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哉游哉的声音抛出无关痛痒的问候。
"你搞什么?说什么都要去的人可是你,我本来不想来的,就是你硬把我从家里拖出来,塞进车子里,说一切都拜托了的人也是你吧。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的!碰到这种情况想想办法才是真的吧。"
对于自己的抱怨秦雅泽只是微微笑着,就好象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他掏出香烟点上,然后扭头继续欣赏外面那排成长龙的车河。
"我的话你有没有认真在听?"
秦雅泽叼着香烟的嘴唇动了一下。
"我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是坦然面对现实罢了,谁像你还一直想抛下车抱着行李走回家里去。"
"你能不能不要挖苦人,真是气死我了!"
"那就别再做徒劳无功的梦嘛。"
听着那略带嘲讽的轻笑声,吴子键真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他细长的脖子,晃个明白,可现实是自己只能对着车窗恨恨地叹息。
"其实这样也不错啊,下午出发的话晚上就会到达山脚下的旅店,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可以赶个早爬山了。要是进行顺利的话大概三四天就能回家。"
"话是这么说,可是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半夜也抵达不了吧。"
"郊区的国道公路一向比市区的好走一些,车辆也少一半左右,应该差不多。"
"这个只怕是你一相情愿的猜测而已......"
一路不停的争吵,塞车,吴子键的雪弗来果然接近半夜才到达山脚下的旅社。幸好此时虽然是假日,但因为不怎么出名,往来投宿的游客也是寥寥。而且从那篱笆外向几处灰突突的墙壁上看去,又脏又旧年头又久的旅店也实在吸引不了什么人游玩的兴致。
"唉"。吴子键在进入订好的双人房间后就发出一声叹息。
"还是老样子,光秃秃的墙,连地板也没铺上一块,跟我三年前住在这里时没什么变化。"
"那样子不是很好吗?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也偶尔也会住这种便宜的旅馆,当了副校长之后恐怕这样的好机会就更少了哦。"
那飞扬的语气分外地幸灾乐祸,吴子键不快地阴沉下脸。
"谁让这里只有这么一家旅店,你让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这话回过头去看,吴子键发现秦雅泽早已经从车上带来的行李箱里翻出干净的长方形浴巾,香精香油和洗漱用具。
只是洗洗脸和脚就行了吧,在这种小地方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你不是打算现在还要洗澡吧?"
这么问了一下,对方果然立刻回答。
"你猜对了哦,我要泡泡这山里有名的泉水浴,你不是说这家店有洗矿泉浴的浴池吗?开车跑了一路这么辛苦你也一起来泡个澡吧。"
秦雅泽一副认真坚持的样子让吴子键头痛,他上下打量着那捧着雪白浴巾的手,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说你也真是......拜托你用点脑子想好不好,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啊。有哪个傻瓜旅馆老板会从床上爬起来为你烧水?况且明天一早不是还要爬山的吗,泡过澡之后人最容易睡懒觉,要是明天早晨爬不起来的话我们岂不是白过了一天?"
"睡过头的话干脆就在这住一天好了。"
秦雅泽伸了个懒腰,反而对自己那张臭脸露出开心的笑容。
"晚一天爬山又不会死人,至于说泡澡,虽说现在是比较晚了一点,不过只要多给点钱相信老板不会拒绝的,况且付钱的人又不是我。"
"你......"
吴子键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那我去和老板说了哦,你洗不洗自便吧。"
他眨眨眼睛,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了。
"真是......真是......"
