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他身边坐下,拉住他的手,把它放在唇边,放柔声音,“马克,马克……那些该死的全是幻觉,别去理它们!我是真实的,我会一直在这里马克……看看我,马克……”他觉得嗓子里有什么哽在那里,“你得留下来,跟我在一起……你属于这个世界,你该好好活着,快乐地生活……”
马克看着他,手中温暖的触感和那个人的话语让他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很痛,像是因为太久没有被触碰,突然被温暖的痛感。活下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好像是个很好的主意,可是,可是他不属于这里……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她不会原谅的……
马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蓝色的眸那瞬间溢满恐惧,定定地盯着桌上!茶几上……放着那个金属箱!
它不是已经被罗伯特拿走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箱子正放在他的对面,光滑的金属映出他的影子,金色的发,熟悉的面孔,和一双湛蓝的眸子。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他感到身上泛起一阵寒意,又来了……那双绝望的,空茫的蓝色双眼慢慢浮现,无机质的,毫无情绪的,透过金属箱盯着他……无数双眼睛从后面睁开,怨毒的,诅咒般……它们一直,站在他背后!
那里是幽森阴冷的地界,他应该属于那里的……只要伸手便可触及,死者的世界!真真切切!甚至能感到它吹拂在颈后的森寒气息……
他也已经死了,不然他怎么能看见幽灵呢……一模一样的容颜映在对面,一样湛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张开了,呈现的是一片模糊暧昧的色彩,他不知道那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他们,在催促他。快点……快点……
“怎么了,马克?”托马斯紧张地握着他的手,“你看到了什么?天哪,你在看什么?!该死的,不管那是什么都是幻觉……别这样,别这样马克……”他惊慌地搂着他,感觉得到他留在自己身体上温暖的触感,可是那完全没有实在的气息!
“我得去。”他听到马克开口,他的声音淡淡的,轻柔却坚决。
那瞬间托马斯的眼神露出的是一种悲哀与绝望,他知道他阻止不了他,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呢。他看着他柔和的轮廓,金色的发丝,散发着那让他熟悉迷醉的马克的气息……他蓝色的眼睛带着他不明白的情绪,仿佛不属于人世间的淡漠和疯狂……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这么爱他,他想。他凑过去,把唇印在他的唇上。
他接受了他的吻,温柔地回应他。托马斯想,自己也许以后再也不能吻到他了,来感觉那唇齿间熟悉的气息了。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离开他的唇,看到他的眼睛因为刚才的吻柔和了一些,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吻托马斯。
他第一次主动吻他,也许所有的话可以在这个吻里说尽,他想,肢体语言必竟占了人类语言中的百分之七十。粘着的嘴唇慢慢分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色双眼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唇边一定挂着微笑,像很多的年前对着镜子的微笑一样。托马斯绝望地看着他,然后以从未有过的力气握紧他的手,放在唇边。
“答应我,马克,你得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他扯出一丝笑容,试图轻松气氛,“你看,死之前至少得让我做一次,你还没让我碰过……不然我这辈子都会想着你,没法子安宁了。”
马克凝视着他,没有像平常一样把脸色冷下来,说一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轻轻笑笑,唇形弯成一个柔和悲哀的弧度,湛蓝的双眸温柔又悲伤地看着他,用他清澈的声线轻柔地开口,“要不要做?”
托马斯张大眼睛看着他,那个人看着他,又加了一句,“现在。”
托马斯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的瞳孔突然收紧,那是一种极度的悲哀与痛苦。他知道他在说认真的,只要他点头的话就可以……
他张开唇,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
“不。”他清晰地说。
“你得回来,你得回来,马克……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不能那么残忍,让我一辈子想着你,再也接受不了其他的爱情,”他说,感到每呼吸一下都如此困难,“我帮你做了那么久的家务,你至少得达成我这个愿望……那种事情……我等着你回来做……”
蓝色双眸的对面,那片黑色充满着无助,近乎一种哀求。“你会回来的,你会回来的对不对,马克。”
马克看着他,他张了张唇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他看着那双哀伤的双眸,觉得心像被狠刀子狠划开了,鲜血涌出来,痛得呼吸困难。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他不能拒绝他,因为他没有那样的意志力……所以他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告诉他:“抱歉,托马斯……”
我不知道……
第二十章 已死的人和在等待他的人
一切,曾经都如此轻松,可是个消息把一切都改变了,当然也许本来就很糟,只不过是现在问题暴露出来了而已。
马克慢慢地擦着他的枪,托马斯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眼睛失神地望着不知道的地方。马克并没有抬头看他,他曾以为报仇是件简单的事,特别是这次,杀了那个人就一切就结束了,他也就可以逃离那心灵的折磨。可是这个人打破了一切。一想到自己死后,他会多么痛苦,他就会觉得难掩的心焦。他已经多久没为自己以外的事痛心了?他以为他早已学会和正常的人保持距离……
“你不可能把枪带到他面前的,见到他会有严格的搜身。”托马斯表情沉痛地喝着咖啡,仍在试图劝服他。虽然那个人的眼睛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
“我有办法,”马克头也没抬,“米歇尔在这种事上总是太自以为是,而且他并非立刻想杀我。”
“确定……那个人是米歇尔吗?”
