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微吟不能长----帕米尔的雪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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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进屋,指点了他一些,不久便去了。

午后卷帘过来,说馆主嫌外边药店的枇杷膏不精细,要他亲手制。

此后洛江城日日早晨来教穆箫吟吹箫,有时带箫谱来给他练习。他起得比平时晚些,仍是次次撞见穆箫吟在睡觉。几次之后,穆箫吟实是气得狠了,半夜起来,点了灯烛,随手抽了本医书读着,等洛江城过来。
洛江城过来时,见天已大亮,屋里却亮亮地点着灯火,那人正趴在桌上,枕了本书,睡得正香。愕然之下便已明白他转着什么心思,怕笑醒了他,强忍着出去,四处走走转转,一路笑个不住。估计他醒了回去时,果然见他坐在桌边揉眼睛,显是刚醒,故作惊讶道:"今天怎地起这么早。"
之后洛江城来得便愈迟了。偶尔见他还在睡,便出去走走,估计他醒了再回去。穆箫吟知他照顾自己,轻叹一声,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日,想起上次制的枇杷膏该吃完了,便去山上取些山泉来合药。肺本是清娇之脏,山泉灵动轻清,方能对了肺气,引药入经。
汲了水下山时,远远看见一个戴垂着黑纱的斗笠的人,被几个人围在当中。那人冷冷地道:"我齐凤与诸位素不相识,为何一路为难至此?"声音甚是嘶哑难听。
穆箫吟本不喜打斗吵闹,洛江城又不许他参与江湖之事,见了这等阵势,便远远走开。有几人看见了他,只道寻常路人,也不理会他。耳听得兵刃声起,渐渐远了。

一路上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他自小很少出门,认识的江湖人物一只手便数得过来,从不曾听说齐凤这个人。而那几个人,分明就是小喽啰,他更不可能识得。
一路思量,走到小院门前时,忽然想到,那齐凤,就是卿飏!
"卿""飏"二字的一半,各是"即""风",谐音便是齐凤!穆箫吟想明白了这个,匆匆把水放下,便回去找卿飏。
适才打斗之处早已无人,地上只剩了斑斑血迹和几片沾血的碎衣。他心里一紧,循着血迹去找,血迹尽头却是一道又窄又深的山涧,向下看时,隐隐约约有人的身体,却看不分明。
正要绕到下面看个清楚时,颈上一凉,一柄剑架在他颈侧,背后那嘶哑声音冷冷道:"我不想杀你,你自己跳下去罢。"话音未落,那声音轻轻"咦"了一声,又道:"你转过身来。"声音已柔和了些。
穆箫吟觉得颈侧的剑一直微颤个不住,显是他手上无力,转过身来,道:"卿飏,你受伤了么。"那人摘下斗笠来,果真便是卿飏,只是脸庞惨白瘦削,毫无血色,见了他,微微笑道:"箫吟,真的是你......"话未说完,仰脸倒了下去,竟是晕了过去。

穆箫吟急忙蹲下去,解了他衣服,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新伤好说,虽流了些血,伤口却不深。只是他身上旧伤少说也有几十处,治得不及时,此时破裂了许多,有的竟已红肿化脓。探他脉象紊乱,多半还有内伤在身。唤他几声,只是迷迷糊糊地的答应。
勉力把他扶到有水之处,已是累出了一身汗。当下替他洗净伤口,找了些止血草药敷上,撕下衣服包扎起来。看他仍是昏迷,又撩了凉凉的泉水洒在他脸庞额头等处,等他醒来。想起上次在翡翠山庄帮他换药时,卿飏身上只不过有几道淡淡的疤痕。也不知他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竟弄得如此凄惨。穆箫吟不知他一气之下离了翡翠山庄,奇怪他为什么不回家去,又想定是被追杀至此,不及回去。一边担心还会有人来杀他,幸好一直没有出现。