无耻之类的字眼早就已经骂过了,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词汇的吴子键只能气得在狭小的房间里跺脚。
站在又小又憋闷的房间里苦等了二十几分钟后,吴子键一直期盼的秦雅泽苦着脸回来敲门的镜头并没有出现,看来仿佛金钱攻略的确奏效了。吴子键坐在床上边想边感到从脸颊和胸口上流下的汗,湿湿地贴在背心上让浑身都不舒服极了。就算站在窗前把窗子全部打开,也带不走这股郁闷的气流。呆呆地望了几分钟窗外黑黝黝的远山和篱笆的影子后,吴子键气急败坏地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掏出睡衣和洗漱用具,边走边骂的自己踩着重重的步子也走进走廊尽头那间冒着腾腾蒸汽的门里。
33
果然还是没能赶上一早的晨雾。
昨晚泡了一个爽快的矿泉浴的两个人一起睡了懒觉,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想趁天色微明时上山的愿望变成了泡影。这座山虽然不算高但山势却异常陡峭,普通人一般要爬到山顶再下来至少也需要一整天的时间。而且山上又没有可供游人过夜的旅店,所以想上山的话只有等到明天一早了。
"都怪你,说什么都非要半夜去泡澡,平白无故的又要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上一整天。"
与边吃饭边抱怨的吴子键不同,秦雅泽笑盈盈地坐在自己对面,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白煮鸡蛋。
"这样不是也挺好吗?至少你开了半天的车,也应该稍微休息一下嘛。"
"我不需要休息,我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里,要我说,整天浪费时间在这种破地方才真正累人呢。"
"一开始说这里景色好、人又少的人不是你吗?"
"那是因为你说要去--"
吴子键咽下后面的话,阴沉着脸扭过脖子。
"对了,还有昨晚......"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不,应该准确的说是在黎明时分发生的事,吴子键忍不住把肚子里的怨气又掏弄出来了。
"以后像那样的事不要做了。"
"咦,你是指什么啊?"
居然还装起糊涂了!
昨天半夜泡过了舒适的矿泉浴后的两个人又索性喝了一点冰镇的啤酒,毕竟开了一天的车,借着酒后微微的醉意,吴子键回到旅馆的房间里立刻倒头大睡。旅馆里的双人间都是两张木床分开摆放,疲倦到了极点的自己没顾得上细看就钻进其中一张床的被窝里。因为是单人床,虽然比起家里的SIZE小了很多,但一个人睡觉倒也不觉得十分的狭窄,况且刚洗过澡的身体又散发出清爽的香味,吴子键几乎不到两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不过那种舒畅的感觉在陷入沉睡时就渐渐消失,明明是安稳地睡在床上的自己,却接二连三地做出背负厚重行李的怪梦。而且从梦里感觉到的那种让人窒息的湿热气息就连正在做梦的自己也觉得分外奇怪。想起来看个究竟又仿佛被鬼压床一样挣扎不起的感觉更加令人郁闷,这种情况持续到了日上三竿,好歹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转醒过来,结果一睁眼就看见压在自己胸口的人脑袋。秦雅泽不仅放肆地把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而且还占走了自己大半的棉被。终于发现让自己一夜都做着梦魇的罪魁这个事实不禁让吴子键火冒三丈,气得当场就掀了床。
"幸亏店老板知道我们大半夜来投宿才没让人来打扰,不然的话,早晨来做清扫的服务生看见我们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我们感情很好呢?"
"你真是一点也没长这方面的脑子。"
吴子键愤愤地扔下筷子。
直到现在自己心里还是心有余气。这个家伙明明就是故意的,还用那种貌似无辜的态度说着风凉话,真不知他的脑子是由什么构造成的!难道他就不在乎被别人发现是同性恋的事实吗?不过可能他会说想,即使被撞见的话名声扫地的也不会是自己,谁让秦雅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教员,犯不着为这种事担惊受怕,一般总是地位比较高的那个人更招风一点吧......啊,不行了,一想起来就气得要忍不住破口大骂。
吴子键心里其实也明白自己的脾气有一大半是来源于不情愿的出游,可是既然出来了就要尽量过得轻松吧,但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又压抑在心里不得抒发。吃了一半的饭也变得难以下咽,吴子键草草结束了只有一个人津津有味的两人份早餐。放下筷子的自己坐在窗边的床上呆看了外面的风景,可耳朵又躲不开秦雅泽稀里呼噜的大肆咀嚼声,想说走出去可是除了爬山的话在这种乡下地方又实在无处可走。反复衡量了一番后,吴子键还是比较不能忍受秦雅泽那旁若无人的吃相,他站起来下定决心般走向门口。
"喂。"
秦雅泽明明在狼吞虎咽地吃饭,可是眼睛却不放过自己,他对已经走到门边的吴子键扬起筷子做了个手势。
"如果你出去的话能不能给我买盒止氧的药膏。"
"你要那种东西做什么用?"
