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绯福----凌影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关灯
护眼

"是缘份。"
他拍手称道:"对对!我认识非雅也很巧合呢!"
我不语,他总会讲的。
"说来奇怪,非雅那时候在全香港的孤儿院到处寻找......他在找一间寝室房门有问题,须得用手一提方可打开的房间!"
我大惊,激动不已:"他有说为什么要找?"
周扬迷茫地摇头,说:"非雅那阵子很是郁郁不欢,说天天都在做梦,不是恶梦,可却恐怖极了。他说,在梦中就象被人硬拉进另一个人生,又疲累地生活了一遍。"
"那他最后找到了吗?"
周扬歪歪头,说:"他找到这里就放弃了,他说,他来到仁心以后,晚上就不再做恶梦了。"
"那房间就在这里。"我道。
周扬咦一声,说:"可能吧,前几年有人捐款,就把破旧的房子整修一遍,有坏掉的房门,应该也换掉了......咦,你怎么会知道?"
我没答腔,沉思状。
周扬看我,表情古怪:"你跟非雅......都很奇妙呢!"
"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简直不象这世界的人!"周扬说着哈哈大笑:"你莫要嘲笑,这真的是我的感觉!你跟非雅,你们在飘着生活......非雅说,在梦里,他没有见过那个房间,而是有个男人的声音,总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说故事似的,却一片片的,难以拼凑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很奇妙?"
我点头,是很奇妙,那个男人就是我。
我以前总把头倚在非雅的小腹上,就象躺在院中树上那宽阔的枝干上面,给他讲我童年的故事。
非雅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说太小家子气,可我总爱讲。


第十章
"对了,你说来这里寻你的仇家,你的仇家--不会是指我吧!"
周扬指着自己的鼻尖,神情古怪:"我跟非雅是走得近了一点,可也不至于让你因妒成恨的地步吧!"
说完自得乐地哄然大笑,我却笑不出来,因为我真的打算这么做。
"我本以为是你......可却不是。"
"咦?那是......"
我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那是谁?那是谁?
我气势汹汹来找周扬算帐,结果却意外发现他是周神父之子,这本是惊喜,可我的行为却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这一切不是周扬和纪非雅合谋的,那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周扬不是周敬文的后代,还会有谁?
此人对段家内外之事了如执掌,可我身边只有一个纪非雅,只有他知我莫深,以我的身份,深居浅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接近。周扬本有极大可疑,因为只有他与非雅接近过,就连他与非雅的接触,也始终被我跟踪监视着。
非雅还接触过什么别的人?
我问周扬:"你认识非雅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有跟别人什么人来往?"
周扬想了想,摇头:"非雅的个性很孤僻,连我这里也很少来,周末有时会来,说上几句话,就离开啦。"
"你们都聊什么?"
这话问出令周扬有点为难,开口我有些后悔,急忙道:"罢也,这是你们的事情。"
周扬却笑笑道:"无妨无妨,反正他讲到的,也都是你。"
我简直要为这句话神魂颠倒,希望周扬不是在幽我一默。
"他提到我?提我什么?莫不是天天都在盘算如何报复我吧!"
我一口酸味将周扬逗得忍俊不禁,他拍下我的肩膀,说:"话呢......的确不是好话,句句难听,可也句句动情呀!非雅的个性,你该是比我了解,若是无关紧要之人,他哪里放在眼中,恐怕连名字都记不得。"
这倒也是,天塌下来他眼睛都不会眨,可若是某天被雨点打湿裤脚,就会咒天怨地。
"你难道不知道?"周扬问:"我看你那助手天天在我们身后探头探脑,还以为你的眼睛耳朵已经长在身边了呢!"
