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月曼
月曼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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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他不熟悉的情感包围了他,温暖的能溶化他所有防备的情感。
突然一点酸苦在心中散开。
"............小心。"
男人的微笑瞬间消失,取代的是严肃致死的杀气。
杀气?!
赢政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只看到燕国的督亢有了闪耀的青光,大臣们的惊呼声,黑发飞扬的弧度,白衫飘荡的力道,红艳绝美的唇,还有黑眸中的.........
匕首,落下。
如绿色的闪电劈开所有的恩怨情仇。
一刀斩断,永不再回。

龙玉 七 上
荆轲很久以前就在想像著,当冰冷的剑穿过身体的感觉是如何。
一根根的骨头在体内碎裂,柔软的内脏迸出血花,夹带著巨大的疼痛,泊泊的血液飞扬在空中,最後平均撒散在地。
绿色的闪电终於落入人间,在地面消失。
白中带红的身躯就此倒下。
背斜靠在冰冷的柱子,双腿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的软懈下来,颓坐在这黑漆漆的秦国大殿上,为其多添增了一道显眼的色彩。
他感觉到原本只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向外流窜。从嘴巴开始迅速的蔓延到脚尖,逐渐成为包围他自己的范围,又像是保护自己的坚固围墙,谁也不能侵犯。
好痛,真的很痛。
痛到连感觉都没有了。
那种生命力逐渐随著眼前跳动的鲜红流逝的感觉,荆轲看过无数次,别人在自己面前上演的挣扎惶恐绝望。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一幕,到自己身上,却麻痹的连想要恐惧都没办法。
手掌覆盖在不断涌出泊泊鲜红,带著青铜剑的冰冷还有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炽热,融合在一起的黏稠,他却扬起了微笑。
多年之前,他忘记了痛。多年之後,在他死前的一刻,终於又感觉到痛。那种属於人的知觉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荆轲!」
从鲜血中模糊的望去,在黑暗中傲然为首的男人,右手捂著黑中带红的左手臂,对著自己高声怒吼。
眼中的因愤怒而燃烧的火焰似乎比血还红。
「大王!」
大臣们骚动著,侍卫已然迅速上前,整整齐齐的一把把的矛,尖锐地对著自己,围绕成如莲荷的青色花瓣。
一个脸色原本苍白的宦官,脸上转变成了难看的紫红色,浑身发抖又恭虔的叫唤著看似医者的大臣上来,态度在对上荆轲後,却是森然的冷漠。
「大胆燕国使者,居然敢行刺我王!」
尖锐的如同剑矛般的声音,荆轲看到宦官身後的秦国大臣们脸上虽有愤愤之意却也不禁皱眉头的矛盾样,他突然又想笑。
可惜却笑不出来。
鲜红的嘴张开的,却又是一朵朵的血花散开。
他剧烈的开始咳嗽。身体的晃震带动伤口,撕裂的感觉遍布全身。很痛,可是他却停止不了。更多的鲜红染上了白色的衣袍,就像当初那个杀人无数的刺客。
「大王!」
却又是几声惊呼还有被推倒的声音。沉稳的步伐在自己乾涩的噪音中越来越近。
然後荆轲就不再咳嗽,也无法呼吸了。
他被迫抬起了头,眼睛对著前方,脖子被紧紧的掐著,再也动不了分毫。皮肤接触的粗糙感跟快焚烧的炽热仍在,那感觉到男人心跳的剧烈震响却如死亡的倒数,清晰可闻。
身为秦国大王的男人,锋利的叫人忘不了的黑眸,那亮,像是比阳光还耀眼,如梦中的一样。
是他,真的是他。无须确认,那刺眼的令人不由自主跟随的眼睛,在多年後与荆轲又再次遇见。
刚毅的线条,黑如夜的发丝,挺直的鼻梁,不似记忆中带著污垢跟肮脏沙石的脸,紧薄的嘴也没有可笑的被人挨打的肿胀,有著健康,弓张的细部肌肉在随著身体移动显露又消失。脖颈上的血管跟起伏的劲脉,都在在显示著男人真实的存在。
宽阔的身躯不再瘦小,经过了多年,包裹在黑色之下的他更有了高贵威武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神态。
男人果然如他自己所愿,到达到别人再也不能欺负他的地位,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王。连他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所得到的剑术,也还是如同多年般,俯首称臣。