卿飏渐渐醒过来,看见穆箫吟抱膝坐在一旁,正不知在想什么事情,脸上表情有些苦恼,又有些迷惘。在翡翠山庄的时候,只见他脸上淡淡的,偶尔有极轻淡的笑容或忧伤,从没见过他如此可爱的表情,不由笑了,看了好久,才轻声唤他:"箫吟。"
穆箫吟听他醒了,忙上前问道:"你觉得好些了么。"卿飏看着他道:"我没事。"又轻柔的笑道:"那天你走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现在看到了你,也不枉我这一身的伤......"话没说完,伤口发作,痛哼了一声,说不出话来。穆箫吟看看他,轻声道:"你身上伤得厉害,嗓子又不好,少说些话罢。"卿飏苦笑了一下,每次听他说这些话,箫吟总是不着痕迹的避开,别后重逢,竟还是这样。只得道:"扶我走远一些,这里不安全。"穆箫吟想了想,道:"到我住的地方去罢,那里僻静。"
穆箫吟拣人少的地方走,扶卿飏回了小院,让他躺在床上,道:"我出去买些药,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话,等伤好了慢慢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卿飏看着他眼里的关切神色,点了点头,放下帐子,乖乖睡下。

穆箫吟本想买些伤药,怕那些人寻找卿飏下落,到药店追查可有人买伤药,便买了些药材自己配制。大夫买药材,再正常不过,自不会有人起疑心。卿飏身有内伤,想再买些调畅血脉的药回去,只是药物珍贵,他又没有多少钱。
回去时卿飏还在睡。穆箫吟便坐在一旁合药。制好给卿飏用的伤药,便开始制那枇杷膏。想起洛江城明早还会来教他吹箫,暗暗发愁。洛江城几次亲吻自己,即便无情,也是有意。不知他见了卿飏在这里,要怎么处置自己,只怕少不了被赶回流影别筑。又不能告诉卿飏早晨避出去,若告诉了他,多半是气得他抬脚就走,终生不再踏进杭州城一步。
一时左右为难,不知怎样才好。恨不能明早自己避出去,又知道唯独这个法子万万不可。为难间几次看了看卿飏的情况,见他一直在昏睡。其实卿飏浑身疼痛,哪里睡得着,只是闭目养神,觉得他几次揭开帐子看自己,心中欢喜。
晚间卷帘果然来取药,穆箫吟想卿飏嗓子受了伤,便留了一些,大半给卷帘拿回去。

不多时,卿飏起来要水喝,穆箫吟便把枇杷膏调在温水里给他喝了,又给他上了药。
卿飏看他忙着,轻声问道:"箫吟,你这些日子在这里好不好?"穆箫吟听他声音好些了,微笑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倒是你,到底惹了什么人,弄成这副样子。有没有捎信回庄里,叫人来接你回去?"卿飏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我惹着了我爹。"穆箫吟一惊:"庄主?你伤成这样......"