他这话说得我一阵脸红,连忙解释:"一场误会,不该窥探你的生活。"
"那倒没有。"周扬笑,说:"你助手是个相当不错的人,我搬家时还来帮我不少忙,时常与我谈起你呢。"
"他谈起我?"我皱皱眉头,不喜欢被人在背后提起,如果被非雅提起是甜蜜,被这家伙提到,感觉就很是怪异。
无法想象这个只懂奉承的人,在别人面前唾沫横飞,对我大加评判。
"这助手跟随你多年了吧。"周扬问。
我摇头,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好象对你很了解呢!"周扬说,"他说......段先生是个好人,但是他的童年很苦。"
"我的童年?"我感到极度的惊惧。
我的童年连我自己都遗忘。
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 * *
我不该漏掉,有一个人他也姓周。
我的助手,他姓周,名叫周诚。
他是离我最近的人,正因为太近,我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或者说,在我心中,也许幷未把他当做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工具,我给他动力,他就只懂得工作。除了卑微与奉承,周诚在我面前没有表达过任何感情,他看起来比机器还要坦诚,点对点线对线,有板有眼。
我喜欢这种理性的人,加之他的能力不容怀疑,所以很受我的重用。他是我的私人助手,与工作截然分开,我生活最隐秘的一面,毫不摭拦地向他展开着。
有了非雅这个麻烦的情人,我的私人问题繁杂到令我头痛,我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来帮我出谋划策,从这里,我们走得越来越近,助手在我身边的时候,跟非雅在我身边的时间几乎可以对等。
如果他不是其貌不扬,也许会比非雅更适合我。可我不曾注意到,其实助手还很年轻,三十岁不到,只是过早秃掉的头发令我觉得他象个猥琐的老头子。
我曾命助手对非雅的行踪紧密监视,他十分尽责职尽职,非雅接触过的任何人,任何行为都尽入他眼。
可他幷没有向我报告。
他在撒谎。
这真可怕,他本是这世上我以为最不可能说假话的人,可现在看来,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倒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的卑恭他的愚钝,不过是一种掩饰。
我知道他是个极有能力的人,可却怀才不遇命运多仄,事业婚姻家庭,他是最失败的男人。
这种人全香港千千万万。
他的身世,跟他交给我的周扬的身世数据一样,工整规范得如同范例一般,找不到一个可疑的漏洞。
他向我隐瞒周扬的真实身份,令我对周扬的怀疑与日俱增,他很少真的给我出谋划策,可他了解我,他知道说些什么,我就一定会这么去想,去认为,去做。
哪里是我在命令他,根本是他在牵引我。
试想这么一个人就在我身边,如果他居心不良,想要害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可我还活着,这是为什么?
就象他分明对我身世一清二楚,分明知道这样就可以将段祺瑞毁掉,却没有向媒体揭发我,因为他还缺少一样东西。
对纪非雅来说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对他却难以登天,那就是我的DNA样本。
自从我开始冒充"段祺瑞",就十分小心翼翼,尤其在妻子怀孕以后,我更加不敢把有可能揭穿自己身份的证据表露出来,所以平时生活谨慎,深居简出,处处仔细,即使身边亲近的人,想要拿到我的DNA样本也不可能。
可周诚刚刚已经得到了。
我想起非雅被铐在床上的时候,助手端水进来,同时端来一般糕点,那糕点上有一把叉子,吃糕点不一定要用叉子,可以用勺子,也可以用刀子,最终他选了个最适中的,既不会令我疑心,又具备杀伤力。
非雅一只手上的拷子,一开始就是损坏的。
他对我跟纪非雅之间针锋相对的关系知之莫深,他也一直在利用我们这种关系,在我们之间制造误会冲突,令我们把疑虑和愤怒的目光,锁定在对方身上。
我恨极了纪非雅的阴险狡猾,当我发现他竭尽全力想要揭发我,想要毁灭这个段祺瑞时,我恨极。
那一刻,我真的有毁掉他的打算。
想想只是那么一个念头,就已经令我后怕得直打冷战。
周扬看我脸色突变,他哪知我脑中现在电闪雷鸣,我整个人被雷轰顶,每个神经都被麻痹住了。
非雅现时不在我身边,倘若他在,我一定扑上去紧紧拥住他,为我们险些成为两界之人庆祝,哪管他现在要在我胸口插上几十刀。
可非雅不在我身边。
我居然把他留在了周诚那里。
周诚已经轻易拿到我的血液样本,下一刻就可以寄去各大报社,向天下揭穿我这虚假的段祺瑞。我身后光鲜的舞台被工作人员撤下,身上精美的戏服被人扯下,他们会把我推下去,重重跌落地冰冷的地面。
我只是一个落魄的戏子。
我捂着脸痛哭失声,幷不是因为那热闹的舞台渐渐离我远去,而是因为那出假戏里,却有我真爱的人。
原来我在意的幷不是剧情高潮时候的高朋满座鲜花掌声,我只是希望在落幕的时候,有那只手可以让我紧紧握住。
* * *
我跑出周扬的房间,茫然地望着天空,周扬看我样子奇怪,赶紧追出来。我拿着手机在院中四处奔走,把玩闹的孩子们都吓坏,他们问我在找什么?
我在找信号,找我助手过来帮我解决眼前难题,真奇怪,平时一拔就通,关键时刻却怎么也打不通。
那些孩子们见我焦急,纷纷围上来,恨不得替我哭,可我拔开他们飞奔出去,周扬大声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一路跑出院门,徒步下山,记得曾经,有个年轻人也从这里离开,他胸怀壮志,连头都没想过回,他那时心中想的,便是成为一个我这样的人。
走到一半,手机终于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却还是助手的声音,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对我谦恭有礼,声音仍是轻轻软软:"段先生,我已经准备好船,我们可以出海了。"

我赶到码头的时候,周诚已经等候多时,他微肿的身形在凉风中象一面招摇的大旗,我从没想到原来他也可以这般气宇轩昂。
周诚让我跳上快艇,径直向一个方向开,海风和着冰冷的浪花激荡在脸上,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周诚眼睛微眯着,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比什么拍档都默契。
我管他要带我去哪里,我管他要我生还是死,我只知道要去的那地方,一定有非雅在。
快艇在海面上颠簸,我有点反胃,只得找个位置坐下来,周诚望我一眼,再望我一眼,总是望我,却默不作声。
我心想,他在等我开口?不会的,我不会开口。
航程似乎很远,我即将不耐烦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只奶白色的中型游艇,是段家的"公主号"。
"你似乎滥用职权呢。"我讽刺道,沿着梯子攀上去。
周诚冷哼一声,道:"只要我愿意,整个段家都是我的。"
我心中一惊,尔后淡淡笑了,说:"无妨,送你好了。"
他说:"你送我?不要以为段家还是你的,你若有胆子现在回去,恐怕会被撕成千万片还不止。"
我点头,他的话幷不夸张。
周诚也爬上甲板。
我望他道:"周诚,你知我不是段家的人,你我无怨无仇,你究竟想做什么?"
