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心喜欢她？"
"师弟，你怎么了？"凤泠喝口冷茶。
"我只问你，你是真心喜欢同心的姐姐？"沈鹏没有回话，只是重新问了一句。
"还算......喜欢。"也仅只而已，毕竟也只是见过两次，但若比那其他画像上见都没见过的姑娘来说，是喜欢得多了，只要想起那张脸儿，心底就不由自主的升起说不出的爱怜，这样总算是喜欢吧？
"只是喜欢么......那样便够了？"
"师弟你今日怎么了？"凤泠皱起眉。
"没什么，只是......难道你不想娶个自己爱的妻子么？今日你也仅仅是喜欢于素萝而已，见过她两次，便能娶她了？"
"师弟......你当夫妻便一定要像师父师娘那般？"凤泠的唇边挂上冷然的笑，"师父师娘那般的，叫做神仙眷侣，世间本没有几对，我又怎敢奢望？于素萝怎么说都是同心的姐姐，若是和她结亲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对我们两个来说又都是好。"
"你......你......难道不懂......"沈鹏不知要如何说，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支吾着却也说不出什么。
"不懂什么？"凤泠看向沈鹏焦急的眼神，突然升起的一阵心虚让他放下茶杯起身，"这事儿算来算去都是我自己的事儿，是想明白了才答应同心的，师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同心不在我也就先走了。"
"大师兄！"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面对二师弟的低喝，凤泠同样提高了声量，"今儿个你是故意要与我过不去么？"
"......"沈鹏沉默片刻，忽的松了气，"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你二弟三弟那边的事情有我和同心，专心准备婚事就好--再怎么说也是人生大事。"
"谢了。"凤泠硬着声答了，转身离开。
"伯父伯母。"见人先带三分笑，挂在同心面上更是喜人，"今儿我可是来报喜的！"
"噢？什么喜？"凤夫人笑吟吟的喝口茶，"不会告诉我们又做了什么新丸子出来吧？你给我们的那些东西虽是极好，但还有许多，你是恨不得让我们拿那丸子当饭不成？"
"自然不是，这事儿可是大喜啊！"燕同心转向凤老爷，"大师兄的喜事可算是近了。"
"哦？"凤老爷放下茶杯，"他看上哪家小姐了？"
"嗯......这个......"燕同心顿了顿，"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那孩子也真是，有了这等事儿也不先和我们说一声。"凤夫人嗔念一句。
"大师兄也不是不想啊，只是......这家小姐不是伯父拿来的画卷里的，所以他也怕......"
"哦？"凤老爷皱皱眉，"家世如何？他是在哪里看着的？不会是什么平常女子吧？"
"当然不是！这点伯父尽可放心！是一次我和师兄去巡视银楼时遇到的，人家小姐是拜完菩萨去挑两件首饰，可巧儿就让大师兄碰上了！"少年眨眨眼，"那小姐也是算是大家闺秀，年方二九，容貌也是秀丽非常，大师兄可是对她一见倾心。"
"那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是于家的大小姐。"
"于家？"凤老爷放下茶杯，神情肃穆起来，"是那个开当铺银号的于家？"
"正是。"
"啊......我也听过他们，可是都说那于家人打关外来，不成什么体统的，他们家的小姐......怕是也不懂规矩吧？"看丈夫沉思，凤夫人先开口了，"要是换个不懂事儿的女子进来，我们家可是容不下。"
"那您也不用操心，我为了大师兄的事情还不仔细寻访过了。这于家的大小姐是于老爷已经过世的妻子所生，她娘亲本也是官宦之后，十分贤良淑德的。这个大小姐平日在家中也是循规蹈矩，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拜佛，平日里是从不出家门的，所以我为了打探她的事儿可费了不少劲。"
"那......那家小姐长得果真标致？"凤夫人听了心念一动。
"当真的，也算真巧，那于家小姐长得和我有几分相似但又艳丽几分，伯父伯母想着那个样儿美不美就是了！"燕同心笑得更甜了，"怎么说也是大师兄的事儿，我怎么敢不放在心上？"
"他想必是定了心要娶于家的大小姐吧？"凤老爷看向少年，"怎么说都没用了？"
"若老爷不同意，也是未必。"
"于家虽然身份不高，但在商界也算是个角色，他家的女儿......应该也算可以。"凤老爷叹口气，并未苛责--在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亏欠这个儿子的，于家虽然声望不高但总算有些根底，泠儿娶了他家的小姐也算是能有些帮助，若他真是看上了那家的小姐......也就算了。
"那老爷算是应了？"燕同心从椅子上跳将起来，"那我就先代大师兄谢谢伯父伯母了！"
"看你高兴的！我可和你说，若是于家小姐没有那么漂亮，你可要挨罚！"凤夫人看看少年，笑得合不拢嘴。
"那您就放心，我到时候一定跟您来领赏，给少了我都不应的！对了......"同心说到半截儿停住，从袖子中掏出纸笺，"看我高兴的，另件事儿都忘了和伯父说了！"
"哦？"
"凤大小姐的婆家啊！"燕同心恭恭敬敬的把纸笺奉上，"这些日子可是忙坏我了，两头的打听啊！这不刚刚选了一个人家，凤伯父一定满意的！"
"关家二少？"凤老爷缓缓打开手上的纸笺，看清人名后抬起头，"这是......"