「大王......」
那尊贵的秦国血一滴滴的掉落,融合在已成血泊的地面,湮没,消失。在旁的宦官看的是心惊胆跳,又不怕死的上前劝谏。
没用的没用的,长大成人的男人仍然倔强的不愿任何人为他上药。荆轲的眼光随著宦官放弃的退回去後,他被压迫的气管让他的微笑变成了苦笑。
然後又变成皱眉头的轻哼。
男人用他另一只手覆盖在荆轲的伤口上,搓揉挤压,并发出更多的血花。那不致死却牵动全身痛楚的折磨,感觉到血肉被探入的手指紧掐,指甲又划破更多的小伤口,有力的在自己体内反覆抓捏。荆轲终於忍不住的呻吟,闭上了眼。
「张开,寡人还不允许你现在死!」
手指更是要胁的向里寻,扯动更多疼痛的让荆轲不得不集中快要分散的注意力,张开眼,看入靠近自己的人。
「为什麽?」赢政沉声问。
原本自信的黑眸带著太多的疑问,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复杂的让荆轲不知从何答起。
荆轲的眼睛模糊了。他仔细的瞧著让他等待多年的男人,满满欢喜的心却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转化成怜惜的悲切。
有好多好多好多的话想对眼前的人说。
他期待这一刻有多少年了?
他曾想像过他们再度相遇的可能,他曾思念痛苦到酸楚的类似於死亡,他曾因为男人的一句话而成为老天的屠夫,挥斩了无数有罪无罪的灵魂,甚至还杀害了他相谈甚欢的兄弟。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男人吗?
不是,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可怜渺小的愿望,能唯一支持他继续下去的绿色希望。
赢政,你还记得那块玉吗?
带著龙飞凤舞的文字,还有一只活灵活显的龙,在每晚吸收了他的泪水後,伴随著月光翱翔天边。
荆轲沾满血滴的脸庞没了冷漠跟端正,只有温柔暖意的俊雅散发不可思议的光辉。他看著赢政全然无情的愤怒,没有一丝对自己的熟悉。
只有冰冷。
赢政,你还记得那个偶然搭救的小乞丐吗?
衣衫褴褛,全身肮脏,总是哭啼哀求,瘦弱的只能缩卷在角落,任人欺负的孩子?
他长大了,成熟了,念念不忘当初救命之人给他的当头棒喝,脱胎换骨的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
他已经来到你身边,感觉到了吗?
牴触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逐渐收紧,越来越来多的压迫跟疼痛袭来,五根手指掐入自己的肌肉内,企图要提早结束他的痛苦。
「为什麽?」赢政再问。
为什麽?
他是问他为什麽要刺杀他?还是为什麽拒绝他的荣华富贵?
因为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给他的。
放弃自己生命才能给他的一生永远的警告,保其平安,自然的生老病死。
他不敢想像别国的刺客向他挥舞刀剑的模样,他也不敢想像男人的眼中带著没有完成的遗憾而消逝。
他没有勇气去幻想这个会让他心碎致死的画面。
荆轲感到骨头在痛,筋脉在痛,气管在痛,所有的血液因找不到出口而从口中流出,那黏稠腥香的液体在自己舌尖流窜。他想要抑止地吞下,却是无法呼吸的被迫张大嘴,喉咙搔痒的想咳嗽,上下移动的过程被赢政紧压的手给挡住。他的下巴开始泛红,逐渐延伸到痛苦的眼中。
带著泪水,看著依然继续收紧手掌的男人。
「赢政,你死定了!」
双手反置背後,被刀剑压俘在地的秦舞阳得意的大笑著。
「就快因毒发而亡了。」
他看著越来越多的鲜红从黑袍上滑落,扭曲的年轻脸上有著完成任务的满足。
碧绿色的匕首,仰躺於黑色砖石上。弧形上残留的血,讽刺的笑著。
「大王!」
大臣慌张叫著,那苍白的宦官更是著急。欲上前包扎的医者被男人没有丝毫减退力量的手臂一带,顺势甩了出去。老人家不堪一摔的衰退身躯就这麽跌倒在地,唉叫扭动著。众人忙扶起触动龙颜的倒楣鬼,带到一旁。
任凭大臣们再怎麽劝敛,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血液仍然持续让他们心惊胆毡地流出。眼中所露出的恐惧跟对自己小命的在乎,令他们宁愿乾瞪眼也不再敢上前一步。原本为他们的王准备的药现在却结结实实地贴在不断发疼的行医者的屁股上。
一名大臣小心缓慢地拿起了那危险的武器,包在布中,细细审视著。
总是重视自己生命的秦王,对自己让大臣们惊慌的伤口仍没有放上注意。他反而先收紧了束缚在白色皮肤上的手。
赢政的黑眸深不可测的转变成一种被背叛的神色还有惊讶。他的杀气更甚,手更是加速的用力。愤怒的劲脉在张狂,肌肉爆发惊人的力量。那被欺骗背弃的气愤由炽热的指尖传达到荆轲的身体。
虽然火焰在其中跳跃,那耀眼的眼睛还是有一点冷静的询问著。
是真的吗?那致人命的东西现在就在寡人的身体里流窜著?
