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落花满架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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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牛点了点头。
离别的时候,他忽然问李寂:"李大人,您当时......为什么没有下令剿灭......我们?"
李寂愣住了,然后微笑着说道:"阿牛,你现在也当了官,应该明白了,当官的并不总想着占老百姓的便宜,压榨你们的血汗。当今皇上是个明君,他怎么会容许官吏随随便便就做出那样的决定呢?"
阮牛呆了呆,然后笑了。
那个笑容,让李寂想起了当年憨厚朴实的年轻人。

 

48


"听说阮牛特地去拜见了你?"第二天言邑就这样问起。
"是。"
"他没为难你吧?"言邑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颇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李寂苦笑:"没有,阮牛只不过是叙叙旧谊罢了。"
"你说得倒轻松。"言邑笑了。
李寂没有作声。
言邑的眉慢慢皱了起来:"这段时间老是见你心事重重的,发生了什么事?"
李寂摇头:"没有。"
"没有?"言邑的眉头皱得更拢。
李寂低下头,不看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言邑心里泛起微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这人反倒是与自己离得远了。他想了想,又说道:"说起来,我昨天好像梦见了迤山的景色。"
李寂仍是不作声。
他想到的却是昨天对阮牛说的那些话。可是看看自己,哪里有为臣子的本份?明明不该如此,但却忍不住的,不敢看他。
心虚。
言邑的脸冷了下来,一拍案几:"李寂!"
李寂的心一惊。皇帝的声音里有着大怒。他抬头,看到言邑愠怒的脸。
殿内气氛如同冰一样凝固了起来。
言邑冷冷抿着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寂沉默了一下:"可能是那次马上受惊的缘故吧。"他撒谎了。
言邑闭上了嘴,然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了,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李寂站起来。
李寂垂首站了起来,第一次觉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一室安静。
还是言邑开了口:"你是不是一直觉得那一次隐藏身份的事有点对不起迤山的百姓?"
李寂抬头眨了眨眼,因为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内疚而感到奇怪。
言邑看着李寂有些茫然的样子,那样子有趣的令他发笑:"听说今年忻州的收成很不错。昨天他们谈起,想请京官到忻州去一趟,为秋季的收获祈福祝愿。你愿意去么?"
李寂睁大了眼。
"就这么定了吧,李寂你去一趟忻州。"言邑在对方依然茫然的时候下了决定。
李寂盯着言邑的眼睛,那个人的眼睛里面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李寂默默地躬身,"是。"

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一直都是两人朝夕相处。
每天每天,都能看到对方。
然后,可能会有段时日见不到他了吧......
李寂从君王那里走出去时,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言邑听着门关上的吱呀声。眼前暗了下来。
不知道要压抑到什么时候。
会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甘愿舍弃自己的生命都要保护。
这样的情感吓到他。
或许有一天,这种情感会溢出来,把自己没顶吧。
然而对方永远都是那样淡定的模样。
如果人的姻缘是有着天定的红线,那么他言邑的红线的另一端,系的只是虚无么?
言邑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臂,一直握到肌肤变成青白。

49

李寂之后随忻州的官员赴了忻州。比起第一次到这里,李寂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
人人都纳闷着"怎么居然请得到当朝丞相"这种问题,李寂沉着有礼的态度与想像中的京官有着巨大的差异。
办完所有事情后,阮牛再度来找李寂。
在沉默尴尬了半天,李寂以为对方没准说不出话的时候,阮牛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口:"今晚上我们乡里有祈福式。我把您的事跟沈金大伯提起......我们想邀请您参加。"说完这番话后,他又哽住了。
可能是因为觉得之前表露了对李寂的愤怒,结果反过头来还要邀请李寂而觉得难为情吧。
李寂在心底暗笑,当然面容却十分严肃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

来到迤山后,几年前与李寂勾肩搭背的乡邻们明显带上了畏惧,无论是谁来与李寂说话,都是小心翼翼轻声轻气,好像稍微大声一点就会引起李寂的大怒。
李寂发现这一趟的行程再没有第一次来的自在。这一点在晚上篝火燃起的时候被再度确证。李寂的位置被安在远离众人,高高在上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他的在场,几乎没有人敢大声调笑。李寂四顾之下,常常会发现孩子们好奇的眼睛,他们大多数瞪着他,露出敬畏的神色,在当看到李寂的眼睛后,孩子们无一例外地快速躲到大人身后,好像是什么怪物看着他们似的。在等到李寂眼睛移开后,那些孩子才会再度小心翼翼地从大人身后歪着脑袋打量着李寂。
李寂苦笑着。
这次的酒应该是阮牛从京里购来的好酒,然后饮在嘴里,却没有当年浑浊的酒浆的味道。
喝一口,苦苦的,涩涩的。
不应该来啊......
李寂在心中叹息着。
不自觉的朝旁边看。记得那一年,只要回头看,就能看到言邑的容颜。那时候他的脸在篝火的倒影中映出古铜的肤色。
言邑是强大的存在。
那是第一次李寂觉得对方与众不同,是个天生的王者。
而今,无论怎么找,那个人都不在了。
李寂嘴里的酒味更加苦涩。
与那一年一样,皮鼓被移了出来,沈金再度唱着那歌谣:

