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不归————水螅
水螅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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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嘟嘟--!"
正欲进一步施压,汽车响亮的鸣笛声插了进来。
杉杉愣了愣,面上迅速恢复血色:"啊,霸哥叫我了呢!"将太阳镜挂上鼻梁,朝我飞了记媚眼,"再见喽,方老板--我是说再•也•不•见!呵呵呵......"一扭身,强拖了伤腿下楼。
楼下,火红的跑车正张狂地亮着喇叭。
......

不知道怎样离开茶馆的,心里乱得很。偏偏于此浑浑噩噩之际手机振动起来。陌生的号码,我漫不经心地应。那头传来一个依稀有些耳熟的声音:"小方,我都已经到机场了,你怎么还没影儿?"
 任无限?!机场......糟糕,我险些把去重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喂,飞机马上要起飞了,你收拾好没有?"
"快、快了,我已经在路上了......"一边信口敷衍,一边伸长了脖子找出租车,三心二意之下竟与人撞了满怀!我没大碍,顶多失手关了手机电源,对方却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跌倒。赶忙低头搀扶,这才注意到撞进怀里的是名体态苗条、骨架纤细的女子。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抢在我之前,女子粉颊飞红,用清泉般的嗓音连连道歉。这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哪里,明明是我走路不小心。"
小小的插曲到此为止,我甚至没留意女子低垂的容颜。佛教说法:前世五百次回眸方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这意外的一个碰撞其实大大有缘。只可惜事发时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更没想到这"缘"字前尚须添一大大的"孽"字。近日千头万绪塞了满脑,等有所觉悟时已大大的不妙--
"小偷!就是他!他偷了我的白金项链!"
女子带着哭腔控诉。还没弄明白她话里的主语指谁,我俨然成为闹剧主角。两个高大的男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左一右将我夹住,其中一人"啪"地亮出一个小本本,一晃就收:"警察,跟我们走一趟!"快得连封皮都来不及看清。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我挣扎、抗议,腹部当即招来重拳。剧痛,一时竟直不起腰。那女子乘势挨近身,挑眉轻笑:"你要证据是不是?喏,本小姐这就给你看--"说着玉手往我夹克衫内袋一探,抽出时已挂了串银白灿亮的铂金项链!
不可能!她怎么做到的?刚才那个碰撞她根本没机会动手!
脑子里在叫嚣,现实中却没人理会我的震惊与疑问。双手被反剪,"咔嚓"一声,与手铐来了个亲密接触。条子粗声驱散围观人群,推搡着我走向路边一辆毫不起眼的红色桑塔纳,然后粗暴地、将我塞进后座。
两个男人坐到前排,那女子则悠哉地坐到我身侧,笑靥如花。
车开始以中速行驶。我总算有机会把身边的女人看个分明:身穿伊奈尔套装,年龄却很小,绝对不满二十;一头披拂的直长发乌黑亮丽,温婉细致的面孔酷似韩剧女星;一身莹白细腻的肌肤更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女警"二字。但前一刻我已经领教过同行两个男人的身手了。他们无疑受过专业训练,看似寻常的一抓一扭竟将我的反抗化归于无形......
摇摇头,我只能认栽:"小妹妹,你真卑鄙。"
女孩儿"咯咯"娇笑,嗓音甜腻腻的:"方大哥,我已经道过歉了喔~谁叫你自己走路不小心?"
"好吧,不过我始终没弄明白--你到底是怎样栽赃的?"
"这个啊......"长睫毛忽闪忽闪,她从脖子上取了项链,一端勾在食指上另一端任它滑入袖口,再把这只手往我衣袋里一摸--"明白啦?"收回手,掌心当然卧着条项链!可恶,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耍了!