卿飏摇摇头,沉默了一下,道:"箫吟,我爹拿你同清商馆换了湖字牌,你知道么。"穆箫吟微惊,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就是因为这个离庄的么。"卿飏知他是怪自己太过意气用事,忙道:"若只是借了你给那清商馆主治病,我也无话可说;可拿了你去作交易,也太......龌龊。"因是说自己父亲,他不愿说得太过恶毒,可挑来挑去选中的词,也好不到哪里去。穆箫吟轻叹道:"师父和我受翡翠山庄荫庇才免于一死,蒙此大恩,自当回报。你护着我,我自然感激。庄主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怨。你又何必如此。"卿飏呆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还是那样,懂事得教人心疼。"穆箫吟道:"你伤若好了,便回去罢。你大我好几岁,脾气也大,要到什么时候呢。"卿飏笑道:"你总这样说我。"
他神色忽又冷了下来,道:"我想不回去也不成了。你知道么,我爹得了湖字牌三个月后,冼湖着人放出话来说,湖字牌已非他之物,如此一来那小小牌子自然成了废物。他又备了厚礼去庄上,想换回湖字牌,我爹便加了一个条件,要他找我回来。冼湖便令人寻我,我一路逃到杭州,就成了这个样子。在你这里,只怕也藏不了多久。"穆箫吟皱眉道:"既是如此,你不回去就罢了,弄得拼命一样,今天差一点就没命了。又伤了别人性命。"卿飏苦笑道:"他们定要我回去,我定不肯回去,打了起来,刀剑无眼,伤了也是常事。我可没杀人。"穆箫吟便不再说,只道:"天不早了,你休息罢。"卿飏答应一声,道:"你呢?只有这一间房罢?你也睡吧。"说着向里让了让。
从前两人一起出去,有时露宿野外,便并头而卧。穆箫吟迟疑一下,便脱了外衣躺下。卿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不久便满足的睡去。穆箫吟哪里敢睡,只怕洛江城来早了看到两人睡在一起,多半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强撑了一宿,天快亮时,竟渐渐迷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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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好在洛江城还未过来,急忙穿了衣服起来,也不叫卿飏,自去外面洗漱。正洗过了脸在擦手,忽然后面有人抚摸他的头发,听得洛江城的声音柔和地道:"昨晚睡得好么。"穆箫吟一呆之下,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声音更加柔和的说道:"两个人挤在一起,一定不怎么舒服罢。"卿飏在穆箫吟起身时便醒了,听得院子里有人声,想不到有人会来,只道穆箫吟在同他说话,抓了外衣,边穿边向外走,道:"箫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出了房门,竟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笑微微的靠在穆箫吟身边,手指玩弄着他还未束起的头发,心下恼怒,又看见穆箫吟脸色发白,转念间便明白了这男子身份,强压下怒火道:"这位就是清商馆主么。"洛江城微笑道:"不错,我便是洛江城,少庄主好眼力。上次在翡翠山庄未能识得少庄主,一直引以为憾。想不到竟在这里又见到少庄主。"他口中说"想不到",语气里却一点惊讶的意思也没有。
穆箫吟从他口气中听不出他喜怒,仰脸去看他。洛江城低头瞥了他一眼,本来无情无绪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穆箫吟心里一紧,更不清楚他打什么主意。又似乎看了他眼中那丝笑意,安心了一些。

卿飏本不愿回家,给他一口一个"少庄主"气得几乎要倒,他不过是二十几岁的青年,论心思如何斗得过洛江城。见穆箫吟脸色更惨,咬牙道:"馆主能否放开我这位朋友。"洛江城微笑道:"我本来就没有捉着他。"穆箫吟咬了咬下唇道:"卿飏,你伤还没好,先回房休息罢。我和馆主有些话要说。"卿飏站着不动。穆箫吟道:"我没事。"洛江城道:"你既有话,那就出来说罢。"说完转身飘然出院。穆箫吟看了卿飏一眼,又轻声说了一句"我没事",跟了出去。
剩下卿飏站在当地,又气又恼又闷,有火不知向谁发才好。

穆箫吟跟在洛江城身边,两人沿河岸走出好远,一直是不交一言。秋水含情,落叶翩翩,两人瞧在眼里,却如同没看见一样。
洛江城道:"你不是有话么,怎么一个字也不说。"穆箫吟默然半晌,道:"箫吟做错了事,没什么好说的,任凭馆主责罚。"洛江城"哦"了一声,道:"你做错了什么。"穆箫吟低声道:"从前馆主不许箫吟擅出流影别筑,箫吟没有听从;现在馆主不许箫吟为江湖之人医治,箫吟却把卿飏带了回来。"洛江城道:"你倒也知道。"穆箫吟不语。
洛江城却道:"卿飏,你从来都是直呼他名字么。"穆箫吟道:"是。"他怕洛江城不悦,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洛江城点头道:"他姓得好,听起来像是只叫名儿一样。"穆箫吟心里一颤,可听他语气,不要说怒气,就是不悦也没有一丝一毫。
洛江城又道:"你做错了事,要怎么责罚,自己说罢。"穆箫吟轻声道:"卿飏是我带回来的,只求馆主不要迁怒于他,箫吟任凭处置。"洛江城轻笑一声道:"‘任凭处置',你什么都肯么。"穆箫吟咬咬唇,道:"是。什么都肯。"洛江城道:"不过是两句话没有听,用得着罚这么重么,你在打什么主意。"穆箫吟不答。