周诚呵呵笑两声:"不,你还是段祺瑞。"
"嗯?"
"我需要你是段祺瑞。"
艇舱内传来轰隆的巨响,周诚向那边望,神色微变。
我听到非雅的声音,正是怒不可遏,周诚一听就乐了起来,对我说:"你那小情人可真不好对付!"
我低语:"你真不该惹他的。"
"哼,我本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可这世间除了他,再没有你段祺瑞看在眼里的人。"
"你知道就好。"我语带威胁,"你敢动他,做鬼也不放过你。"
周诚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好怕呀!"
"你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帮周敬文报仇?"
周诚的目光中燃着森然的火焰,他剧烈地摇起头来:"他该死!我何必为他报仇!"
"他是你父亲?"
"他不是!他不配做我父亲!"周诚怒吼一声,声量大到他自己都震得头晕眼花。
我看他脚步趔趄几下,正待一鼓作气冲上去,既然已经确保非雅安全,我就不必为周诚胁迫。
可我还未出手,周诚用手扶住栏杆,站稳身子,紧紧盯着我。
我的脚还未及迈出一步,只得生生收回,因为周诚诡异地对我笑着。
他定是有恃无恐。
周诚笑得坏坏的:"你不要乱动,否则我们谁都回不去。"
他今天脸上的笑尤其的多,像是以前在我身边委屈极了,今天要在我面前笑个连本带利。
非雅像是听到了甲板上的声响,声音高了一倍,喊道:"周诚!你在不在?回答我!"
周诚将眼神飘过去,乐不兹兹:"我已对他讲了那故事呢!看来他很受震撼呢!"
"什么故事?"我问。
"我从警校毕业后,整理档案工作时,发现我父亲的案卷。段家当年极力将事实掩饰扭曲,我居然十多年都不知道我父亲的真正死因!我还以为他出海的时候遇难!结果......结果他却是被段楚空杀死的!"
我笑,劝说他:"此事还未有结论,我母亲还认为是周敬文杀了段楚空呢!"
"混蛋!难道我爸爸他会心甘情愿自己把刀插进胸口!"
"为什么不会?"我反问他:"为什么你父亲会和杀人凶手死在一起!"
"这是段家的阴谋!你们有权有势,可以将白的抹成黑的!"
周诚话音未落,船舱那边传来巨响,一块门板飞起来落在海面,我见非雅从里面出来,步履艰难,还以为他受了伤,赶忙过去搀扶,却被周诚一把拦住。
非雅喘着粗气,还未走几步便瘫倒在甲板上,爬也爬不动。
周诚把非雅锁在这里,为避免他逃生,在他脚上拴着巨大的铅球,想拖动十分艰难,四面又全是海,根本无路逃生。
非雅抬起头来望着我跟周诚,目光中尽是恨意。
"非雅......"我失声唤道。
"段祺瑞,我恨你!"
我还未开口,周诚已经代我答声,他声音轻佻:"哟,久别重逢,这话说来难免叫人心凉!"
非雅瞪我一眼,"段祺瑞,你这瞎了眼的,居然被骗这么久,天底下没有比你更笨的人!"
我满腹苦水,只能连声道:"对不起......"
非雅不理我,转而去问周诚:"姓周的,你跟段祺瑞有仇,找他好了,我跟他无关,你放了我!"
周诚看着我笑,因为我脸上的愁苦之色的确可笑。
"想让我放你,很简单,只要你帮我演一出戏。"周诚道。
"戏?"
"对,我要把二十年前的那个故事,案件重演。"
说着周诚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扔在非雅面前。
"我想知道,当年段楚空和周敬文,究竟是谁杀了谁!你来告诉我!"他望着非雅。告诉他,你可以选择生,或者死。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非雅捡起了那把刀。
他向我望来,他用眼睛告诉我事实。
他一定会下手的。
或者说我早已想到,只是不愿让自己相信。
海面上很冷,风灌进袖缝裤脚,冷入骨髓,我开始打寒战,脚下虚软,象个孬种似地瘫了下去。
可周诚幷不肯放过我,他提起我的胳膊,将我甩到非雅前面的甲板上。
我摔得极重,极狼狈,我闭上眼睛,因为那刀的冷光刺痛我的神经。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