"方大哥,我好高兴喔!"小丫头合掌说,"人人都说你是修炼成精的九尾狐狸,可今天我略施小计就逮住你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呢 ?"说着乌黑清澈的眸子瞅向我,纯真得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学生。个别女人就有这种异能,明明行为恶劣,表面上却扮得像个天使。
我唯有苦笑:"自古英雄都过不了美人关,何况我等凡夫俗子?"一句话说得她娇笑不已,腮泛桃红:"讨厌--方大哥你取笑人家。"
"孙小姐,请抓紧时间。"前座的男人忽然头也不回地丢来一句冷语。
女孩不悦地冲他后脑勺扮鬼脸:"哼,就你多嘴!"然后转向我,说:"他那人,木头一块,压根儿不懂和帅哥聊天的乐趣!嗯,好了,现在我问方大哥你几个问题,看在我这么可爱的份上一定要据实回答哟!"
不待我回应,她笑眯眯地问:"请问--厉雷把那东西藏到哪儿去啦?"
"什么东西?"我暗暗心悸,不料话音未落,脊骨重重陷入椅背,腹部翻绞似的痉挛......该死,又打肚子!可怜我常常罢工的胃......
咬牙撑起眼帘,现在这小妹妹一点都不可爱了。她调整着右手上的铁拳套,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装傻是行不通的,小狐狸。"舌尖兴味盎然地舔过嘴唇,"这样一点都不明智哟!嘻嘻......虽然人家是很喜欢看你这漂亮脸蛋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啦!"
变态......相信正常人身处此情此景难免恶寒,我也一样。但根据旧有经验,在这种人面前泄露恐惧只会使他们更来劲。因此,我极力维持一派轻松自如的笑容,哪怕胃痛如刀绞。
"小妹妹,我真不知你怎么想的!厉老板的东西你当然应该问他本人喽,问我岂不白搭?"
女孩微微偏头,眯缝了双眼。她的眼睛有点儿像猫,大大的、圆圆的,眼角带着钩儿;她的身形也像猫,娇小玲珑,一举一动散发着柔软的曼妙。然而猫绝对没有这种眼神:纯洁无瑕,兴致勃勃,她可以噙着微笑将你撕成碎片,却无法产生相应的罪恶感。杀戮对她而言只是--游戏。
我认得这种眼神......
胃一阵阵抽搐,沁得牙根又冷又酸。
拿不准究竟过了多久,窗外风景变得空旷寂静。女孩抬手抚上我的面颊,描摹轮廓似的细致拂过。手指的温软与拳套的冷硬形成鲜明对比。我不禁瑟缩。
"知道吗?我很想信你的。"她轻咬下唇,眼里写着透明的困惑,"你是那种不开口也能用眼睛说服别人的人,我真的、真得很想相信你......"
那你就相信吧,小姐!我在心底哀号。
"可是--"话锋倏然一转,毫无预兆,她甩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最恨人家骗我!最恨了!!"这一下可不轻,铁拳套的钝角刮下来,头"嗡"地折向一边,嘴里毫不意外地尝到了咸腥的味道。亏我这时还联想到韩剧《我的野蛮女友》......
"哎呀,流血了。"女孩微蹙了两道蛾眉,扳过我的脸轻抚,手指所及之处一片热辣。 "痛不痛?唉,方大哥你这是何苦嘛!你可是靠身体混饭的,为了区区一个雇主和它过不去--值吗?"
"也许不值得,"我咽下血沫,勉强歪歪嘴角,"反正死定了,不如索性留个好名声。"
她冷了一张俏脸。"你果然难缠哪,九尾狐。"
"难缠的还在后头呢,得罪了--"
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际手铐脱落,女孩错愕圆睁的眼、冰冷的金属管状物--等前座男人拔枪转身,我已勒住女孩粉颈,手里酷似"掌心雷"的物件直抵她薄弱的太阳穴。
然而震惊只化作眸光一闪,男人稳稳地持着枪,面不改色。
好个临危不乱!