洛江城停下脚步,伸手挽住他给衣带松松束着的细腰,把他抱在怀里,觉得他身子僵得如同冰雕,正自拼命压制微微的颤抖,举袖给他拭了额上和鼻尖的冷汗,叹道:"我本来就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自己弄得那么严重干什么。"穆箫吟"唔"了一声,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他。洛江城轻轻俯下头去同他额头相抵,道:"流影别筑的事,我知道你是恼我囚着你;卿飏和你情分非比寻常,你救他,我怎会怪你。你担心的,只是我看见你们睡在一起罢,"看穆箫吟脸上又红又白,轻笑道,"你却故意略去不说。怪我不好,没想到该给你多置一张床榻。总不能趴在桌上睡,也只好两个人挤一挤。"
一整夜的担心被他几句话轻轻巧巧地打消,穆箫吟怔了半晌,只说出来一句"多谢馆主",却不敢正视他。洛江城叹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穆箫吟忙道:"不是。"抬眼去看他,对上他的眼,幽幽地黑,水一样的无尽和温柔。不敢再看,别过了脸去,却乖乖伏在他怀里。洛江城觉得他身子渐渐柔软下来,不着痕迹地搂紧了些,抚摸他的头发。看他小小耳垂白皙柔润,本想亲吻,知他必定害羞,也就罢了。

天越来越明,人声渐起,四周噪吵起来。穆箫吟一惊,微微一挣,觉他不松手,也不敢再动,只低声道:"馆主。"洛江城道:"什么事。"穆箫吟红了脸道:"馆主能否放开我。"洛江城微微一笑,亲了亲他羞红的脸颊,松开手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走罢。"
又问他道:"卿飏伤势如何。"穆箫吟道:"外伤好说,内伤略有些麻烦,也没什么。"洛江城见他说这话时微蹙了两道秀眉,道:"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穆箫吟道:"卿飏说卿庄主托了冼湖拿他回庄,若有人寻到我那里,他是定不肯回去的,只怕还要打起来,再又受伤。治与不治,也没什么区别。我也只能多备些伤药。"洛江城皱眉道:"这卿飏还打算一辈子在外面么。待他伤好,你能劝他回庄么。"穆箫吟想了想,点点头。洛江城道:"那么冼湖那里,我派人去请他缓一缓。"穆箫吟听他这么说,知道必能做到,微微一惊,却也没有多问。洛江城又微笑道:"也不知道你生意怎么样,两个人吃饭,不至于饿着罢。"穆箫吟也笑道:"吃饱倒还不成问题,吃什么就难说了。"

说话间已走到小院门前,洛江城道:"卿飏伤好之前,我是不便过来了,这些日子你便自己练习罢。"
穆箫吟答应了,进了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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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箫吟进了院来,看见卿飏竟还站在那里未动,微微一惊,道:"你怎么还在那里,不是让你去休息么。"卿飏只是看着他,满眼的痛楚。穆箫吟低声道:"你怎么了。"心下却是了然。卿飏黯然道:"你不知我怎么了么。"穆箫吟微微苦笑道:"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方,他自然是爱来便来。"
卿飏不答,半晌道:"总有一日,我要靠了自己保护你,再不让你受人欺负。"穆箫吟心上掠过一片阴影,轻轻道:"卿飏,我不爱听你说这话。一个人纵是样样天下第一,也总有不遂意的事儿,想要保护一个人,也有做不到的时候。你若想保护一个人,不是只有力量就可以。更何况,人又不是物件,纵是供着养着保护得好好的,又有什么意思。"
卿飏和他虽好,却未曾听他说话如此之深,悚然一惊,柔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穆箫吟无声一叹,对他轻轻一笑,道:"你饿了么,我去准备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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