荆轲努力牵动嘴角,心中酸楚的让眼角的泪终於在血液中滑落。
他收起所有的柔情,在脸上有著跟心理完全相反的得意跟骄傲,直直盯著那受伤的黑眸。
他成功的笑了,喉咙间还超出他想像地发出难听却明显高兴的声音。他甚至还高傲的微微抬起头,让赢政能看到他眉间松懈下来的狂喜。垂落的几缕带血的黑发顺势掩盖了他的又一滴泪。
没错,是毒。荆轲的眼神这麽告诉赢政。
堂堂秦国大王,因为一时的疏忽,而惨澹而亡。
哈哈。
有著最让他心醉的黑眸终於爆发前所未有的力量,滚烫的气焰袭击荆轲已然模糊的眼。隔著层层的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酸楚所产生的水。那力量高涨的瞬间让他有了一点漆黑的感觉。
赢政受伤的眼只剩下残忍的绝望。他毫不留情的收紧手掌。
死!所有背叛寡人的东西都不得存活在世!

龙玉 七 下 (终)
赢政,你为什麽不哭?
到底什麽时候你才能卸下身上所有的负担,退下你的伪装,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祈祷上苍,能让你在有一天的时候,毫无顾忌的释放多年来的痛苦与压力。那隐藏勇气而转化的泪水,一定比大旱後所恩赐的甘霖,还要令人感动。
衷心的希望,在我死後的将来。
**************
「丧家之犬还如此猖狂。」
他的手已没有任何犹豫,一下子的束缚让荆轲漆黑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得不张开嘴摄取更多的空气来减轻疼痛。
男人咬牙切齿的模样,紧闭的薄唇,黑眸中比自己鲜血还红的火焰。荆轲却更加表现出愉快的样子,扬起的嘴角企图勾出他所有的愤怒。
六国为之惶恐,老百姓口中被神选中的君王,其实也不过是一般人,败在我燕之下。
「卑贱之人。」
赢政完全接受他的挑衅,毫无预兆的把埋藏在血红色肌肉的手直接插入最深处。
尽管早已有准备,那被强力撕扯巴开的痛苦还是令他皱眉,汗更是越来越多,如泪水一滴滴滑过苍白的脸颊。他紧咬嘴压抑的模样只是更使赢政触摸的手指类似于玩弄地勾捏捣弄。荆轲觉得那宽厚的手掌已经牢牢包住自己跳动的心脏,正聚集力量地准备一次乾脆的置於他死地。
他不自觉地扭动身体,像是抽蹙般地颤抖。宽阔的肩膀向痛楚处收缩,瞬间变得瘦弱可怜,原是平和的眉蹙在一起,因为忍耐痛苦而僵硬的脸,无血色的衬托被牙齿咬啃的唇色更加鲜豔。
他难过的模样没有搏得男人一丝同情,只是唤来一声轻视的冷哼,跟更多的痛。
「这就是为国捐躯的壮士精神?愚蠢。」
「!!」
荆轲睁大眼睛,张大的嘴跟起伏的颈脉,瞬间的恐惧跟微吐的舌尖。
他终於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块活生生的血肉就这麽出现在赢政猛力从眼前温热的身躯拔出的手上。
挥洒著更多的血花,鲜红已完全覆盖在他们之间所有的颜色上。修长的手指包裹住让人害怕知道的东西,似乎还在蠕动著噌出血滴,迅速滑过赢政接实有力的臂膀。
大臣们全都被这残忍的一幕吓傻了。刚刚还在焦急低声讨论的接耳声全部消失。宽阔的秦国大殿上,似乎只有液体滴落的清脆,还有那令人悲伤的咳嗽声,越来越微弱。
「寡人将一统天下,王朝永世不灭。」
指头一个用力,那看似挣扎的肉块就被捏成细小的碎片,喷发出来的血洒落在赢政未曾变色的脸上,森冷看著那些粘腻的东西被他一个甩手,如降红雨,回归到原本的主人身上。
他赢政用这冒犯他的燕国使者的血宣誓。
无人能再取寡人性命,无人能取代寡人地位。