日暮风吹 泯泯汤汤
以承天泽 煌煌炤炤

李寂在那歌谣中发着呆,想到的是京城里现在面带病容的男人。
之后,鼓槌被递到了李寂手中。
李寂瞪着那鼓槌,然后看见沈金讨好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大鼓前,学着沈金的样子敲起那鼓。
鼓皮振动着,李寂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看起来文弱,无论如何也不如那个马上君王的威严。这样想着,他唱着对方曾经唱过的歌。

祈年孔夙 旻(读"民")天浩歌
奕奕山危 顺彼长道
敬恭神明 以佑我陈

那个人的声音如此明晰地浮在记忆当中,如同被刀刻下般刻在时间里。李寂甚至能回忆起那人敲着鼓时臂上肌肉的动作。那个人在篝火里转头向着李寂微笑,微笑的时候眼睛里居然没有温暖......那个人肃穆地接过鼓槌,有着"舍我其谁"的傲气......回忆如潮水涌来,李寂溃不成兵。
四周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李寂。李寂一个人却看着前面的篝火,再度想起那个人仰起脸,如同天地寂然的神色。

在阮牛送自己入了乡里准备许久,虽然依然寒酸但看得出用心良苦布置的房间后,李寂换了件便装又偷偷溜了出来。
篝火还没熄,黑暗的影子里可以看到有几对情侣的影子依偎在一起。或许是李寂走开后,所有人终于能放开手脚了吧。
李寂沿着山路慢慢行走着。他睡不着。
那一夜,那个人睡在自己的身边。
当时毫无感觉,但是此刻,却令他面红耳赤。
曾经......那个人就在一臂之隔......

山里的风很冷,李寂拉紧衣襟。有时有虫轻轻鸣叫,却显得四周更加安静。
在远远能看到村落的地方他找了块树下的岩石坐了下来。树叶之间可以看得见天空,天很高,星很亮。村落里面偶尔传来狗吠,伴着李寂的只有风声。
星星映在眼睛里,如同水漾开来,令李寂的心静了。冰冷的星光一点点闪烁着,李寂的心里凉凉的。
山风呼呼,夜露起了,那种冰冷一点点渗进骨子里。越是如此,心越是清楚明白。
越是清楚明白,越是毛骨耸然。
那些星星看得久了,竟然是言邑的眼睛一般。
那年篝火里,言邑傲然的眼睛,在茶楼中谈起身世时,言邑孤独的眼睛,还有......在马上那双坚定又温柔的眼睛。
李寂的心中酸楚。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想着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言邑如同蚀骨的毒,一点点浸入了灵魂?
如果对方是个女子,那么自己这样的心情一定就是爱情了。
但是,对方是个男子,而且是个君王。
痛苦慢慢蚀骨,好像名叫言邑的毒。李寂不自觉地捡起地上的石块,把那些棱角慢慢握紧在掌心。
是不是身上的痛苦可以掩去心头的伤痛?
但是即使如此,心脏的地方还是抽痛着。
李寂伸手,盖住眼睛,遮住一天星光。
眼角微湿。
如果可以,可以忘却,可以像这山风吹走尘埃一般,自己的心情再度变得云淡风轻该有多好?
但是......已经刻下来的记忆,怎么抹得去?
李寂坐在变得寒冷的山风里,身体也慢慢变成冰冷。
只是,心里那一双眼睛微笑看着李寂,没有褪色。
只是越来越清晰。

李寂是半夜回的房间。
第二天,他不负众望地咳嗽起了风寒,还有点微烧。引得众人大惊。

 

50

马蹄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李寂在车子里摇晃着,这种晃动已经持续了三天。
不顾地方官的劝阻,李寂拖着病体踏上了回京的路。
忽然之间很想见到他,很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病怎么样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李寂即使有着骨头或许会散架的感觉,仍然一直向那个人的方向行进。
已经入了夜了,由于赶路赶得及,错过了前面的驿站,结果李寂一行人还得再行上一个多时辰的路才能到达下一个驿站。
就算同行保护他的侍卫们都已经受不了了,何况抱病的李寂。这几天他就算下了地也觉得整个人在晃动,好像仍坐在马车里一样。即使如此,李寂还是没有停留。
只想......快一点见到他!