"凤伯父可能有所耳闻，就西北商队的那个关家，二少爷虽然不是长子但也是嫡生，主管家中大小事宜，也是顶好的人选。就是......关家并非是本地人，居所是在西北之地，我就怕老爷舍不得。"
"关家......他家的商队在西北一代可是顶顶有名吧，进来江南各地也多有他家运来的货物......"凤老爷低头思忖，"只是......人家二少爷愿意么？"
"我想是愿意的，大小姐那么漂亮，人家有什么不肯，而且......凤老爷您没细看过么，关家可是先后上门说过两次亲呢！现下我们主动提起，定是立刻就应了的！"
"我看也是不错，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还是嫡生的少爷，以后也是大富大贵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凤夫人是满口的应允--只要想着那个大小姐能远远的嫁出去她就算满意了，有什么不应的？侧头看看自家老爷，"渲儿也十八了，再等下去想找个再好婆家也难了，您说是不是？"
"嗯。"凤老爷放下纸笺点点头，"也是，同心早说让两个儿女一起办婚事我当个玩笑，现在看来要成真了！可是要好好准备一番......夫人，这事儿也不要拖了，明儿你就去叫两个媒婆，诸多事宜就麻烦你了。"
"办喜事儿算什么麻烦！"凤夫人笑着抿抿嘴儿，转头看着同心，"这下好了，让你说准了，想要什么礼儿啊我现在就赏你！"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您！"燕同心笑着作揖，"这下子可是没我的事儿了，我算功德圆满，总算是能歇上两天了！没旁的事儿我就先下去了。"
"去吧。"
13
燕同心出了院落，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缓缓沉了下来......事情，总算是做圆满了......应该是，圆满的了。
"同心？"
"大师兄。"燕同心眨眨眼，看着从九曲桥上走来的男人--真是连发呆的功夫儿也不给啊。
"你怎么在这儿？"凤泠走近少年，想想刚才沈鹏的语焉不明，心中仍是有种闷气。
"我来帮忙啊！"燕同心吐吐舌头，对于刚刚的事儿也不隐瞒，"这下好了，也省得你自己去了，我都帮你说了，我姐姐以后可就托付给你了。"
"你还真是着急。"凤泠想笑却也笑不出，只能微微动动唇角，心底却像结了个大疙瘩似的难过。
"能不着急么，又不是别家的事儿。一个是我大师兄，一个是我亲姐姐，就算给我十个脑袋也不敢怠慢。"同心也笑了，灿若春花，"我想也快了，不等这池中荷花儿开，姐姐就能进门了吧？伯父伯母可是急得很呢。"
"我看还没有你来得急。"凤泠说了这一句便也无话。
"是是是，就是我最急！"燕同心索性拉了他的手往原路上走去，没几步上了九曲桥，"那都是我瞎操心好不好？你这边伯父本来就在催了，道理你我也都明白，偏偏你好像个木头似的看着哪个画像都不动心；那边要让我姐姐赶忙嫁到关外去......这点就算我姐姐应了我也是打死不肯的，所以，两边一凑，我看你也是挺喜欢我姐姐的，所以才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以后受我一句‘姐夫'，大师兄你可别再挑我别扭啦！"
"我......喜欢你姐姐么？"
"怎么不是呢。"同心停下脚步，靠着围栏看那水中的鱼儿，"打第一回开始你不就喜欢了？后来还帮着我姐姐说话，我跟你要些什么珠钗首饰你也都给了我，这些事儿，你自己不记得我们旁的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这样你还说不喜欢我姐姐，可算是真真的在骗人了！"
"当真？"
"我何时说过假话了？"燕同心答了句，忽然觉得这话很有些底气不足的味道，赶忙岔开话题，"倒是大师兄你怎么有空儿，刚才去和你说事儿的时候我看那边还有不少帐册......你也有厌烦的时候儿么？"
"我......"凤泠顿了顿，省过刚才碰到沈鹏的一段，"也是有些累了，出来随便走走也没什么不对吧？"
"是也没什么不对，要是都像我这么闲就好了......"同心轻轻说着，长长吐了口气，垂下的头仰了起来，"大师兄，既然事情已经这样，算是我多话也好......姐姐，就拜托给你了。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成不了什么神仙眷侣，但你也绝对不会亏待了姐姐，是不？"
"我怎么敢？又不想被你毒死！"凤泠急急的压住升腾的心虚，调开目光，"既然是要娶妻，我自会好好待她。"
"那我就安心了......"