“他年轻时杀过一个警察,被老杰克托改名换姓放到芝加哥,名字叫安东尼奥,在那里的一个组织里从事贩毒工作,他是105孤儿院的‘顾客’。”马克淡淡地说。“那种事对他们来说很正常,但对我不。”
“一定要今天去吗?”
“越早越好。”
“你至少……可以等兰茜回来……”
“托马斯,我和兰茜的交易只包括她向我提供情报,不包括帮我杀人。”
“可是你们是朋友——”
“她有她的工作原则,而我……不会让别人插手这件事的。”他说。
托马斯不再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觉得手在发抖,不知道神经性的毛病是不是会传染,可是马克的手却很稳,他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每个人有每个人最重要的东西,没有理由为另一个人放弃,可是这样子喜欢上他的自己又该如何处理那糟透了的心情?怎么处理那可能会没有他的未来……
他神经质瞪着桌角,感到马克停下了动作盯着他,但他没有抬头。他觉得他现在的表情一定糟透了!该死的,如果他没回来我该不会想去自杀吧!他诅咒着,为自己深陷到这样一个地步而悲哀,他完全无法想象他的将来会没有这个人的身影和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一想到就会让他心痛的一阵要命的抽搐……
马克环视了一下周围,上午的阳光从落地窗里射入,虽然开了空调,仍让客厅暖洋洋的。龟背竹的叶子在微风中打着摆,浅蓝色的客厅里一片静谧,虽然有点凌乱,却充满温暖的气息。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他转过头,托马斯坐在那里,眼睛直直盯着桌面。黑发有些乱,手中拿着喝了一半的咖啡,他很英俊,五官像是刚与柔最优雅的结合。他黑色的眼睛有一种可以轻易牵动人心的色彩,无论是愤怒时,悲伤时,还是耍赖时……都让他难以抗拒。这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想,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中,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有他在,那么以后的生活乎颇值得期待。如果有以后。他没有以后……
因为他属于死亡……
他轻轻开口,“托马斯,如果我没有死……我们去布拉格看看吧。”他说。
托马斯猛地抬头看着他,那瞬间黑眸中有一种让他心碎的欣喜。“是的,”黑发的男人说,“是的……我陪你一起去……”他捂着嘴,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马克看着他,觉得那个在哭泣的仿佛是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希望,还是绝望……
但是那个人黑眸中的神采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如果想活着去布拉格的话,还要准备些别的东西,至少先得换件可以防弹的衣服。”他轻声说,开始盘算着要带些什么过去。
托马斯开心地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这次咖啡刚到他嘴里就被喷了出来。
马克连忙闪开,沙发上却被沾上了咖啡渍,他责备地看着托马斯,后者捂着嘴巴干呕了两下,结结巴巴地道,“天哪,我把盐当成糖放进去了!”他不可置信地说,“刚才那个罗伯特……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还在夸我的咖啡泡得不错,他没有味觉系统吗?!”
“我不知道军队的食堂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但是我想确实不怎么样……他以前夸过我的厨艺。”马克有些心虚地说,托马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会做饭?”他问。
马克耸耸肩,“我觉得我的饭有人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并没有遇上食物中毒算得上特长,不过也许你也没问题,”他看着那已经被喝掉半壶的咖啡,“你喝了三杯咖啡以后才发现你把盐和糖放错了。我以为演艺圈的伙食不错……”
“奇怪,我刚才居然没感觉到?”托马斯惊讶地说,“你家咖啡壶一定有什么问题!”他拿着咖啡壶左右检查。
“那只是只普通的咖啡壶。”马克说,迎向托马斯“我绝对不相信”的眼神。
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冷气机吹出舒服的凉风,托马斯坐在对面,伸手可及。马克深吸一口气,活着,也是件不错的事……他闭上眼睛,没有让托马斯看到他眼中悲哀留恋的蓝色……
马克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史密斯•韦森M500左轮手枪递给门边的男人,他穿着一套牛仔布的外套,深色的布料显的他的皮肤很白,金发有种让人目眩的灿烂。他举起手做投降状,嘴巴里还嚼着口香糖,这东西可以镇定神经,向坐在里面的杰克托道,“要搜吗?”
杰克托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蓝灰色的眼睛打量着这位老伙伴,他已经不年轻了,但这大部分是心态上的,他的外表保养的还很好,给人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的印象。浅棕色的发梳的微丝不乱,穿着裁减合身的西服,笑容可掬,看上去像个事业有成的正派人士。只有眼中那偶尔的阴鸷残酷才显示出他是怎样一个狠角色。
这当儿他正露出一副见到老友时轻松友善的表情,向手下挥了挥手,笑道,“不用了,马克•西瓦斯真想带武器进来的话,你们也搜不出来。”他示意手下退下,蓝灰色的眼睛玩味地看着马克,像猫在看一只试图逃跑的耗子。
“你说要和我谈谈?”他扬眉。
马克走到他对面坐下,佣人立刻递上一杯咖啡,马克没有理会,笑道,“不会不知道我要来谈什么吧,杰克托老头子。上午罗伯特去找过我了。”
杰克托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一切显然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听说他想要一套飞弹导航系统,你可真是什么都能弄到啊,老朋友。”
“不说这个,”马克摆摆手,“你下了格杀令要杀我?”