"枪扔过来。"我收紧五指,女孩发出痛苦的呻吟。男人没有丝毫迟疑,一把铁青色手枪划出短短的抛物线,"扑通"一声滑到座位底下。
"开车回市区,快!"沉声命令的同时,脚勾进椅下,不期然与一只秀足狭路相逢。我不客气地狠狠踢开它:"死丫头,老实点!"
"哎哟!好痛--!你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啊?"眼眶里水珠直转圈圈,小丫头嘟嘴叫道。我才不理她,照样把枪踢出来,掌心雷换到右手,腾出左手去捡那把枪。谁料刹车嘶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前扑,眼看与椅背迎头撞上--条件反射,持枪的右手有了瞬间偏移。女孩抓住了这小小的空隙!但觉手腕一麻,掌心雷已让她劈手夺下。
情势霎时扭转,我的手距地上的枪尚有寸许,脑门却被她指个正着。"举起手来,不然我叫你脑•袋•开•花。"女孩喘着气,笑眯了一双猫儿眼。
"恕难从命。"我泰然自若地回她一抹笑,手指一探,握住枪柄。几乎同一时刻,她瞄准我的手腕扣动扳机--
"噌!"没有预期中的枪响,"掌心雷"吐出一小簇跳跃的火苗来。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掌心雷",而是杉杉忘记带走的打火机。
场面顿时变得相当滑稽,几个人的表情堪称精彩。我不慌不忙地坐起身,再度把枪抵上女孩的额头,这次手里可是货真价实的枪。
"游戏结束了,各位。"忍着左颊火辣辣的痛,我冲他们龇牙咧嘴地笑,"开车回市区,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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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街景又繁闹起来。到某处夜市附近,我喝令停车,用枪抵住女孩后腰,挟着她一块儿下车。押着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五百米左右,确定那两个男人没有跟上来,我收起枪,放开她。
"小妹妹,你这年纪还是拉着男朋友去逛街看电影比较可爱,挥舞着铁爪只会让大人头痛--明白吗?这次就算了,我姑且放你一马,如果还有下次......哼哼!"扔下警告,迅速折身退进一条暗巷。
"方大哥......"小丫头怯生生地叫,小跑着追上来。
我不加理会,径自加快了脚步。
"方大哥......呜......人家知道错了啦!我说对不起还不行吗?"已然带了哭腔。我不耐烦地回过头:"你还想怎--?!"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惊撼--这死丫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趁我转身,突地一刀戳入我腹部!
"呀--!"大约怕我掏枪,她猛然拔出匕首,掉头就跑!
湿热自腰腹泉涌而出。我试探地伸手去摸,昏暗的光线下,五指一色黑红,腥热的气息直冲脑门。
糟糕!糟糕!!
这种情况除了"糟糕"没有第二个词可以形容!
可笑啊,逃过了无数高明猎人追捕的九尾狐竟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连栽两个大跟头!老天爷,你这玩笑开得未免太过火了!
好可怕......这不住往外涌的液体......是血吗?奇怪......为什么感觉不到痛?我吓傻了,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学过急救的,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一时头脑里完全空白!只知道用手按住那个部位,倚在墙角瑟瑟发抖......
冷。
手指是冰冷的,它一次次被黏腻的液体濡湿。那液体好烫、烫得我心都痛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视野在扭曲,远处灯光的斑点圆了又扁、扁了又圆,我都弄不清它们究竟是圆还是扁了。求救的念头油然而生,然而,望着远处晃动的人群,人却无力滑倒。
求救?不......我早怕了这个词。
眼皮灼烧着沉下来了。耳中,一个沉闷的拍子在跳,尖锐的嗡鸣穿插其间。那拍子,跳得好重、好急、好费力,仿佛一头困兽拼尽全力作最后一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它撞击着,用血肉之躯撞击钢铁的囚笼,一次又一次,悲壮而徒劳。
一如那个雨夜,那个遥远的雨夜,我挥拳砸在铁门上的回音。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拼命拍打一扇注定不会开启的门,我呼唤、哭喊,在心底奢望着奇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自己的贱命一条--只有它而已!
