就连我那聪慧绝顶的皇兄也从来没有赢过我。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一是不敢，二也是我真的很强。
刚开始教他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笨拙，输得丑态百出，让我每次都有机会嘲笑他。
那个时候，他只是气呼呼的瞪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几天再比试，突然发现他进步很快，稍不留意就有可能掉进他的陷阱。
于是我留心观察，想找出他进步神速的原因。
原来他练棋已经练到拼命的程度，几乎是彻夜不眠的专研棋谱。
心里有点感动。
每次看到一个人能够如此执着于一件事时，我都会觉得很佩服。
大概是因为像我这样天生散漫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
又过了几天，他带着两只黑黑的眼圈找到我。
虽然看上去很疲劳，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逼人的光芒。
他说，我有个条件。
我大度的一笑，只要你能赢我。
我并没有想到他真的赢了我。
天才我也见过不少，不过像他这样既有天赋又努力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好吧，我有些沮丧的摸着下巴说，让我来听听你的要求。
他每日每夜念着的都是射鹿的安危，所以才会这么不要命的想要胜过我。
他的要求如果不是跟射鹿有关，我才不相信呢。
然而，结果又再一次出乎了我的预料。
他认真的对我说，我希望皇上每天都去早朝。
啊？
我想我的嘴巴张得一定可以直接塞进一只鸡蛋了。
早朝？这跟他这个小不点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决定提这个要求？我问，我还处于相当的震惊中。
他似乎有些犹豫，这是能够让他和他的主人得到自由的大好机会，我不觉得有任何理由能让他放弃。
但是最终他还是重重的点头，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心里应该进行过激烈的斗争。
我叹了口气，问他为什么。
他抬头瞪着我--这好象成了他对我说话的唯一表情。
国家如果安定的话，就不会再有像我这样的孤儿了。
话语间透露出一丝沉痛，他说完后又低下头，我看到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我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是在心里。
难道我已经到了要一个孩子来提醒我的地步吗。看来前段时间的荒唐任性应该适可而止了。
不过，我也不能被皇兄和那只老狐狸给平白坑了，现在先忍了这口气，等我哪天抓到他们，我非得连本带利要回来不可。
暗自决定好了以后，我摸了摸眼前这个孩子的头，故意板着面孔说，
这可不是你们小孩子该管的事情，不过朕既然和你约定了，也断然不会违背诺言。
听了我的话，他先是惊喜但又马上愤怒的打开我的手，气鼓鼓的瞪着我说，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哎呀哎呀，为什么这孩子这么喜欢瞪人呢，还是特别喜欢瞪我？
既然你认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么你也不会忘记我们先前的约定吧，朕可以让你做任何事。
我故意语气轻松的提醒他。
和我预料的一样，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这个孩子似乎总是容易忘记自己的处境呀，是该让他清楚他和他主人的小命全在我一念之间。
不过，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即使他经常忤逆我，又没礼貌又不懂规矩，我却一点都不生气。
反而越来越觉得他可爱，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时时刻刻都精力充沛。
有点孩子气，非常倔强，但对主人却很忠心，然后我现在又知道了，他还有颗善良的心。
这样想着，我的心变得柔软了，突然很想抱住这个可爱的小石头。
然而实际上，我却是冷着面孔，继续扮演着我的坏人角色。
朕已经想到要让你做什么了，我不怀好意的说。
他很紧张的瞪大了眼睛。
清清喉咙，我说，鉴于你之前的种种行为，朕觉得你有必要学习什么叫做礼貌，所以朕给你的任务就是在三天之内背诵完这本《道德经》。
因为我自己就超讨厌背书，所以同样用这个方法去折磨别人我觉得很爽快。
可是在对方看来这种惩罚的方式似乎是太简单了，我看得出他的眼神里有些许怀疑。
于是我邪恶的说，快去背吧，到时要是你背错了一个字，朕可不能保证会对你的主人怎么样。
他果然又恢复了瞪我的表情，真是个容易读懂的孩子。
那之后，我确实遵守了约定。
每天上朝虽然无聊得要死，但是我还是在拼命忍住想要打哈欠的欲望。
右丞相对我愿意上朝的举动简直感激得痛哭流涕。
他是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不过也是最罗嗦的一个，我不想上朝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受不了他总是像只蚊子一样在我头上嗡嗡嗡的乱叫。
小石头那边，我继续让他背诵各种书籍，有史书、兵书，甚至连佛经也给过。
我知道他不是囫囵吞枣，因为我经常可以看到他对着书本紧皱眉头，努力的思考。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已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然而之所以没有专门请老师教导他，一个是处于我自己的原因。
相比起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明君的样子，希望他感恩戴德，我反而更加喜欢这种方式。
哪怕是他瞪着我的表情，看得多了也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二是我认为他不会坦然的接受我的恩惠。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潜意识的避免让我们处在过于不平等的地位。
至于他的主人射鹿那边，说也奇怪，我竟没花多少心思。
明明在初次见面时就魂牵梦萦，但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抗拒着。
只是偶尔，我会去喝一壶茶，然后听射鹿弹着古筝，想起很多事情。
射鹿从来都是安静的，甚至是过于安静了。
每当我称赞他的琴艺时，他都会回以恬然的微笑，只是连这微笑都太过安静，让人不禁担心恐怕一眨眼，他就会在风中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