"昨天我睡的那张床上,不知为什么总好象有东西在我背上跑来跑去,我怀疑是跳蚤哦。会不会是床单洗得不干净呢,但是看你睡得就满香的。那也有可能是我的体质比较容易招一些蚊虫什么的吧,所以帮我买点防蚊和止氧的药膏,还有,记得到柜台那和老板说一声让他把房间里的棉被拿出去晒晒啊,我觉得这个房间好象湿气好大的样子。"
听秦雅泽讲话吴子键也吓了一大跳。
"什么嘛,既然觉得有跳蚤你为什么还跑到我床上来?难道你想两个人一起被叮吗?"
"人家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嘛,况且如果有跳蚤的话,就是不去你床上你也逃不了啊。别说废话了快点去买啊,现在我觉得背上好象还很痒呢。"
这么说的话,吴子键也开始觉得身上各处都不舒服。尽管心里非常生气秦雅泽的所作所为,但与其和他在房间里大吵,倒不如赶快去买药膏和向老板投诉比较有效率吧。吴子键忍气吞声地披上外套,踏出房门的他,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的无奈。
34
"是季节性活动的昆虫。"
面对吴子键的质问,站在柜台前的老板只是面无表情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干得掉渣的老话。
推说顾客的体质比较敏感,在这个季节比较容易招昆虫的侵袭,可就是不提实质性的解决措施,连道歉的话甚至也不肯说一句,吴子键对这样不负责任的店主,真是头疼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我上次秋天过来时明明没有什么虫子做怪,现在怎么突然有了?"
"所以说是季节性活动的昆虫了嘛。要是每个季节都出来作怪的话,我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至少顾客在这个季节来的时候应该做一下通知吧,你这个旅店老板是怎么当的!"
面对吴子键怒气冲冲的质问,五十多岁身材瘦得像麻杆一样的老板,板着泥胎般不会笑的脸,用手指了指身后的一块看板。在脏兮兮布满灰尘和油垢的小黑板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为防蚊虫叮咬,请自行购买熏香和药膏。
字是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没错,但半夜里投宿的自己哪里顾得上看清那种东西!明明是店家自己偷懒耍的花招,可是就是拿这种狡猾的办法没辙。幸好并不是原来自己想象中的生了虱子跳蚤那么恐怖的事,吴子键边撇嘴边掏出钱夹。
"给我把熏香和药膏各拿一盒出来,多少钱?"
默不作声的老板没拿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晃晃。
"两块?"
那两根指头执拗地继续晃动。
"二十?......简直是开黑店!"
平时在药店买只需要几块钱的医用软膏居然涨了十倍的价钱,吴子键的咒骂对于仿佛聋子般装傻的店老板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情景吧,他即使在接过吴子键不情愿地递出的钞票后还用眼角斜视自己。那神情仿佛在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不管你是什么地方跑来的大人物,只要在这里住一天,就要遵守我定的规矩。嘿嘿,你们所谓的那些公理和姿态,在这里是不是显得很可笑呢?