托马斯耸耸肩,“昨天我已经通知过你了。”
“嘿,米歇尔,犯得着吗?”马克不安地换了个姿势,“为了一个男人,你的洋娃娃。你对我下格杀令!”
“亲爱的,”杰克托笑得无比轻松,“你要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我出于信任把他交给你,而你干了什么?你把他拐走了。”
“说来说去都是一样!”马克烦燥地抓抓头发,“你为了一个玩物要杀了我!”
杰克多啜了口咖啡,马克的话让他放下心来,看来这个年轻年还很识相。他轻松地耸耸肩,“可是你为了一个玩物想跟我闹翻?马克,你昨天在电话里跟我说什么‘他不想回去了’,‘我不会让你勉强他’,”他说,“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明白,如果你闭上嘴的话,他就根本没有抉择权。我们该谈谈,如何,你爱上他了?”
“爱上他,这可真是个有趣的笑话,老头子。”马克道,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咧咧嘴,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杰克托笑了,“马克,你知道,爱情那玩意儿不适合你!你一向有自知之明。我也不希望我漂亮的娃娃就这么被轰掉脑袋!”
马克耸耸肩,嘀咕,“话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为你不需要的东西来惹怒我呢?”
不需要的东西吗……是的,他这一生根本就不需要爱情,那东西和他绝缘,但是……但是那种灵魂都被温暖的感觉确实让他留恋,他苦笑。
“我可以不计较这件事马克,你一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杰克托继续说,冷冷盯着对面的金发年轻人,他应该很识时务的,可是……“为什么你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判断,想要杀死我呢?”
马克惊讶地看着他,他在杰克托蓝色的眼睛看到杀机一闪而过,他猛地绷紧身体,露出一个不安的笑容,“是什么让你做出这样的判断,米歇尔?“
“你换衣服了,马克,”杰克多漫不经心地说,“和早上穿的不一样,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一直在监视我?马克耸耸肩,随口道,“哦,白色的那件被托马斯弄上咖啡渍,他拿去洗了。”
“‘他拿去洗了’?”杰克托重复,“你让他洗衣服?”
马克无辜地看着他,“是啊,怎么了?他很有专长,这些天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买东西……全是他做……”
杰克托恼怒地看着他,“我让他跟着你学习军火知识,玩玩而已,你就让他帮你洗衣服扫地做饭收拾房间?!”
马克心虚地看着他,“他做的很好啊……”
“我不是让他去给你做家务的,”杰克托透着咖啡水蒸气的眼睛变得杀气腾腾,“他那种人是要被好好疼爱的——”
“我只是物尽其用……”马克尴尬地解释,“反正他在那也没什么事做,啊,对了……他在不停的刷我的卡买衣服,你得为此付帐……”
杰克托点头,“当然,我可以付双倍。”他说,口气有点松了下来。
马克刚轻松地舒了口气,却感到冰冷的枪管抵在他的额头上,他惊讶地看着对面的人。
“别担心,老朋友,只是再搜一下身,如果你没有触霉头的意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杰克托微笑着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地方,这样多疑的性格也是他生存到现在的理由。
马克抿了一下唇,咬着嘴巴里的口香糖,没有说话。
“站起来,两手放在脑后。”对面拿枪的男人说。
杰克托手指扣在扳击上,警惕地看着他,把手放到他的腰间,却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他叹了口气。身边人长长的睫毛下,湛蓝色的眼睛盯着远方,带着某种认命的坚决。
他看着从他腰间抽出的枪,吹了声口哨,“沙漠之鹰.50AE,看上去很不错。想不到你居然会蠢到对那小子动感情,那直接导致了你的死亡。”他说。
“不是那个问题……”马克迟疑了一下,蓝色的双眼睛直视杰克托,开口,“最后,杰克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没有说“看在这么久合作关系的份上”,也没有任何哀求或低姿态,仿佛现在没有一把枪指着他的脑袋,而是在和那个人面对面喝着咖啡闲聊一样。杰克托笑了,他一向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胆识。
“这也许就是你这么做的理由了吧,我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他说。
“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干什么……十七年前,一个叫安东尼奥的男人,在当时芝加哥的帕加里亚家族做事。是你吗?”他问。
杰克托收敛了笑容,柔声道,“你早就知道,来向我求证吗?”他直视那蓝色的眼,他的眼睛像第一次看见时那么漂亮,但那湛蓝的颜色里那一刻却是如此的悲哀和无力,他的印象中从为没看过他这种眼神……杰克托无奈地叹了口气,“马克,我杀过很多人,不知道你是哪一个的仇家,但是……马克……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当你把最后的底牌也摊出来以后,你就失去了唯一活下去的可能……我很抱歉,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