但现在,我好像连它也保不住了......
好•不•甘•心!
指甲深深刺进掌心,我借着尖锐的疼痛睁开眼,利用有限的清醒寻求生路。
三种选择:齐晖,陈建豪,任无限。
思索片刻,我掏出手机,将它挪到眼底。平常再轻易不过的举动竟格外费力了,手指哆哆嗦嗦,一个劲儿打滑!可恶!愤恨的,我一口咬住不听使唤的拇指,直至舌尖尝到腥热的甜。趁着骤然的利索,赶忙,将一个号码发送出去。
接下来只等接通了。
"喂?"那边很快就有了回音。
"晖哥......"
"方老板啊!怎么,你已经想好答复啦?"他的声音掺和了愉悦以及饱含优越感的嘲讽。这个自然,他有高高在上的资本嘛!我提了提嘴角,有气无力地道:"想好了,不过,在那之前......您得帮我一把......"
"什么事?"
"呵呵,我肚子上挨了一刀,恐怕自个儿搞不定......"
"方潋,你开什么玩笑!"
"嗯......好像伤了静脉,这玩笑......忒大了些......"
"你在哪儿?我马上到。"
在哪儿?这问题还真难到了我。
抬眼四顾,迷蒙成一片的光影,迷宫似的小巷......头顶,天只一线,呈现出不健康的暗红。没有星,没有月;昏暗、朦胧,既非昼亦非夜。它像画家的洗笔水,吞噬了各种颜色,到头来却沦为一色死气沉沉的灰。
这就是我一心向往的世界啊!初看五光十色、绚烂缤纷,等到眼花缭乱了,才惊觉视野里只剩下灰--混沌的灰、湮灭万物的灰。
死亡......正是这种颜色吧?
耳边齐晖不断地追问我的所在地,我嚅嚅嗫嗫,说不出个所以然。看样子老天是执意要我命丧与此了......
"方潋,你给我清醒点,睁眼看看四周有什么标志性建筑!"齐晖在电波的那一头冲我大吼。我被震得头晕,忙挪开手机。忽然,缥缥缈缈的,带油烟味的晚风捎来了一个奇妙的旋律--似乎源自小巷深处,又似乎来自高空......幻听?不,不对......它越来越清晰了......似歌非歌,似诗非诗。它澄澈轻盈,通体散发着纯净的光华;它婉转悠扬,仿佛一条长龙在城市上空游弋......
所以,当齐晖再度问我身在何处时,我自嘲地笑,对他说:"天堂吧?听--天使在唱歌呢!‘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哈,我这种人居然也上得了天堂!你相信吗,晖哥......"
齐老大自然不信。他冲旁边吼了句"胭脂路天主教堂",再同我交谈已恢复一贯的沉稳:"别挂断、别乱动,我马上带人过来。"
命令的口吻听在耳里怪不爽的,可惜眼下我也没余力乱动了......
后来昏昏沉沉的似乎聊了许久。说了些什么我自己也弄不清,齐晖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但有个人聊聊天的确比一个人等死好太多了。再后来,手机突然断线,我正惶惑,两束刺眼的白光从巷口打进来--
"方潋!"
光线黯淡下去,车体模糊的轮廓显露。一个人摔门而出,其后跟班数名。
"总算找到你了。"齐晖没好气地道。
我强撑眼皮冲他笑笑,下一刻,意识被突如其来的昏眩席卷而去。
※※※※z※※y※※b※※g※※※※
......
死里逃生。
苏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太阳--喷薄而出的朝阳。火似的一轮将周围的天空染得金红透亮。即便我这极度厌恶朝阳的人此时此刻也难免恶俗,由衷地在心底感叹了一句:"能活着见到早上的太阳,真好!"
然后才有余力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素雅、整洁,米色系装潢,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若非还有一点睛之笔,这房间简直就像没有任何特色的宾馆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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