没错,吴子键从老板的眼神里读到的就是这种毫不客气的信息。在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像草纸一样的粗糙纸盒后,吴子键立刻打开查看,果然,不仅香是断成两截的,而且药膏也是一般药店里卖的那种最便宜的货色,仔细看了一下,居然还是过了期的。
断掉的熏香还勉强可以用用,不过过期的药膏会不会有药效呢,没准还会产生副作用吧。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吴子键抓到把柄立刻要求更换,可是从老板那空无一物的抽屉中却实在找不出可以替换的东西。
"算了吧,这个也可以将就啊,反正过期时间也不长,就这点还是上次来的旅行团抢购剩下的呢。"
对着泰然自若说着无耻之话的旅店老板,吴子键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或许自己根本就是想找个什么人认真地发泄一下,不过不是在这里,强龙压还不过地头蛇呢,吴子键气归气,但是决不莽撞。
恨恨地点燃一根香烟的自己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胸腔中充满了像二氧化碳般憋闷的气体。吴子键走到简陋的门廊外,向对面望去,通向旅店门前低矮山丘的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自己记得几年前来这里时,那儿还连正经的路都没有。现在既然有一条可以勉强通车的路就表示一定可以通到某个地方吧,记得开车时经过离这里不远的村子看到有营业的小型医院,虽然没什么把握,但总好过勉强呆在这里生闷气。
吴子键沿着小道上被压出的车辙痕迹向前走,虽说道路不是很平坦,但幸好还算不上崎岖。五月初的山间,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不时有嫩绿的草从脚边探出。随着前面向下流泻的缓坡,四周的山势也越来越趋于平坦。走到一定的路程,丘陵的坡度又一下子陡了起来,走到道路比较不平的地方时,脚下所踩的杂草已经茂密到快淹没脚踝,当来到完全看不清楚车痕的小山坡上面时,脚下四周已经被满眼的绿色所占据了。仿佛一路上,自己不停地伴随着高高低低的山势,经过了缓坡又紧接着是平路,然后又是一个缓坡,道路好象就这样不停地更迭起伏。走到这个地步,吴子键早就忘记了刚开始的目的。
不知不觉,自己就站在一个不停吹来山风的小山坡上,沿着山坡走下去的路已经完全被杂草所覆盖,从自己所站的角度望下去,只见四周是一片连绵不断的绿岗,在满目的绿色之中,又冒出无数象星辰一样亮丽而单薄的金黄色小花。
这种情景吴子键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他仍然忍不住伫足。相似的地貌,相似的景色在老家那边的山区里也见过。只是偶尔的重逢就像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一样,各种各样只在梦中出现过的图案突然目不暇接地凸现在眼前,让人一时不知从何看起。
老实说,就算是爬山的话,除了巡游山间的庙宇和爬过陡峭的景点所流出的冷汗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关注的地方。如果用走的,自己倒宁愿来这寂静的山冈中徘徊。除了记忆中那分外鲜明的喜脂花不能重现之外,这里的山区和老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在日正当中也会感到日光强烈的直射,就算没到夏季,赤裸着头脸的自己也开始冒汗,要是走在栖凤岭之中就会有参天的古木遮蔽,可是相对而言,自己也就不能再看到这没有任何观赏树修饰的不知名山坡,直射的阳光和四面吹来的山风,以及山坡上到处盛开的繁茂又低贱的野花。
觉得身体慢慢淌出汗水的吴子键蹲下身,脚边疯长的野草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吴子键顺手拔下两根,凭记忆自己笨拙的手指慢慢编着小时候常做的蝈蝈笼,无奈到了收口的地方终于还是想不起。扔下编到一半的草笼的同时,自己灵敏的耳朵里竟然听到隐约的流水声。吴子键就像一个好奇心顿起的孩子一般,开始变得异常兴奋,自己认真地寻找着水源。果然从山坡一侧的缓道走下去,不多久就发现了从栖凤岭上流下的溪流,居然曲曲折折地一直延续到山脚。吴子键索性把鞋袜褪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在小溪中浸湿了之后就蒙在脸上。自己则躺在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没过多久,自己就在这样的光景中产生了阵阵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