「创造前无古人的胜世。」
他将成为千古一帝,後世歌诵,千秋万世。
低沉的嗓音,高傲,自信,无人能敌。
黑眸中揉和愤怒结合的宣言,似乎比太阳还要强烈的光芒。
大臣们如梦初醒,纷纷大喊秦国万岁,欢呼声中夹带著秦舞阳的冷笑。
赢政没有放开的另一只手用力抬高垂软的头,他的眼睛盯著已无法看到一丝白的男人,他要让他的诡计无法得逞,他要看到这个嘲笑他的男人颓败的样子。
可惜他失望了。
无法再随风飘扬的发丝甩荡,脸上有著冷汗跟血液混合的泪水,荆轲眼中却是放松满足。赢政为自己看到的温柔而身躯略为僵硬一震。
听到男人对他反击的话,他知道终於,目的达到了。
老天见怜,原谅了他,让他再最後一刻完成了他的心愿,得到他所要的。
他已没有任何遗憾。
肉弱强食,有人的地方一定都是复杂险恶的。
赢政,掌握权力的人,永远都不要相信人,小小的使者也可以要了你的命。
他可以保护他一次,可惜没有能力保护他第二次。
所以荆轲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挖开男人的心,给予一个深刻的烙印。
男人心理上受著痛苦煎熬,大声怒吼,却不知道烙印的烟才是最最伤人。那缥缈弥漫的白雾早已熏伤了他的眼跟他的心,眼泪跟酸楚将伴随到荆轲最後一刻。
原来死还不是最痛的。
荆轲知道他伤了他,毫不留情,彻底完全。
不但身为统领全国,象徵权力的他感到挫折,更是好不容易倾泄的对人的信任化为乌有。
如果能选择,荆轲真的不想背叛。那看似坚强的身影其实比外表要来得脆弱。他不能发泄不能示弱不能有任何犹豫,所有的防备无时无刻的不能松懈。他还是那个时候的小男孩,倔强有雄心,骄傲又脆弱。
从此以後,他还能相信人吗?
还能让人靠近他吗?
这是他所期盼的结果,却也是他不愿意完成的愿望。
垂软的手缓慢的抬了起来。
他多想有多点时间,温柔的安慰著他,拥抱著抚摸著他。然後再告诉他,很久以前他保护了一个绝望的小孩,现在小孩已经有能力能保护他了。
已经满足的他,还能奢求再多一点时间吗?
吃力地伸直手臂,原本挥剑潇洒的坚强手掌却无法控制的不断颤抖。倾住所有力量的手指,白皙中带著黏稠的红,抚摸上了赢政刚毅的线条。那铜色的皮肤也沾染了鲜红,冰冷又炽热的使人僵硬又动容。
荆轲唯一能告诉他的事情,已经深深的刻入那傲然的黑眸。
如果能保其一生不再有杀身之祸,血光之灾,那他不枉此生。
突然,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爆发最後的生命力。
这次他毫不费力的微笑著,手掌整个贴在男人粗糙的皮肤上。
他轻唤著朝思慕想的名字。
「赢政.........」
你能明白吗?
耳边突然响起了「难求」的歌声。悠悠长长,有如天上铺散的银河,有如轻揉舒服的微风,还好像娘亲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赢政,我好累好累。
累到连支撑张开眼睛的能力都快消失,,累到再看你一秒的时间都没有。
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好好地......
随著黑暗的降临,荆轲缓缓闭上眼,失去力量的手,垂落在鲜红中。
脸上的从容跟淡然的光辉亦随之远去。
点点沾染红色的白皙手指,是要去抓取什麽的弯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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