结果看到下一个驿站的影子时,除了李寂外的所有人都抱着雀跃的心情。
李寂感觉到呕吐的恶心感。
行近驿站时,有侍卫忽然撩帘说道:"李大人......驿站......好像有些......"
李寂一愣,看到对方踌躇的样子,探头出去看。
原本有官吏进入驿站,必定有人上来迎接,这会儿却有人站在驿站门口,戒卫森严的样子。更有人早早拦住了他们的马车,一脸的严肃。
直到侍卫通传之后,来人才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原来是丞相大人哪。"
李寂应着,然后问道:"怎么回事?"
那来的人恭谨答道:"京里来了位要人,所以怠慢大人了。"
李寂"哦"了一声,很有些诧异。说话间,马车已经入了驿站。李寂再看过去,那灯光下有一人正从走廊走向前厅。
李寂的脸色变了。
那人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之一,陈焕。
他大叫:"停车停车。"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李寂已经跳下了马车,直直冲到陈焕面前,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这儿?是不是皇上有事?"
陈焕吓了一跳,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满面堆笑着冲李寂说道:"丞相不必惊慌,没事没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又说道:"大人来了就好。我们原以为大人还在忻州呢。大人跟我到后面厢房去吧。"
说着就自顾自地往后进厢房走去。
李寂满肚子的疑惑,跟着陈焕的脚步一边走一边问道:"谁?谁在后面厢房?是哪位京里的要人?"
陈焕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大人不要责怪我们......"咕哝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看着他的神色,李寂压下了疑问,反正见到来人就知道迷团了吧。
结果看到那个人后,李寂吓到了。
事后想起来,每次李寂被吓到,罪魁祸首好像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言邑!

那会儿言邑正在换衣服,丛漠常在旁侍候着。
直到陈焕推开门,李寂走了进去。
四眼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李寂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最后蹦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大不敬。
丛漠常和陈焕都皱起了眉头。
言邑却笑了。随手把衣服整了整,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侍卫下去。
陈焕与丛漠常躬身退了,那时候李寂仍然愣在门口,直到关门的声音惊醒了他。
言邑慢慢在床沿坐下:"你这么早就出发了么?居然已经到了这里了。"他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李寂走到灯光下看着对方又清瘦了的面容,心中又急又气:"皇上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言邑怔了怔,半天才回答:"没事。"
李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声音大了那么一点:"若是没事,皇上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刚受的伤。"同时,他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结果坐在床边的那个人居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寂瞪大了眼睛:这有什么好笑的?
正要再发脾气的时候,那个人从床边站了起来。
灯光下那个人走向李寂,高大的身影压住了烛光,李寂的面前变成一片昏暗。
李寂怔怔地看着言邑走向自己。
然后......
他抱住了他。
李寂的脑中轰的一声,心跳的声音那么大声,耳朵里突突突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或者是他的......
言邑拥着李寂,李寂的耳朵正好压在那个人的心脏处。那个人的怀抱很温暖,抱着李寂如同秋天的阳光照着慵懒的落叶。
李寂的脸一下子热了。

51

言邑抱紧了李寂。
然而李寂仍然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那个人抱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晕眩,烛光好像墨入水一样晕了开来,眼前有点模糊。
从一开始的很温暖的怀抱,慢慢变成了紧紧的拥抱。言邑收着臂膀,好像要把李寂融进怀里。
慢慢的,从晕眩李寂回到了现实。他吃力地抬起头,微微用力想要脱出对方的怀抱,结果只是惹得对方越缩越紧。
李寂吃力地问道:"皇上?"
言邑那么那么用力地抱住他,然后轻轻说:"不要说话......"
灯光的影子照着两人相拥的样子,那么亲密,却又那么寂寞。
李寂的脸更加红了。
多么可怕,被他抱住的那一瞬那,心里升起的居然是欣喜。
他想他已经堕落了。
然后,他听到言邑的声音:"我......想你了。"
李寂听着那句话,居然有哽咽的冲动。
身体被轻轻地推开,言邑的眼睛投到了李寂的脸上。
李寂遮住了眼睛,生怕那些可怕的情绪会被对方察觉。
结果,手被轻轻的拉开了。
言邑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皮上。
很温暖,很柔和。
言邑轻轻吻着他的眼,李寂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从脊椎处升起的战栗让他全身僵硬。
然后他听到对方的声音再度低低地想起:"我......该拿你怎么办......"
言邑的声音听来近似叹息。
很无奈却又很宠溺的叹息。
最后他的唇移开了。
李寂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那人的衣襟上。
他慢慢抬起眼,看着那个人。
言邑的眼睛里很痛苦。
什么东西决堤而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李寂拥住了那个人。
一切好像一个梦,李寂觉得自己就在梦里。幻想一般的气氛笼着自己,叫他难以抗拒。
只是......一个拥抱......
言邑的心一跳,剧烈的跳着,好像要跳出胸膛。
他看着李寂。
李寂的眼睛在烛火里看起来有点浅浅的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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