"对了，我听下人说你前两日特地去找三太太了，还送了她什么东西？"凤泠深深吸一口气，终也是寻了其他的话题。
"啊......是，我送了她点补药而已。"
"补药？别又是你胡乱做的什么东西。"凤泠看看他，"我也不想你去招惹她。你也清楚我最讨厌些什么事儿了，防是该防，可别让我知道你在里面搅和！"
"知道知道，大师兄你成天唠唠叨叨快变成老头子了，回头怕我姐姐都要嫌你罗嗦！"同心从后面推着他走了两步，"好了好了，这下你也歇够了吧？快些回去做事才对，不然赚不到钱看你拿什么娶老婆！"
"别推了，我去就是了......你啊，别给我捣乱就行。"凤泠看他孩子似的模样心下松快了些，"乖乖在房里呆着，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玉露霜芳酥过去。"
"谢谢大师兄，我一定半步不离的等着，好不好？"燕同心笑着后退两步，"可别骗我，要不我可向姐姐告状了！"
"去吧。"
"好。"话音未落，燕同心已经远远的飘开，只在九曲桥栏上点了几点，身影已变成模糊的一团。
凤泠叹口气，却是缓缓走着......那张美丽得与同心相似的容颜悄悄浮现在脑中，胸口却结着疙瘩，怎么也松不开。
"二师兄，一直等我？不是知道大师兄要送我点心特地不走的吧？"
"你什么时候能有句正经的？"沈鹏倒杯热茶推到少年跟前，轻轻摇头。
"要是整日说正经话就不是我了。哪天要是我真的好好说话，怕你和大师兄要忙着给我找大夫了，看我是不是吃错了药！"燕同心端起热茶啜一口，面上仍是挂着下不去的笑，"不过要真是吃错了我自觉配的药，你们找大夫也不成了！"
"别笑了。"
"为何不笑？喜事将近，我又要得两份媒人礼，当是该笑得合不拢嘴才对。"
"现下又有什么喜事了！"沈鹏拧着眉，面色仿佛比刚刚更沉了，"同心，我不管大师兄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着不懂，但这对你来说果真是喜事么？！你竟也笑得出来！"
"二师兄......"燕同心轻轻叹口气，只是转着掌中的茶碗，"你总是温厚敦实的，什么时候却变得这样犀利了？"
"可......"
"我自己的事儿，没谁比我自己更清楚了。"少年慢慢说道，"就我的性子，会委屈了自己么？我宁愿天下人都委屈了也不愿让自己受半点气的。"同心抬首看眼沈鹏，放下杯子，"许多事情要计较得那么仔细作甚？你不想让我委屈我也知道，可这世间的事儿不就是这样么？若都能像算帐计数那般一清二楚，又何所谓历练。"
沈鹏只是沉默着，看着自己手旁茶杯上的花纹。
"现下的事儿只算告一段落，大师兄的婚事要准备，大小姐那边要出嫁，却也保不齐临走会咬上谁一口，两个婚礼要同时准备，三书六聘的都少不了，再加上得了空不知道旁的还会算计出什么--这几个月的事儿，也多得是要忙的。"同心笑出声儿，"二师兄，你可以说我是吃定了你的老实敦厚，知道这些事儿只要让你见了你是必定放不下的，我也确实是吃定了你。从小不就是如此？大师兄骂我，你也来怨我，话说了不少，可你们两个不还是让我吃得死死的？"
"你......你啊......"沈鹏也确是被吃得死死的，只是叹着气，半句反驳也说不出。
"一会儿在我这儿吃了点心再走，虽然你也不缺这一口，但吃了我的，总是嘴软的......许多话，你本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了，话太多了，可也不像我二师兄了，好不好？"
面对着少年的温言软语，沈鹏除了点头，似乎也是别无选择。
"这就对了，事儿是要这样才对的。"少年起身走到窗边，口中的话不知是不是在说给沈鹏听，"就算不只这一条办法，但也没有更好的了。姐姐那边我自然可以救她出来，但她又怎与我相同？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闺女罢了，让她安安心心的出嫁，当了人家的妻子、娘亲，平平淡淡的过完此生，就是最好的了。若是把她托付给大师兄，我也算安心了。"
"你总是说我心软，我看......你的心，也未必比我硬。"沈鹏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14
那不是张善人的面相。
就算是身着最上等的丝缎，面上挂着看不出半点假的笑，映在喜烛之下，仍是没有半分的善相。
"你不进去看看么？"沈鹏在他身后开口，"喜筵只是在门外看着就能饱了？"
"我还是不去的好，省得多出什么麻烦来。"同心靠在门边，一头乌黑的发整齐的绑束起来，和平日里随便的样子完全不同，稚气的面孔也像是长了几岁。
"但你......不想和他说句话么？"
"能为了钱嫁女儿的爹爹，说不说话有什么两样？更何况他从来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也未养过我一天，现下我能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就够了。"燕同心转身向园子里走去，"这边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我要去看看姐姐。"